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王左手提刀,右手握牌,时不时的还轻轻晃动着身子,侧过一边让手牌遮住上身的大部分要害,这种本能掩护自己的简单动作和条件反射,却是长年军旅生涯中浸淫出来的经验和教训丨

    可以比较省力的保持行进的警戒之态,稍微调整角度就可以挡格远射来的箭矢,或者把当面劈砍过来的刀剑,卸力到下盘去。

    他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可算是一名老兵油子了,从十几岁为了一口吃的,被骗进辎重队里做了代马输卒的夫子开始,他在军中厮混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至于大家都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字,而只剩下这个日常称呼的绰号。

    跟在军中那群肆意妄为的公子哥背后,给他们善后,为虎作伥什么的,他已经司空见惯了,忍受他们的嫌恶和嘲弄,做牛做马,也有些腻烦了。

    他最后一刻,自暴自弃砍死了疯狂督促他们这些掉队的士兵,拼死断后争取时间的都头,转身对着这些手持长铳的敌人弃械投降,所以他得到了某种观察留用的身份,然后成为这些不这么可靠的前官兵一名队官,。

    他轻轻用舌头舔着发于的嘴唇,虽然刚刚才饮过水的。才不过短短时间,就换了一种敌对的身份,去面对那些名义上的官军同袍,不由让他有些情复杂,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不知道前途该如何的茫然。

    他再次看了眼伴随行进走在前面的那些海兵,这些轻装的部队,赤膊短胯仅着半身环锁背心,挎着利于近战的弯刀或是利于投掷和格斗的短枪,半数人还背着弩机匣子或是短弓,看起来最是显眼。

    在遭遇、驱散和俘虏了大小十几股正在趁火打劫的乱兵,看着那些幸存的男女老幼,哭哭啼啼或是畏畏缩缩从各种街道建筑中跑出来,各种哭诉和求助,然后被辅兵驱赶成一队队,带到后方去之后。

    他这种郁结和坎坷的心情,才稍稍舒缓一些,似乎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些比较正确和隐隐符合某种良知的事情。

    在某种厉害关说和妥协之下,最后我还是决定派兵协助那些海兵队,进入城区。而陆游就被留了下来,充作为我的联络和协调人,也算是我对于龙雀园那位鹿公的一点心意把。

    港区和城区之间,除了堤岸之外,还有大片的湖塘和堆叠在一起的民居,海兵队打前站,我们跟在后面压阵,慢吞吞的清理街道,布置路线。

    屋顶上和房檐之间,还有人在攀爬跳跃着,跟随着大队的行进步骤,他们是居高观察的斥候。

    列队踩进一片惨败的城区,不禁让人眉头大大的皱了起来,虽然这种场景我们已经见的多了,但是依旧还是让我有所触动和嫌恶,无他,满目所见,这些官兵做的活实在太糙太滥了……

    我们在这里转战各州,虽然也抢劫,也不是没有于过焚村灭寨的活计,但是属于那种有秩序有组织,尽量避免意外和多余反抗的技术活,

    我并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洁癖,也不是假惺惺的圣母清洁,我同样也需要战利品和其他各种收获,来鼓舞士气和培养士兵们的向心力。

    只是在我看来,放纵士兵肆意烧杀掳掠来恢复和鼓舞士气,显然是一件得不偿失,性价比极低的事情,

    不但浪费了原本可以就地利用的物资和人力资源,杀鸡取卵的留下一片无法回收和创造价值的废墟和仇恨,还打破了军队的纪律的约束和道德下限,

    所谓军人当然也有道德,只是不同于常人的道德范畴,属于大集体之下,不折不扣服从和执行命令,生死之交中培养出来的特殊道德观而已,毕竟,军队同样也是一个纪律为核心的暴力机器。

    上下的尊卑和阶级次序,战友之间的亲善互助,同样也是秩序体系中的一部分。让他们相互协作去杀戮战场上的敌人和拿起武器的反抗者,和毫无来由的屠戮那些毫无防备的平民百姓,根本是两回事。

    主动放开的控制力一旦失去后,就没有那么好在收回来了,让士兵习惯了对弱者施暴来发泄之后,就算主官再有理智和权威,也很容易被部下的独走和暴行所裹挟,在偏离的丧乱之路和自取灭亡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近代的霓虹军队,就是最好的反面典型和经验教训丨

    所以我宁可多废点功夫和波折,也要保持我对军队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他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必须用严格的纪律和条件反射式的操条,自发的控制在,我意志制定的基本框架之内。

    毕竟我没法把部下们,都输灌洗脑成,和我一样的现代道德观,所以必须给他们一个理由,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基本的荣誉和纪律,再配合物质和口头的鼓励褒奖什么的……

    我这么想着,直到前方再次传来喧闹和厮杀的声响。

    “报,海兵队遇上大队乱兵阻道,正在激战……”

    “第三都的白兵队铳队,已经上去支援了……”

    “第四都第一二铳队,开始投入战斗……白兵队正在取道迂回”

    “第一都准备接应……”

    不过,随着几声显然是装在大板车上,充作攻坚利器的两门小炮响过后,这场战斗的嘶喊声,再没有持续多久,就仓促结束了,随着一阵毫不掩饰欢呼号叫声。

    “报,海兵队已找到目标人物了,开始回撤了”

    跑腿传信的旗兵,再次汇报到

    “通知我部策应一二。”

    我看见海兵队的将士们,如临大敌紧张戒备的簇拥护送着几个身影,徒步走了过来,直到进入了一架临时加固加厚的大车,菜稍稍松了一口气。

    紧跟着还有一些被搀扶的伤员和抬在担架上的人,显然也是属于先前失陷和受困在城区中的海兵队成员。

    这就是他们所谓神神秘秘的,让这些不善巷战的水师官兵,不惜代价数度突入城区寻找和搜救的,牵涉厉害的大人物以及保护他们的海兵队?

