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拔营前行时,

    我不得不先处理这么一桩,棘手的突发事件,因为听闻部下禀告,有位被俘的北军将领,打算向我,或者说南军阵营投效输诚,

    我之前虽然有从润州、江宁等地方藩镇背景下,继续留用和增补的兵员,但都是选择相对和平降顺的江南、淮南一代,与北朝的渊源和利害关系,也不是特别密切的藩镇旧部。

    而且将领、军官坚决不予留用,而只收纳其士兵,尽量避开乡党、亲缘关系而打散重编在体制内。

    但是来自北军阵营的就不一样了,就算他们敢投效,我还真不敢随便收纳,也不怎么放心使用的。

    毕竟这可不是什么经营战略游戏,俘虏的将领和士兵,只要关上一段时间,忠诚度就会自然而然的刷刷下降,然后只要反复记录读取,直道登用成功,在用金钱、宝物和装备,去刷新忠诚度就行了。

    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和立场背景,在北朝阵营,也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和复杂的社会关系基础,没那么简单轻易割舍掉,而迅速转换阵营立场,从无到有的重新开始。

    “卑下刘继业,见过将主……”

    每次战事所获的北军俘虏,都被看押在后方,然后积累到一定数量后,会分批移交一部分给帅司,作为相应功劳的凭证,或是押送到后方再转卖给友军换取所需物资。

    但这个这个刘继业却是例外,据说他是世代镇守云中大同的军门子出身,以“老于边事”著称,奉调归于河北行台后,转任刑州的中郎将。

    也是极少数被我军囫囵擒获的北军高级将领之一,又交代过重要的军情,因此被格外奇货可居的留在军中随行,但没想到他突然会主动要求见我。

    “给我一个浪费时间见你的理由”

    抱着这种心思,我冷冷看着站在堂下的来人,他已过中年鬓角发灰,团手站在那里,很有些沧桑蹉跎的味道。

    “不然,我也不介意在外面多挖一个坑”

    “只是想送一桩机缘,给贵人参详……”

    “早不送,晚不送,偏生这时候突然冒出来说要送机缘,”

    我不为所动。

    “你这是明白了说是别有用心,或是视他人无物啊……”

    “在下自当有所用心了……”

    他脸色不变的道

    “只是一直用心在将主身上而已……”

    我有些大失所望又不以为然,这个家伙虽然和历史上那个战死金沙滩的杨无敌同名,但是显然更没有节操和下限的多。

    “因为,”

    他顿了顿,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才继续道

    “我想投的并非大梁,而是贵人您啊……”

    “巧言令色”

    我冷笑了起来。

    “你可以去死了,走好不送……”

    这明显是个赤果果的投机分子,其次是个十足的野心家,居然懂得撩拨人心,可惜他找错了人,时机也不对。

    “拉出去砍了……”

    我对着走进来的卫士,毫不犹豫的道。

    “明明是正常途径和手段,可以达到和实现的目标……又何必听你这个降虏的妄言,冒险去走这些偏门呢”

    “我还知晓河北道沿河诸州的布署防要,以及东面行台的基本方略参详。”

    他被拖出去之前,急忙大声的喊了出来。

    “早说了,这不就得了……”

    我摇摇头道

    “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片刻之后,我重新入座在他身前,暂且屏退左右十步之内。

    “军帅可知,为了渡河之战,东面行台已是精锐尽出……”

    他再也不敢拿捏废话了,老老实实的回复说。

    “几次交接大战下来……各路损兵折将”

    他闪过一丝缅怀和回忆的表情。

    “如今河北沿线,已经是极为空虚了……”

    “只要部靠近都畿道一带,至多只有些土团、乡勇之流……”

    “难道军帅就不想籍此之机,做些什么……”

    我却微微的眯起眼来,他虽然身为俘虏,但显然也不是一无所知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军也没有可以对他们这些俘虏,彻底封锁和隔绝各种胜利的消息,只要他格外有心收集,还是能知道一些东西的。

