阮玉玲清晨才离开穿越之谷,却在正午时分又回到了谷里,然后,再也没有理由出去了。

    放下剑,褪去面纱,她给轩辕薤露上了柱香,告诉她自己大仇已经得报,只是报仇之后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欢喜之情,甚至还很难过。这不仅是因为她误杀了狂风,更多的是,她其实不想颜郜然真的死。

    看了一眼桌上那把刚刚还染满了狂风和颜郜然鲜血的灵犀剑,她心中一阵心悸,慌忙走了出去。

    她怎知,是这剑的杀气太重了,连自己的心都会被它所控制,所以才会对颜郜然杀心大起。

    这其实是一把不祥之剑,所谓的心有灵犀不是指剑能懂的人的心意,而是,剑能控制人心,将仇恨最大化,然后将自己化作红莲烈火,指使者它的主人大开杀戒。

    走出屋子,她举目四望,全然不知自己接下去该去哪里,难道要留在这里忧伤以终老吗?

    楚南歌此时也已经回到了莫愁山庄,碧扶摇等人一听说他回来了立刻就找了过来,询问他有关九天神女之事,他便将发生在相思崖上的事长话短说了一遍。

    “没错,那就是玲玲!”莫水心听后立刻斩钉截铁的说,“就算你们觉得她的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练成神功,但是我敢确定,她就是玲玲。”

    “公主何以如此肯定?”墨狄问道。

    “你们可还记得无名氏的预言?”

    九天之外降神女,一世芳华莫等闲。

    凤凰涅槃浴火生,三分天下有其二。

    这个预言,谁又能不记得呢?只是,她从中洞察了什么先机?

    “臣等愚昧,还请公主殿下明示。”莫愁立刻带领着众人对着莫水心弯腰行礼。

    莫水心抬手示意他们起来,随即接着道,“第一,玲玲曾经告诉我,她并不是兰斯王朝的人,她其实来自一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地方,不属于我们云天大陆。第二,凤凰涅槃浴火生,岂不恰好印证了她跳下悬崖大难不死之事?”

    “这……”墨狄顿时语塞,而在座的其他人则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碧扶摇点点头,“我们曾经一直以为预言中的九天神女就是阿姐,虽然关于宝藏的事是无名氏故意捏造的,但是这九天神女今天却真的算是印证了。”

    “可是她又跳下了相思崖,我们要如何找她呢?”萧七夜看了看楚南歌。

    “那个地方太深了,我们根本就下不去,否则我早在玉玲跳下去的那一天就已经下去了。”楚南歌为难道。

    “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吧,该出现的自然就会出现了,就像是今天一样的。”莫水心悠然道,“各位今天也累了,就先行回去休息吧。”

    “那颜郜然要如何处置?”莫愁问道。

    “既然他大势已去且身受重伤,想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就随他去吧。赶尽杀绝终究是害人害己天理难容的,我们还是不做这种事为妙。”碧扶摇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显得尤为老成,且处事得体,深得众人的信服。

    “是。”众人这才站起来,向碧扶摇姐弟俩行过礼之后便相继退了出去。

    楚南歌要走的时候莫水心叫住了他,告诉他琛宁没有跟她回来,可能是住在就近的客栈中。他道了声谢,却不太想去找琛宁,一来是他不知道她住在哪家客栈,而来则是阮玉玲大难未死,他刚刚放下的感情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日落黄昏,相思崖上。

    颜郜然映着斜阳悠悠转醒之时,睁开眼只看到崖上多了一座新坟,却不知道是谁的,只是感到满心惭愧,竟然无法完成狂风最后的心愿。

    艰难的爬起来倚着岩石盘膝而坐想要运功疗伤,却聚集不起丝毫的内息,只要他稍微一运功,胸口就疼痛难耐,气血翻腾忍不住张开吐出大滩的鲜血来,他只得作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举目四望,龙城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那天大地大他该何去何从?又或者说,他可还有命去别的地方,比如庐州。

    是的,此时此刻,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庐州,自他登基就料想到了会有龙城失守的一天,这才让颜鹜然去了庐州,只是不曾想到的是,逼宫的会是颜成然而已。

    随着夜色的降临,萧瑟的秋风也渐渐转凉,他缩了缩身子忍不住打了个颤栗。再这样下去,就算他不会因为伤重不治而死,也会因为风寒入骨而亡。只是,现在的他要如何离开这个只有凭借轻功才能自由上下的相思崖呢?

