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涯抬起纤纤素手,玉指轻轻拨动着琴弦,朱唇微启,婉转动人的音符伴着歌声飘荡了起来,久久的萦绕在颜鹜然的耳际,挥之不去。

    小李子和小林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来庐州这么久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颜鹜然有如此放松的心情。

    天涯一边弹琵琶一边唱歌还一边暗暗打量着颜鹜然,她不可否认的是,颜鹜然这一身的儒雅之气与她想象中的南诏皇子相去甚远。

    她一直以为南诏皇子必定会是穷凶极恶,否则也不会联合兰斯王朝瓜分靖国了让靖国的臣民再无容身之所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却怎么也与靖国的亡国之敌联系起来。

    一曲很快终了,天涯收了手也禁了声,颜鹜然却依旧顾自沉浸在那美妙的乐声之中不得自拔。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让小林子赏她银子。

    随后他又与天涯攀谈了一番,两人相谈甚欢,眼见天色已晚才约定三天后再来此画舫听她弹琴唱曲。

    岂料正待他离开天涯的想要走下画舫之时,一场雨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小李子连忙护着他退了回去。

    夏季的雨来的又急又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颜鹜然焦急的在画舫中走了走去,暗想着书房中还有那么多的文书等着他去处理,而自己却被困画舫。

    天涯听到雨声望了望自己的挂在壁上的那把油纸伞,放下琵琶便要去取下来,可是当她抱着伞正欲出门而去时,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口,背对着她挡住了她的去路,是一个着刺目红衣的女子。

    “把伞藏起来,把他留在你的房里。”黑衣女子动了动唇,飘渺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为什么?”她疑惑的抬眼望着红衣女子的背影问道。

    “今夜让他画船听雨眠,但是你最好不要让他占了你的便宜。以我们对他的了解,只要你不愿意,他是不会乱来的。”

    “是!”天涯转过身将油纸伞藏进了一个大木箱中,再转过身时已经没有了红衣女子的身影,她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用发生过似的走出房间,去找颜鹜然。

    颜鹜然再见到她时心中荡起小小的涟漪,一圈圈的泛滥开来。听到她的邀请,他甚至连书房中那叠还未处理的文书都弃之脑后了。

    当夜,天涯备好酒菜,听着窗外的雨声与他在房里对饮,听他讲一个叫阮玉玲的女子是如何的与众不同,又是怎样的不慕虚荣淡泊名利。

    渐渐的,交杯酒下肚,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但醉眼迷离中脑子却愈加的清醒,酒后吐真言,他第一次说出了那几个字:玉玲,我喜欢你,我好想你……

    天涯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倒在桌子上醉的一塌糊涂的人,心中莫名的一动。颜鹜然,应该会是个好男人,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只可惜,阮玉玲嫁给的却是他的哥哥,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燕天涯,你不可以对他动情,否则,将来后悔的便是你自己。”

    正当她伸手想要去触碰颜鹜然那酒后微红的脸颊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背后一个声音冷冰冰的响起,带着犀利的警告。

    燕天涯,她的全名是燕天涯,靖国四大家臣之一燕子阁燕家的嫡女,神医燕莫愁的亲生女儿,背负着国仇家恨,绝对不可以纠缠与儿女情长,更不能对南诏皇室的人动情。

    “我……”她茫然的回过头,“七月,我没有对他动情,只是想把戏做足了而已。我知道他是我们靖国的敌人,所以我绝不会爱上他的。”

    天涯的话说的是如此的坚定,可是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面对铁面无私的萧七月说出此番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忐忑不安。

    心不由己,情不自禁,这感情的事又岂是自己真正能控制的?若感情有这么容易控制,颜鹜然也不会在酒后说出对阮玉玲的喜欢和思念了。

    “感情的事,你自己掂量着吧,现在公主已经安全迎回,相信我们的靖国很快就能重见天日了。到那时候,燕阁主定然会给你寻得一门好亲事的。”

    “我知道了,我会圆满完成任务的。”

    “那就好!既然鱼儿已经上钩,我便就此离开庐州,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萧七月说着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怏怏离去,燕天涯连忙站起来关好门,然后将不省人事的颜鹜然扶到了床上,脱去他的外衣再服侍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最后自己也宽衣解带,扯下纱帐钻进了被窝中……

    与此同时,南诏皇宫中,颜郜然的房里灯还亮着,他的手中抱着一坛酒,地上和桌上尽是些已经喝光了的空酒坛。

    刘喜托着拂尘在一旁老泪纵横的劝慰,“皇上,奴才求您了,别再喝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啊。”

    “玉玲……玉玲……”颜鹜然对刘喜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一边喝一边呼唤着那个明明深入骨髓却从不曾当面如此亲昵的唤过的名字。