    “只消一只偏师即可……”

    说到这里,他似乎不由自主的,露出某种狂热而激烈的神情来。

    “一支偏师,就可以扰动其偌大的局势来……”

    “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和立场,须得这么做……”

    我依旧不为轻动,冷声道

    “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想借军帅之手,顺道为我报仇张目了……”

    他毫不掩饰的露出某种切齿之情道。

    “以奠死难的刘氏先人,以及被彼辈借刀杀人的一点旧怨了……”

    我哑然无语中,你妹的,这又是什么画风的神展开。

    明明是个没什么节操,苟求活命的野心家,这么转眼又变身成了苦大仇深的伍子胥么,不带这么玩的把。

    千年之邑,六朝故都

    风雨飘摇之下的洛都城,自从南关被破之后,各种噩耗和谣言更是风闻于世,正可谓一日数惊,于街市践踏枕籍,而死伤数千人。,

    而刚刚结束了觐见大摄的右御史中丞苏载,耳边还历历再响着方才的话语

    “洛水以南,已经是斗谷三千钱了啊……”

    “那又如何”

    “只怕如此下去,要人尽相食了……”

    他有些痛心疾首的道,因为这不是他的捕风捉影,而是经过街道时的亲眼所见,那些骨瘦如柴,虎视眈眈的面孔

    “毕竟是都畿之民啊……人心不复”

    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然而拨亢相见的大摄,却并未因此勃然大怒,或是按照惯例拉出去金瓜击顶于宫门外。

    “如今之际,当以国事为重……”

    他只是略作叹息的好言相称

    “若不能挡住南逆,则万事皆休,尔辈也没有任何将来可言”

    “话退一步说,就算准你放赈一时……”

    “城中户口何止数十万,放的了今天、明天,难道还能撑过后天去……”

    “国储所余已然不多,左藏库历代的储积,还要用来保证文武百官的俸料,各家贵人的日常,”

    “以及前沿将士的不时之需……”

    “如今世事维艰,就只能轻重取舍,稍作牺牲了……”

    “来人,自大盈库取粟半车,送到苏学士府上去……”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慢慢走了出来后,望着那些被搬上牛车的袋子,却像是抽调了脊梁骨一般的,身子愈发佝偻下去。

    作为长期沦为摆设的御史台里,最后的清流代表和良心,可谓是悲哀莫过于心死了。

    才过了东天津桥,来到南河大街上,心思匆匆的苏载却突然抬起头来。

    迎面却是成片的嘈杂声,一群高头大马,华服香车,嘻游于市的贵家子弟,他们在马上车中携以女伎,赌赛相逐于街道,而军民莫敢相阻。就算是苏载的牛车,也不得不忙不住的挥鞭避让左右。

    而这些兴高采烈,奔游街道的从列之中,哪怕是普通拉车的驮马,亦是吃得肌腱夯实,油光水亮而毛色可鉴,随着一路奔驰,而泼洒飞溅而出的食料,都是上好的精粟,引的众多面黄肌瘦的人群,竞相争抢殴斗于尘土与泥灰之中,红着眼抠拿于路石缝隙间。

    更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混着灰不溜秋泥尘的生栗,径直塞进嘴里,然后有些满足的露出某种惨白的笑容,然后仍由旁人如何踢打,就是再也不肯吐出来了。

    这还是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区,这还是一国之体表的都畿么,俨然是佛门净土变的壁画上,饿鬼道与修罗道肆虐的恶业之土啊。

    再看看车后堆叠的几袋子陈色栗米,再想想邻里嗷嗷饥待的脸孔,突然间人尚不如畜的巨大反差,让他一时各种愤怨和悲沧郁结于心,而一股热辣冲上喉头,这位苏中丞竟然吐了一口血,慢慢倒在了牛车之上,再也无法回应老家奴,惊慌忧急的呼唤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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