    不过这都与我关系不大了,完成和水师的约定后,移交防区和俘虏,他们将“协助”我征集港口内的船只出海,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毕竟运输一整只军队及其装备、辎重出海,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我这么想着,正想叫他们变队收拾回家。

    突然听到一声距离颇近的闷响,然后是什么东西破碎倒塌的动静。我不禁扭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只觉得海兵队那头,有些骚乱起来,他们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却是与我的人马参杂交错在一起,有些拥堵起来。不由相互推搡叫喝着。

    然后又是一声闷响,这次距离更近也更加分明,大多数人可以确定是什么了

    “是炮击声”

    “海上发炮了么……”

    左右惊闻道。

    “方向不对,……”

    我断然道

    “这也不是船上能打到的距离……”

    话音未落,就听的某种空气潺动的咻一声,不远处海兵队的人群里,突然像是涌泉一般的,炸起一大蓬血肉,

    又像是平地绽开的一朵硕大的血花一般,不知名的残骸碎渣抛洒开来,噗噗有声的如雨点般喷溅在周边人群的头脸身上,染出一大片鲜艳的红白斑驳来

    看起来血腥残酷至极,这时趴跪滚躺在满地狼藉中,各种惨叫惊呼和哀嚎声,方才传入我们耳中,

    “赶快散开,寻找遮”

    我至来得及说这一句,然后又听蓬的一声,另一大片血花,离我近处的地方喷溅起来。

    我只及举手做出防护的姿态,就觉得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抽打在脸上,顿时目不能视,昏天黑地的呻吟一声,失去平衡滚倒在地。

    趴在地上,让人窒息的几个呼吸之后,各种忧急无比的呼唤声。

    “将主”

    “提辖……”

    “司阶……”

    “都知……”

    我才被七手八脚的搀扶起来,抹掉脸上粘连的污物,然后才看到一片满是关怀担心紧张的的面孔,然后变成某种发自内心的庆幸,和如释重负之类的表情。

    只觉的脸边酸疼无比,嘴唇和鼻子,都是火辣辣痛的失去触觉,该不会是破相了把,我如此想到

    “伤亡怎么样……”

    我发现自己已经被拖到了街边屋檐下,紧接着问道。

    “大伙尚好,只有些皮肉伤”

    我的身边的一个声音回应到,却是第一都副张立铮,

    “就是你的坐骑”

    顺着他的视线,我这才看到,原本坐骑红老虎的位置上,就只剩下肝胆涂地连着鞍子的后大半截,马头和前肢部分都已经不知所终的。

    再转头找一找,却吓了一跳,红老虎的硕大马头却是搁在了墙头上,瞪着毫无生机的瞳孔,用一种相当严肃和惊悚的姿态,望着我们。

    好吧,红老虎你再次安心的去吧,我默念到。

    而在街头的对面,那些海兵队的人,已经是死伤一片,各种断胳膊断腿的士兵,躺在几个放射状的血泊里,各种呻吟攀爬着。

    还有人似乎看不到伤痕,染了一身血在地上一动不动,或是各种爬不起来的要死要活,一副凄惨的景象。

    “快去帮他们一把……”

    我喊了一声

    “诺……”

    一些身影弓着腰飞奔过去,看到他们灵活利落的身影,我吁了口气,平时的房炮训练,总算没有白费。

    “过来搭把手……”

    “使死力啊……”

    这时借口的另一端,却传来各种怒吼声,而那辆装载了“重要人物”的特制马车,似乎是轮毂被激起的碎片打坏了,直接翻倒在地上,一名头戴笠帽的海兵军官,指挥这十数人正在努力想扶正抬起来。

    却不防墙上彭的一声巨响,尘土碎片飞溅中,半边瓦檐的支柱被打断,稀里哗啦的成片砸在他们头上,顿时惨叫连天的,头破血流的纷纷翻倒地,连带马车也埋了半边去。

    “杀,”

    这时街道另一头,再次出现大波的乱军,怒吼嘶喊而来。

    街道上剩余海兵队的人,几乎是勇猛的冲上前去,摘下弩机扳动匣子,哧哧快射起来,顿时将这些前排的敌人掀翻了不少,然后抽出弯刀迎前挥砍厮杀起来。

    但在他们身后稍远的地方,似乎是因为刚失去主官的缘故,又被炮击惊吓的缘故,还有数量更多的海兵,却是连声大叫着转身就逃,直接丢下了这些奋战的同袍。

    “铳兵……”

    我心急如焚的怒吼道。你妹的这些海兵队,果然也有靠不住的时候

    “还有老子的炮队呢……”

    “在这里”

    标兵队穆隆高喊着,领这一队人马经制冲过我身边。然后像是风潮一样纷纷从躲避建筑中冒了出来

    还有那两门绑在大车上的斤弹小炮,几乎是一边推着小跑着一边装药填蛋,然后将一个封膛的木饼,塞进去。

    对着那些已经被斩杀殆尽,遍体鳞伤跪倒在地海兵队稀疏的不屈身影,点燃了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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