    慢慢走到崖边,低头望着相思崖底的那一片混沌,他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火折子,那是上次莫水心来祭奠的时候留下的。

    他连忙弯腰捡起来,然后拾了些散落在地的枯枝烂叶,在靠近他之前倚过那块岩石旁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暂时抵御这一夜的秋凉。

    “玉玲,我也终于可以如此清闲的在这里陪你了,再没有国事的纷扰,也不必为黎民百姓的生活而费心费力。”他靠着岩石双目紧闭,喃喃自语。

    “爱,到底是什么呢?我自以为我很爱你,可是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向你表达,还以为只要把你留在身边,我的爱就有了归宿。可是我忘了,你的爱,并不在我这里,你对我只有怨恨和憎恶。”

    他嘴角微微一翘,扯起一抹苦笑,脸上带着难言的痛苦,每每想到阮玉玲,他心中之痛,就远胜于此刻的胸口内伤之痛。

    “我越是想要留住你,你就越想要逃,而一旦发现你要逃,我就只能不择手段的将你留下,如此恶性循环,我们终究走到了阴阳两隔的地步。如若有来生,我们可还会如此……”

    他的头一歪,靠着岩石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内伤发作再次晕厥了过去,映着火光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如果在地狱遇见你,你可会重新与我相识?没有厌恶,没有憎恨!

    如果在地狱遇见你,你可会听我说那一句我想说,却始终无法说出口的我爱你?

    如果在地狱遇见你,你可会与我两情相悦,真正爱我一次?

    相思崖下,穿越之谷。

    夜色已晚,阮玉玲点亮桌上的油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楚南歌的话语和颜郜然的身影一直在她脑海中回旋,使得她烦躁不安起来。

    楚南歌会怎样对颜郜然呢?会不会趁机杀了他?就算他能放过颜郜然,那靖国其他的人呢?还有那个声名狼藉的颜成然。

    她想上去一探究竟,但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天一大早她已经上崖过一次了,而且又打了那么久的架,最后还跳下了山崖,内力消耗太多让她疲惫不堪,再也无法第二次上崖了。

    爬起来打开窗,一阵凉风袭来,让她纷乱的脑子为之清醒过来。颜郜然是她的仇人,她不能对他心生怜悯,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关上窗躺回床上,听着外面秋风放肆的怒吼,以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野兽嘶鸣声,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连忙扯过被衾缩了进去。

    闭上眼睛努力的想要睡着,颜郜然那满头的银发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她甚至听到他在喊她,“玉玲……玉玲……”声音轻柔而低沉,带着他独有的磁性。

    月满西楼,云来客栈。

    琛宁在客栈等了很久,但始终没有等到楚南歌,她不由的担心起来。他贸然的追着那个神秘的红衣女子而去会不会有危险呢,她是敌是友还不知呢。

    想到这,她连忙奔出了客栈赶往莫愁山庄而去,当她听到楚南歌早就回来的消息之后,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为什么他对她如此的吝啬,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奢侈?

    楚南歌听说她来了连忙出来相见,看到她一脸的落寞难过,心中也有些惭愧,便劝她早日回祭血圣宫去,不要跟着他涉险。

    琛宁摇摇头,悠悠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死了也不会后悔。只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宁儿,对不起!”楚南歌和她四目相对,愈加的不安起来,无论有没有阮玉玲,他都算是负了她了。

    不管她对他有多好,多痴情,他始终只是把她当朋友,从来也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而他,也不愿意和一个自己没有感觉的人纠缠不清,这样只会误了人家的一生。

    感情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啊,你爱的人未必爱你,而你不爱的人却往往对你一往情深,到底要有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两情相悦呢?

    琛宁自知没有办法让他爱上,却还是不愿离他而去,告诉他自己所住的客栈之后便恋恋不舍的离去,让他有任何事都要记得找她。因为即便没有爱情,她也还是他的同门,更是他的朋友。

    楚南歌点头答应,将她送出了莫愁山庄,转身回屋的时候看到莫水心和萧七夜两人站在不远处说着什么,心中感到有些奇怪,怎么这么晚了他们两人会单独相处呢?

    但是再细想一下又觉得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的,莫水心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小宫女了,而是靖国的公主。鉴于萧七夜又是碧扶摇的良师益友,他去找他的姐姐也在情理之中的,便远远的避开绕路回屋去了。

    萧七夜和莫水心两人却是一边走一边谈论着楚南歌和琛宁的事。

    “琛宁姑娘倾心于南歌,可是南歌却只钟情于玲玲。原本以为玲玲这一走南歌会放下她给琛宁一个机会,岂料世事难料,玲玲又回来了。”莫水心低声道。

    “她回来了不好么?你就不用再那么伤心难过了。”萧七夜侧目看了她一眼,心中立刻有圈涟漪微微的荡漾开来。

    “她回来当然好,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也许她也有什么苦衷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难言之隐的。”

    “七夜,有件事大概也只有我知道,既然玲玲没有死,我就必须尽快告诉她才行,免得她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来。”

    “哦?那是什么事?”