    “洛妃娘娘,你要是在天有灵,求您拖个梦劝一劝皇上吧,老奴给您磕头了。”刘喜毫无办法,只得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十来天了,相思崖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颜郜然自相思崖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白天废寝忘食的处理的朝政,晚上独自闷在房里纵情喝酒,只有醉了之后才能入眠,但睡梦中还是会时不时的呼唤着阮玉玲的名字。

    梅若晴为这事闹了一次又一次,他视而不见,雷鸣联合众大臣齐力劝阻,他置若罔闻。最后没有办法的众臣没有办法,只得把不理世事专心礼佛的太后贤妃请了出来,却仍旧是无济于事,总之任何人都劝不动了。

    “你到底是为了石无心殉情,还是为了逃避我?到底要怎样,你才不会轻视我,忽视我,拿正眼瞧我一眼,让我们能够有一个好的开始,就像你和鹜然,和石无心他们那样的。为什么我们要以这样互相厌恶的方式开始呢?”

    颜郜然早已经醉了,醉在一个怨念横生情深缘浅的噩梦之中,他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所以他注定伤人也伤己。他自欺欺人的固执己见,只要没有见到阮玉玲的尸体,他就不承认她已经死了,绝对不会承认的。

    等他再也无力抓住手中的酒坛子,将它彻底的丢弃在一旁,便说明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刘喜可以叫人来服侍他睡下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能稍微休息一下。

    看到自己的主子活的如此艰辛,刘喜的心中像是打破了五味瓶一样的难受,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他还不如在颜郜然出生之后便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黎民百姓,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却可以活的平平安安。

    第二天一大早颜鹜然便像往常一样的醒了,头疼的像是要爆炸开来,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意的看了看周围。

    很好,昨夜纵酒的现场早已被清理干净了,连酒渍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完全不留痕迹,只是还有些许还未被香薰完全掩盖的酒味飘荡在空气中。

    刘喜很适时的捧着一碗醒酒茶端了进来,这还是当初阮玉玲留下的药方,因为效果很好所以被保留下来一直用到今日了。

    “皇……皇上……”刘喜人还未走到颜郜然的床畔,手中那一直稳稳当当托着的碗突然摇晃了一下,伴着刘喜的惊呼声“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如此的惊慌失措。”

    颜惜然不悦的看了一眼刘喜,余光瞥见自己的发丝,心中蓦然的一紧。随即偏头一看,这才发现,只一夜时间,他竟然已经是满头白发犹如老翁了。

    但是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好,真好,玉玲,这下你该满意了吧。看啊,我已经老成这样了,很快就不能完成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心愿了。”

    他顾自笑着,却笑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滴落了下来,什么白首不相离,什么与子偕老,现在不过是一个阴阳两隔,一个红颜白发而已。

    刘喜见状也不禁潸然泪下,他一个几十岁的老太监都还留着几缕青丝,而颜郜然一个年仅二十几岁的人却已是满头银发,这如何能让他不痛心疾首?

    “朕头疼的很,你速去拿醒酒茶来,马上就该上早朝了,此事可延误不得。”颜郜然别过脸悄悄擦去泪痕吩咐刘喜。

    “可是皇上,您的头发……”

    “青丝早晚是要换白发的,朕只不过是提早些罢了,快去做你的事吧。”

    庐州城,水中仙的画舫之上,燕天涯的房里。

    颜鹜然半睡半醒中伸手想要揉揉疼痛难忍的脑袋,却在微动之间触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身子,他霍然睁开眼,偏头便看到在他身侧睡得正香的燕天涯。

    怎么会这样?昨晚他到底做了什么?难道他和天涯已经……他不敢在往下想了,虽然小太监说天涯是卖艺不卖身,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可是他身为堂堂的王爷,怎么可以娶个歌女当王妃呢?

    再者说,就算他不介意,他想要对人家姑娘负责,远在帝都的皇兄颜郜然也未必会应允啊?这可如何是好?

    “你醒了?昨晚睡得可好?”天涯睁开眼,偏头双目含情的看着他,温柔的问道。

    “还好。”颜鹜然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昨夜我和姑娘……”

    “怎么,你都不记得了吗?”天涯略带惊呼,显得有点失望。

    “我……我只记得外面下了大雨,滴答的雨声搅得我心烦意乱,喝了很多的酒之后便什么都忘了。”

    “那你可记得阮玉玲?”

