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司主阵前混战的双方纷纷避让,流寇不停的往后退,他们的队列很快弯曲,阵型越来越拥挤,后面跟进的流寇还不知前面的情况,队列很快无法再退,在前排的流寇乱成一团,侧面的陆战兵继续攻击,更增加了流寇的混乱。
步鼓一通急敲,亲兵司队列齐声大喊,“杀!”
队列以原来的速度,直接扎进了流寇的,成群的长矛毒蛇般吞吐,流寇队列前排毫无招架之力,齐刷刷的倒地,第二轮捅刺到来,后排的流寇继续扑倒。
流寇的阵列如同被洪水冲刷的土堤,在不断的垮塌,随时可能整个决堤。
杨光第握着拳头,激动得如同自己在杀人,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亲兵司的最左翼,徐伍长的游兵小队击退了流寇,没有砍杀地上受伤的流寇,正准备前进继续掩护主阵的侧翼,杨光第的眼角看到左侧的流寇人群又有异动。
“杀狗官兵!”
“后退者死!”
缺口左侧陆战司的位置上,窜出一群赤膊的流寇,他们手执刀枪,如山洪暴发一般朝亲兵司冲来,路途上将所有退缩的老贼一并捅杀,连方才骑马那个头目也被他们砍落马下。
“孩儿军……”杨光第喃喃道,他被掳入流寇中时便知道大营头都有这个队伍,皆是各地好斗的少年组成,多半是孤儿,少年人特有的悍不畏死,每次陷阵攻城的关键时刻和地点,都能看到他们。
这一群孩儿军尽数打着赤膊,从左翼蜂拥而至,这些少年几乎不知死为何物,锋利的兵刃丝毫不能让他们减慢速度,人群直接向矛尖撞去,有三名孩儿军立刻被挂在长矛上,但也让那些长矛兵的动作停滞。
游兵小队激战之后,队形本已松散,他们负责掩护侧翼,也不能撤退让流寇攻击主阵,仓促中原地迎战,立刻被这群孩儿兵冲入阵型,后续的孩儿兵疯狂的尖叫着杀来,开始围攻这一小队铁甲兵,游兵小队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
最高大的徐伍长吸引了十多名孩儿军,面对这些打赤膊的小个子对手,徐伍长略显笨重,被一群少年围住,刀枪密集的砍杀在他的甲胄上,徐伍长手中斧头朝着面前的孩儿军猛砍,那孩儿军朝徐伍长连刺两刀,都破不开甲片,见徐愣子短柄斧劈来,他也不避让,脸颊顿时被劈掉,一大块脸肉垂下吊在下巴处,鲜血顺着肉块泉涌而出。
那孩儿军朝下歪倒,尖叫一声猛地保住徐愣子的大腿,他的位置太低,高大的徐愣子又一斧没有劈中,另外几名孩儿军见状也抱住他腿和腰,疯狂的朝他腿上撕咬。
外围一个孩儿军挥舞线枪乱刺,终于有一枪刺在未穿戴膊甲的位置,徐伍长大喊了一声,左手旁牌挥动,打开了线枪,身后一名小流寇砍杀不动,突然跳起来扑在徐伍长的身上,一手勾住脖子,左手的云梯刀朝着未覆膊甲的位置连连刺杀,徐伍长左臂血沫飞溅,他连声怒吼,一时却将那小流寇甩不下去。
他的腿下已经被三四个孩儿军抱住,战裙内侧的大腿位置是不穿甲的,不知是哪个孩儿军用刀捅到,铁面甲内发出几声沉闷的吼叫,高大的徐伍长往左一歪,随即站稳手中斧头猛地劈下,噗一声闷响直接嵌入了一名孩儿军的头骨。
徐伍长用力提了一下,斧头卡在了头骨里面,他不及抽腰刀,丢了斧头一把扭住面前那个孩儿军,两手用力一绞,扭断了那孩儿军的脖子,接着又去扭另外一个,爬到身上那个小流寇仍在朝他未披甲的位置乱刺,周围的小队士兵皆遭到成群孩儿军围攻,已经有两名游兵倒下。
战裙内再次中了一刀,徐伍长终于单腿跪在地上,他挣扎了一下,紧接着要拼命站起,两个新的孩儿军猛扑上来,徐伍长又被压住不能起身,几名孩儿军挥动着短刀长棍,不停的攻击徐伍长的面甲,周围的孩儿军则疯狂的拉拽上身,试图将这个壮汉拉翻在地。
杨光第大张着嘴,眼中流出泪来,头上一股股的发麻,双手不停颤抖,眼看徐伍长终于翻倒,被一群赤膊少年淹没,他猛地尖叫一声,在周围地上一看,抓起一把折断的腰刀就要往前冲,突然脚被什么拉住,一下扑跌在地上。
回头一看是那名脸上有洞的流寇,他花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爬到身后,刚好拉住杨光第的脚。
方才那个恐怖的大洞,在杨光第眼中一点也不再恐怖,他不假思索的挥起腰刀,照着那流寇的脑袋就劈过去。
“死你姥姥的!杀!杀!”