    “是关于颜郜然的,唉……只是我不知道还要等到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此时此刻的莫水心完全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看上去煞是惹人怜,使得萧七夜心中小小的涟漪已经变成了起伏不定的波浪,但她却丝毫没有发觉,只是径自往前走去。

    沙漏里的流沙以既定的速度往下簌簌而落,无声诉说着光阴似箭,一天时间就这样悄然而逝。

    第二天,日上三竿。

    阮玉玲一觉醒来,睁开眼却不想起来,好久都没有赖床了,朕怀念当初和莫水心在毓然宫的日子,虽然一直被颜郜然忽视着,却有了最大的自由和快乐。

    可是现在,她真正的自由了,再也无人能够束缚住她,她的心里反而空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一样?难道她就注定这么贱,一定要有人绑着她才能开心吗?

    当然不是,心里空虚寂寞,只是因为没有爱的依托。与石无心的爱情,与莫水心的友情,与轩辕薤露的亲情,全部丢弃她而去了。她现在虽然拥有了神兵利器,拥有绝世武功,可是她却是一无所有。

    躺在床上这个大眼睛瞧着房梁,她一动也不动,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是宗凌。对啊,她曾经对轩辕薤露说过要找宗凌报仇的,怎么突然就忘了呢?

    快速的爬起来穿上那袭红袍,草草的梳洗过后她便拿起灵犀剑往出谷处奔去。

    来到崖底抬头看着上面的相思崖,她纵身往上一跃,同时拔剑出鞘,感觉比昨日轻松了不少,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呢。

    来到相思崖上,她一眼便瞧见了倚着岩石还未醒来的颜郜然,在他的跟前还有一个已经燃尽的火堆。

    听到声响,颜郜然微微睁开了双目,一看是阮玉玲,连忙伸手握紧了拳头,一脸戒备的看着她。

    “你还没有死?”阮玉玲略微有些惊讶,下意识的就想走过去。

    颜郜然见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是的,我还活着。怎么,你后悔没有一剑了结了我么?就像你杀我的兄弟一样。”

    “你是说他么?”阮玉玲目光清冷淡漠,止住脚步指了指旁边的那座新坟,“至少我代你完成了他的遗愿,将他葬在这个地方。”

    “这是狂风?”颜郜然看了一眼那座新坟,然后把将信将疑的目光对准了阮玉玲,“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要杀了我么?”

    “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如此简单的杀了你,只会让你得到解脱,我要的是,看到你生不如死。”

    阮玉玲身形微动已然到了颜郜然的身畔,一把抓过他的左手将两指搭在他的脉搏之上,看着像是捏住了他的脉门,其实却是在给他看伤。

    “我与你到底有何怨仇,你要如此待我?”颜郜然的脉门被抓在他人手中,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连眼前这个人的身份都不知道,还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做过什么好事难道还要我来一一列举么?颜郜然,你只要记住,有我在,你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因为我要让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国破家亡。”

    阮玉玲眼神一凛,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迅速的点了颜郜然的几处大穴,放开他的手腕将他安坐在地上,自己则盘膝坐于他身后。双掌平推而出印在他的背上,暗暗催动这内力为他推宫过血,打通受阻的奇经八脉。

    颜郜然穴位被制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她处置,闭上双目也暗自运功借助她的内力调息,总算是把体内游散的真气汇聚到了气海穴中。

    过了好一会儿,阮玉玲才将双掌撤开,却没有解开颜郜然的穴位。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第一次发现他的白发之时,她是心疼的感觉。而现在,他已经红颜换白发,也许只是因为她的离去,她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悲喜难定。

    颜郜然感觉体内那滚源源不断的内力已经消失,这才睁开眼,看到一抹红色立在跟前,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目,隐约间有了种熟悉感。

    她可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相思崖一跃,纵使不死,也不可能变成眼前这个拥有着绝世武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子。

    他想问她是谁,他想问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可是他不但连身体无法动弹,连话语也无法吐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翩然跃下了相思崖。

    还好,她不是去了崖底,而是去了山脚的龙城方向。

    只一天时间,龙城就变了模样,没有了仓皇出逃的百姓,也没有金戈铁马滚滚硝烟,有的只是战后的萧瑟和凄凉。

    步入城中,她准备找家客栈略作休息,然后明日便启程去兰斯王朝找宗凌好好“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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