    “宗……我有提到她吗?我说了什么?”颜鹜然霍然坐了起来,慌忙追问道。

    “没什么,你只说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也是位好姑娘而已。”天涯也跟着坐了起来,“天已经大亮了,就让奴家伺候王爷起床回府吧。”

    “天涯,昨晚我到底有没有对你……”颜鹜然的脸一红,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你说呢?孤男寡同处一室,而且你还醉的一塌糊涂。”天涯的声音极低,说话间脸上倏地飞上几朵红云,看上去愈发的妩媚动人。

    “对不起!”颜鹜然恨不得给自己个大嘴巴子,酒后乱姓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在他身上呢?

    “我知道,天涯只是个卖唱的歌女而已,没资格登堂入室成为王爷的女人。”天涯低下头,话语中带着极力压抑的委屈,眼泪也跟着悄悄的滴了下来。

    见此情景,颜鹜然只能骂自己没有出息喝点酒就把持不住,以至闯下大祸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你这就跟我回王府去。”

    燕天涯闻言受宠若惊的抬头,一脸感激的看着颜鹜然,心中有种淡淡的惊喜,却并未仅止于初步完成任务的欢喜。

    她,其实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留在她的身边,既然他能对无法说爱的阮玉玲如此痴情,为什么她不能取而代之呢?哪怕此情仅仅只能维系在执行任务期间,她也值得拥有了。

    当天早上,她收拾好行装便跟着颜郜然回了庐阳王府,等待着颜鹜然的下一举动。

    帝都龙城,宣政殿。

    颜郜然喝过醒酒茶之后带着那满头的银丝出现在朝堂之上,所有人看到都为之一震,他却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依旧镇定自若的处理的朝政。

    刘喜站在一旁却是心惊胆战的,连接朝臣递上的奏章之时都是双手颤抖的,但颜郜然只当是没有看到罢了。

    当天,南诏年轻有为的皇帝一夜白了少年头的事便传遍了整个龙城,这消息自然也传入莫愁山庄众人的耳中,使得整个莫愁山庄炸开了锅。

    对于颜郜然一夜白发之事,有人骂他活该,有人拍手称快,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们南诏惩罚,只有一人疑惑不解,这人便是楚南歌。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阮玉玲死后,颜郜然便红颜换白发,难道是因为思念她么?就像自己一样,每夜都思念到痛彻心扉,这才知道原来想念一个人也是会痛的。

    莫水心从离开相思崖之后便一直拒绝醒来,每天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听着来来往往的人诉说着大大小小的事,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阮玉玲没有死,她回来了。因为,所有都已经认定,她必死无疑。

    楚南歌听到颜郜然一夜白发的事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告知莫水心,他提着壶酒走进她的房间,把霜儿打发出去。自己则坐在她的床前,一边喝酒一边碎碎念着。

    “你知道,颜郜然变成小老头了,只一夜时间,他的头发就全白了。你说这是不是玉玲在天有灵对他的惩罚呢?你跟他最熟了,你肯定可以回答我的。”

    他说着抓起酒壶放在唇畔,仰起头喝了一口接着道,“莫水心啊,你能不能别再睡了呢?再这样睡下去,你也许连颜郜然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你不想见他一面吗?在相思崖上可是他奋不顾身的救了你一命哦,作为报答你也该亲自送他一程嘛。”

    颜郜然救了她!是的,是他在最后关头抓住了她的手,死也不肯放,他要她活着,因为他知道如果她死了,阮玉玲一定会很伤心的。

    莫水心平放在胸前被子上的手突然微微的动了一下,她的脑中也有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皇姐,我在这儿,快来抓我呀……”

    好熟悉的声音,虽然看不清画面,但是她的心为之一震,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中,红莲烈火般燃烧的火,呼天抢地的惨叫声,兵戈相撞发出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片血雨腥风。

    “楚南歌,你果然在这。”碧洛瑶带着一脸的不高兴和王嬷嬷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你除了喝酒,陪着这个活死人,还会做什么?逍遥山庄身为靖国四大家臣之一,你作为少庄主,难道就没有更重要的事可以做吗?”

    “我楚南歌虽然姓楚,但并不是向你碧洛瑶卖身为奴,你虽然贵为靖国长公主,说话最好也给我放尊重点。莫水心是玉玲的朋友,我有责任照顾她,哪怕她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我也绝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你……你这是玩忽职守,国仇家恨当前,你竟然在这与一个敌国的宫女儿女情长,还有何脸面留在莫愁山庄白吃白喝?”

    “你……哼!”楚南歌被激怒了,但是念在眼前这个是靖国的救世主,他又不好得罪,只得甩袖离去。

    碧洛瑶俯下身看了看莫水心,一脸的鄙夷,“你凭什么躺在这里?你只不过是从兰斯王朝陪嫁到南诏的卑微宫女而已,现在你的主人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赖在这里不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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