杨光第涕泪横流,口中暴怒的大喝,腰刀接连劈砍在那流寇的头顶,血水洒在脸上,杨光第感觉不到,眼前看到的景象也很模糊,只知道红色变多了,不知砍了多少刀,脚下松开了。
杨光第茫然的举刀看了一眼,又断了一截,他丢了刀,在旁边抓到一支线枪,也是折断的,尾端断裂的地方有很多尖刺,但他感觉不到刺手,调头便往徐伍长的方向跑去,那里人影重重,似乎又有铁甲兵过来,他也没有分辨,眼中只看到那些赤膊的身影在晃动。
杨光第跌跌撞撞的到了人群堆叠的地方,朝着赤膊的人群便刺。
“杀!杀!”
面前惨叫声震耳欲聋,不知道是谁的,杨光第只管不停的捅刺,只要还在动的,就是一枪刺过去。
脸旁边有东西擦过,杨光第没感觉到痛,好像侧面有人,也是赤膊的,杨光第冲过去给了一枪,脚下踩空了,跟那人一起跌倒,被压在了下面。
手中滑腻腻的全是水,是汗水还是血水,杨光第动弹不得,开始感觉到了疲惫,他推不动那个人,少年流寇耷拉着脑袋,脸上的汗珠一滴滴掉落在杨光第口中。
杨光第感觉到身体上有一股热流淌过,他脑袋逐渐恢复了思维,周围充斥着尖利的惨叫声,不断有血珠从缝隙中飘进来,他想要去看看徐伍长的情况,拼命的要将那流寇推开,但手臂用不上力,刚推上来一些,上面突然猛地塌陷了一下,几乎让他不能呼吸,接着压力又松开了,他吸口气用力一推,将小流寇的身体卸在一边。
杨光第挣扎着坐起,刚从尸体堆中抬起头来,一根枪头迎面而来,杨光第尖叫一声将头缩回,枪杆在头顶一闪而过,刺在上面那少年流寇身体中,紧接着又收回去。
周围不断有矛尖入肉的噗噗声,各处都有血水从缝隙喷在他身上,杨光第在尸堆中不敢动弹,外面惨叫声越来越少,直到有人发出口令,噗噗声立刻消失了。
杨光第小心的探出头,周围摆满了赤膊孩儿军残缺不全的尸体,一队铁甲兵的背影正在远去,他们一路用长矛朝地上乱桶,只要在动弹的无一能幸免,甚至一名爬动的受伤陆战兵,也被一枪桶了个对穿。
杨光第举了一下手想提醒那些铁甲兵,最终没敢发出任何声音,亲兵司已经压住了缺口,正从缺口往外反推,周围再没有危险。
用力推开上面的孩儿军,精疲力尽的杨光第翻出尸堆,在方才徐伍长倒下的地方的翻找,那里也形成了一个尸堆。
一个孩儿军面朝下倒着,杨光第吃力的拉开一条缝隙,看到了徐伍长多处凹陷的铁面甲。
“徐伍长是我,小挑夫!”
