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的混同江上,再次迎来一个全新的早晨

    而在冰冷湿润的晨曦雾气当中,团正领校尉衔的谷老四也在唯一一艘河船上,紧紧盯着隐隐约约笼罩在蒙蒙当中的对岸,竖起耳朵仔细听取着一切可能的动静;只可惜,除了习习的划水声之外就在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了。

    尽管如此,他手中握着的连珠铳却是依旧没有丝毫懈怠和放松,而是依旧坚定而稳健的指向薄雾中的彼方,做好随时遇敌和暴起杀戮的一应准备。

    虽然这艘已经有些老旧的渡船,加上船头观望的他和操船的两名桨手,最多只能载上八个人而已,而且还有一小半空间被各种物件给占满了,因此,哪怕轮流用力划走在这奔流涌动的江面上,也是免不了有些摇摇晃晃的七拐八弯,让人有些心惊胆战的蛇形前行了。

    他本来可以不用来冒险的,但是他还是毅然请命踏上了这个九死一生的征程,因为,作为比较资深的一批江宁籍将士,在达到了团正这一等的初级军官之后,他的晋身之途已经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瓶颈,

    因此,缺乏足够资历和背景的他,需要在战场上得到足够的表现和功绩,才能比较顺利的通过申请,而进入到官办联校里去进行更进一步的修习,以获得更好的前程和上进的机会。

    要知道哪怕他是生长在长江边山的南方人,从小就在湖泊池塘耍弄而颇识一些水性,这也是他主动请命前来带队的重要理由;但是带着这一身武器装具一旦在这奔流大江里落水之后,也基本是毫无幸理的结果。

    而随他坐在船上的,都是专门从敢战士和选锋队里挑选出来,体重较轻又耐力极好,军事素养过硬而心理素质沉稳的尖兵和斥候。

    所幸,老天在这一刻还是比较眷顾他的,在遭遇了几次差点把人晃下水的暗流之后,他们这艘贱入了不少积水的旧船,还是有惊无险的脱离了风急浪涌的深水,而进入比较平缓的近岸水域

    但直到满载着人和物品的渡船,在某种触底的微微震动当中,靠上了泥泞湿滑的江岸。他一口顶到嗓子眼的心,这才重新落了去。

    谷老四当先迫不及待的踩在了齐膝深的江水里,用力的向前穿过湿冷的雾霭,直到脚下重新踏上坚实干燥的泥地,然后才在低地鸟鸣一般的叫唤声中,将船上一整捆一整捆的铁钎和木桩,接力式的递到了岸上。

    逐级逐段的打入地下,又用大石头垫住之后,就组成一个相当简陋的人力绞盘了。

    最后才是那些盘横在船上一路拖曳过来的绳索,被再次从冰冷浑浊的江水里给提拎了起来,再用铁钎牢牢的钉入岸上更加坚实的地里;除了两名散开的游哨之外,余下六人再齐心合力的向北岸转动拖曳着,直到江水里露出的不再是浸湿沉重的麻绳,而是一条粗大结环的铁锁链。

    这时候,他们的前哨工作才算完成了第一个步骤;然后重新有一个人跳到船只上,通过这条铁锁链为导引,慢慢的将这艘旧船重新推返对岸去。

    这时候,负责望哨和侦查的两名斥候,也赶了来替换下两名满身汗水,而已经出现力竭痕迹的尖兵,然后围绕这设立的转盘,而用各种工具进行加固和附带作业。

    就在剩下的五个人度日如年的等待和紧张劳作当中,雾霭也似乎变得单薄了一些的时候,江面上再次传来了哗哗的分水声,却是再次载满人员和器械的船只,已经丝毫不停的穿出了雾气遮掩而成功抵达北岸了。

    等到下次再度离开的时候,船只的速度已经变得越发快速起来,因为有来自两岸的交替牵引和拉曳,

    如此炮制了数次之后,已经有足足六条铁索得以横贯了江面,又被粗大的铁钎和桩子交错着,给牢牢固定在了两岸之间;

    与此同时,在人群奔走川流不息的南岸,捆绑成一条条的木板,连同下面着的羊皮浮泡,也随着荡漾的水面和不停冲刷的浪花,通过牵引的铁索而被从南岸一点点的拉伸和延展而去。

    待到重新打桩和固定好之后,一条相当简陋的江上浮桥就此初步成型了,然后一整队做好准备,轻装徒步的先发士兵开始沿着这条摇摇晃晃的江上索道,而开始尝试列队横渡

    他们一抵达对岸就自发飞快跳下来,用随身携带的短铲和镐子,拼尽全力的沿着河岸开始挖掘地面,而逐渐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壕沟。

    而在积累了足够可以替换的人手和装备之后,谷老四他们也终于从繁重的劳作当中解脱出来,带着最先几批登岸的尖兵扩大了警戒范围和防线,将装好弹药的火铳架在一道到壕沟新挖出来的土堆上,做出某种警戒和待机的姿态来。

    新挖出来的壕沟虽然只有大腿深,但是加上面前堆高起来的积土,就形成了一道天然齐身高的胸墙,再斜插上几根削尖的木杆,或是布上展开后的铁丝拦网,就成为了一道最基本的外围防线和工事了。

    不多久之后,沿着新连接上的牵引铁索,一片片由更多羊皮浮泡和原木组成的大型划子,满载各种捆扎固定好军械和物资,在对岸的拖曳下缓缓的横渡江面而去。

    随着日渐高升而起的太阳,用金色的光剑刺穿了那些大块积郁的云层之后,笼罩在江面和岸上的雾气也开始变得越发淡薄,而显露出远处野地里树木和土丘的轮廓来。

    这时候,隐隐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出现在了远处某处土丘上,然后又变成某种有些惊疑的问话声;只可惜因为口音的缘故,并没有能够让人听懂,随即就在细微的惨叫和闷哼声中,重新归于了平静。

    但是这种虚假的平静,显然并不能再持续多久,随着阳光蒸腾了最后一点雾气,而照得江面一片亮堂堂,更多的鼓点和号角声,终于在江岸不远处的原野当中响彻了开来。

    整个江岸霎那间就像是彻底复活了过来

    当日上中天之后,

    我也在前呼后拥的护卫簇拥下,踏上对岸土地的时候,发现展现在我面前的,已经是一个用壕沟、胸墙和简单拒马围拢而成的大型前进营地了。

    虽然外围遍布了激烈战斗过的痕迹,但是整个营地里却是充满了某种从容不迫和振奋的气氛。显然那些反扑的敌人,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和压力。

    我不管偷偷渡江过来联络的对方,其实是怎样的身份,又有怎么样的理由,这一切又是否真假都无所谓了,我只需要一个能够名正言顺派兵过江而去的契机和由头,这就行了。

    我看着正在从浮筏上拆解下来的小炮,叹声道。

    “也该给对敌治军,好好打个招呼了”

    “他们的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

    “为了将他们推去,已打残了我们三个营头了”

    “没有补充和整编,已经没法派上用场了”

    “敢有擅自后退,杀无赦”

    而在岸上另一端处于包围之势的阵列当中,身为领兵官的周昂就不免满头大汗了,他已经折损了一千多名战兵了,而连对方仓促准备的阵营外线,都丝毫没能撼动的了。

    而来自后方联军大营中的追责和斥问的压力,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让他目不暇接了。

    “为什么还没能夺来”

    “这些南军是凭空飞过来的么”

    “江边的巡哨都是死人么”

    “误了城中的大事,尔等上下都死不足惜呼”

    然而他也只能磋叹没奈何的,将后方要来的一波又一波的后援,给驱赶到河岸上临时出现的营盘那里去。

    作为安东北盟诸侯当中屈指可数,或是硕果仅存的知兵之人,祖上出身安东将门又长期作为义从在外征战的周昂,怎么会不知道眼下局面的糟糕和不堪呢。

    因为,当初被宿元景用权谋和利诱手段,带走了大多数的藩军和义从的缘故;虽然西出草原的联军为各藩抢来不少财货、牛羊和奴口,但也造成了各藩领下的防务空虚。短时之内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时间一长,各种问题和隐患就开始慢慢的显现出来了。

    结果,那些一贯驯顺的土族突然起来作乱,就让这些已经顺风顺水治理当地多年的诸侯们,顿然有些猝不及防了,许多诸侯藩家除了多年经营有城墙未屏护的居城之外,那些市镇和村落几乎就一下子都沦陷在了这些土族掀起的反乱狂潮当中。

    而一些实力较弱或是地盘较小的藩家,甚至在第一时间就丢掉了居城或是许多亲族的性命,而不得不在仅有藩兵的护卫下,携家带口的向着更大的城邑奔逃过来避难。

    但是,更糟糕的是他们在这些土族当中,也发现了某种宿元景留下的端倪和后手;至少从那些叛乱土族手中手缴获的制式兵器和军资,可不是这些长期被封锁和限制的山民和林中百姓,可以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东西。

    显然这来自北朝的好处和便宜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身为北地第一重臣的宿元景,不但成功的利用了他们,也在时候给他们挖了一个十分要命的大坑。

    但世上没有什么后悔药,已经发生的这一切已经没法挽了。他们也只能一边仗着城高墙厚来抵御和拖住那些不善攻坚也不成合力的土族叛军,一边放弃前嫌和打开府库拿出积存的武器和钱粮,将更多的青壮和训练和武装起来。

    这才一点点的将局面给挽过来,见感谢后继乏力的土族之乱势头,给重新压制了下去,然后又齐心合力将从塞外入侵的耶律大石部,给阻挡在了混同江以南的地方,并达成了一个勉强过得去的交涉条件;

    只是,显然天不垂怜他们这些北盟诸侯,大举而来的外患才刚刚一去,北盟诸侯的内部却又肘腋生变起来。

    现在连那些只存在南方传闻当中的淮军,也发兵北上来凑热闹了,这不由他愈加的忧心忡忡起来。

    这时候,对阵的营盘中再次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虑;然后是齐齐轰鸣的炮响连声,以及那些丢盔弃甲忙不迭溃败下来的士卒,再度反冲的他所在的阵脚也变得动摇起来。

    因为临江设营的敌军居然主动大举冲杀了出来,而霎那间就将他布置在阵前的包围圈,给搅扰冲击的七零八落;而伴随在这些敌人其后的,则是一面粉色爪印的大旗

    “这是”

    周昂不由汗如雨下,他可不是那些消息闭塞而有些不知实务的远地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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