杨光第一边喊着,一边用力去取下铁面甲,面甲有点变形,他快要力尽之时,终于将面甲取下,徐伍长满是血汗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正瞪着大眼看向自己。
两人呆了片刻,同时看着对方呵呵的傻笑起来。
笑了片刻之后,杨光第恢复了一点力气,将尸体慢慢拖开,徐伍长终于坐了起来,左臂血肉模糊,大腿上也在不停的淌血,杨光第挥着手,旁边两个火兵连忙赶过来,三个人努力几次,都抬不动那徐伍长,也脱不了铠甲,只得就地包扎,一边叫其他火兵过来。
“把总的步战旗队救了咱们。”
徐伍长拍拍杨光第的脸,“小挑夫能当铁甲兵,再去杀!”
杨光第点点头,他回头捡起一把基本完整的腰刀,继续朝北赶去。
……车马河市镇外,长着国字脸的闯塌天还在仔细打量官兵的右翼。
水田中上千名厮养哭天抢地,驿路上布满尸体,一队举着盾牌的步卒又冲到了守备营阵前,一股白烟喷出,阵中立刻爆飞出一片盾牌碎片和残肢,步卒顿时七零八落的歪倒,百余人溃不成军,丢了武器逃命一般朝市镇跑回来。
“你妈的这是什么炮!”
刘国能脸色苍白,他此时庆幸曹操主动选择了西侧,去面对官兵的左翼,那边至少有七八门炮,打起来会连着响很多声。
市镇对面只有两门炮,刘国能已经感到十分吃力,东侧最困难的地方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进攻,每次派出上百人,几炮就给打散,派出的次数越多,后面的人都看到前面的惨状,崩溃得也就越快,这一轮只用了一炮。
他也知道西侧已经进入决战,如果曹操败了,几个营头被官兵挤压在车马河西岸,就一座桥可以过河,刘国能的老营就在桥头,马则在东岸,他有地利或许都能跑掉,但家眷、厮养、辎重、钱财全都在城河寨,一旦战败数万人崩溃,仅靠这座桥是绝对无法逃脱的。
现在曹操和八大王投入了老营,他看到官军的主力都投入了西侧,东侧和中军只有区区几百人,几乎是击败官军的最佳时机,他发动了多次攻击,但每次都败在小炮上,面对炮弹时,老营和厮养几乎没有区别,所以刘国能一直没有投入精锐,但他急切的想要这样做。
“老爷,这支官兵是怎地回事,到底哪些是家丁,怎么都能打?”
旁边说话的是他手下的将官,刘国能摇摇头,“是扫地王说的只有三千人,要是三千家丁,谁他妈来河西打,大家剿了拦路的官军,早跑了干净。”
正说着话,前方官军小炮位置突然一阵白烟爆开,几名炮手东倒西歪。
将官大喊道,“官兵炮炸了,炮炸了,一门!”
“老营都上,敢回头都砍了,你亲自押阵!”
刘国能立刻大吼一声,“派三十个厮养顶盾牌走大路,其余都给老子赶进田里去,攻他中军认旗。”
等待良久的老营蜂拥而出,全部都顶着盾牌,这次没有炮弹的打击,老营没有任何损伤就到了跟前,开始与官兵短兵相接,双方在驿路上拼力死战,有部分老营从田埂攻到了对方中军的位置。
官军阵中号音急切的响着,有官兵从后面增援,但数量并不多,刘国能看到了击溃官兵右翼的希望,他不断派出援兵,最后提着刀带领着亲信准备亲自攻打。
正在这要紧时刻,身后一个亲随道,“老爷,哨马报说河东南边大路上有官兵来了!”
刘国能回头呆了一下,蓦地怒吼道,“河东怎地又冒出来官兵!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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