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  送走了口瞪目呆的邮递员,村长背着手,迈着方步,溜溜达达的朝杜家走。如果这会有人跟在村长后面,肯定能听见那腔调早已迷路的“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村长走到杜家门口时,杜爹推着自行车正往外走。

    “建国,火急火燎的推车子干啥去?”村长虽能猜个大概,却故意卖关子,好奇的问道。

    “干啥去?上邮局门口堵着去。你们家志国马上就开学了,俺家这几个熊孩子的通知书都还没收到呢。”杜爹张嘴含糊不清的回答道。一开口,嘴角就火辣辣的疼。

    这几天,杜爹着急加上火,嘴上起了一圈的火泡。芽儿给杜爹配的草药虽然管用,但头一天晚上情况刚好一些,第二天早上,杜爹嘴上的火泡又都春风吹又生了。

    “村长,俺爹跟李叔都在家,你自己进去吧,俺先走了。”杜爹蹬起车子就走。

    村长一看,连忙快走一步,扯住自行车后座,说道,“哎,你小子先别着急走,先看完这些东西再说。”

    自行车被村长这么猛地一拽,杜爹差点摔个大马趴。正心急的杜爹,明显感觉到嘴角上的火泡有要爆炸的趋势,“村长,你没看俺正”。

    看到村长塞过来的东西,后面的半句话被杜爹直接憋了回去。哎呦,这一叠信,不会是自家那几个臭小子的通知书吧。

    杜爹拿着信封挨个检查一遍,看到信封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顿时神清气爽,“村长哎,你可真是俺的亲大哥。”

    要不是怕摔着爱车,杜爹这会恨不得上前抱着村长,亲上一口。

    杜爹高兴的语无伦次,村长听得就不太乐意了。不管亲大哥还是干大哥,这莫名矮了一个辈分可不行。

    村长忍不住咳嗽一声,故意纠正道,“建国,这个亲大哥俺可不乐意当,岔辈了。”

    杜爹也不在意村长调侃,拿着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杜爹又把一叠信封塞给村长,“村长叔,你帮俺给家里送去,俺这就到公社买酒买肉去。”

    兴冲冲准备买酒买肉大肆庆祝的杜爹,又被村长阻止了,“别急啊,等下午咱爷俩一起去。到时候也叫上郭老大,大娃和二毛家,咱们后天就请乡亲们吃饭。”

    杜爹一琢磨,应道,“中,俺听村长叔的。走,叔,今天中午先到俺家喝上一盅。”

    村里的所有考生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了,家长和孩子都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天晚上,几家人又坐到一块,商量起后天请客的事情。

    杜家提供一头大肥猪,村长年前就风干了几十条大鱼,郭老大也准备了不少腊好的山鸡和野兔子。至于剩下的酒、瓜子和糖块什么的,由大娃和二毛几家提供。

    在旁边听他们说闲话的杜奶奶和杜妈两个,听他们胡天海地扯掰完,婆媳俩都是欲言又止。这些菜倒是丰盛,可是大家好像都忘记主食了。乡下人请客,讲究的是让乡亲们吃饱喝足,讲究的是量大实惠。山里人不缺这些野味,缺的是粮食,饼子馒头也是饭桌上的大头。

    不过好在,最后杜爷爷终于想起这码事来。看着桌子上的那九份录取通知书,杜爷爷现在也不怕出风头了,一锤定音,馒头饼子自家包圆了,管够。

    头一天晚上商量好,第二天几家人都忙活起来了。

    郭老大和杜爹两个,算是艺高人胆大,抽空要带着这十来个大学生再上一趟山。虽说这个时候野猪大多都还在深山里猫着,但能套些野兔子也不错。

    芽儿看着全副武装的杜爹和几个哥哥,真的有点害怕这爷几个一进山就忘了时间。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说不定明天中午请客的时候他们还不一定能回来。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芽儿在哥哥他们进山后,立马从自己空间的深山老林里弄了两只又肥又大的野猪,放到村子唯一进山口的不远处。因这两年很少用到空间,这个距离,是她现在能控制空间的最远距离了。

    没出芽儿所料,过来两个多小时,郭老大和杜爹两个人,指挥着十来个棒小伙抬着两只又肥又大的野猪进村了。据说,他们还没进山,就看到了这两只有点晕头转向的野猪。

    郭老大一边嘴里嘀咕开春要多巡几趟山,省的野猪下山祸祸庄稼,一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给两只野猪放了血。有了这两只,芽儿家后院的那只大肥猪又刀下逃生了一回。

    有这两只野猪添菜,第二天的酒席办的相当丰盛。而且,那些乡亲们可没有空着手上门的。你提溜着一只老母鸡,我挎一篮子鸡蛋,不管东西轻重,好歹算是份心意。

    随着一锅锅的饭菜出锅,村子里的小广场上是举杯换盏、觥筹交错。虽然没有华丽的大厅,没有衣冠楚楚的来宾,没有动听的华尔兹,但有别样的热闹。

    乡亲们边大块吃肉,边看着齐刷刷一排挨桌敬酒的大学生眼热。

    “这老杜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杜大叔跟杜大婶老两口往后可要享清福喽。”

    “可不是,听说上大学不用花钱,国家还有补助呢。郭老大这些天嘴巴都没合上过。”

    “俺觉得吧,说不定真的是老杜家的风水好。你看这些年,老杜家的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和和美美!先是张同志在他们家住过,现在李老他们跟老杜家也比一家人还亲。他们这几位可都是能耐人。二毛他们才跟着李老他们补了几天课,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就到手了。”

    “要我说,咱们也别眼馋人家了,当时咱们谁没在心里看过人家的笑话。这不是啥风水好不好的问题,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当时人家可是劝过咱们的,说让孩子多念几年书没坏处。可是,谁让咱们不舍得在孩子身上花这份钱。谁也没想到真让人家赶上好时候了。”

    “就是,咱们也别说啥酸话啦。听说往后还能高考,今年家里的孩子是没赶上,这往后还能赶不上啊?儿子没赶上,孙子将来总能赶上吧。”

    眼热的乡亲们,都放下心底那分嫉妒,往后呐,还是得让孩子多上学多念书才行。尤其是,当酒席吃到一半,红旗公社的公社书记带着两个人前来道喜时,乡亲们心中更是下定决心。

    公社的书记到底说了些什么,那些离得远一些的乡亲们是没有听见。可是,他们看见了啊。他们可都看见公社的书记跟杜家一家人握了手,喝了酒,吃了饭。

    哎呦哎,这公社的书记临走竟然还给所有的乡亲都敬了一杯酒。觉得面子上有光的乡亲们,这会心中的想法是,这算不算是戏文里说的那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因为是大喜事,再加上饭菜丰盛又准备的充足,吃了添,添了吃的,这顿酒席直到半下午才算结束。酒足饭饱的乡亲们,帮着把桌椅碗筷收拾好,才回了家。中午这一顿吃的太饱,晚上不用做饭了喽。一会消化消化食,洗漱一番,直接上炕睡觉。

    坐到自家熟悉的炕头上,喝完自家小棉袄给端的蜂蜜水,杜爷爷和杜爹,这爷俩仍有点晕乎乎的。哎呦,他们今天跟公社书记握手了,同饭桌吃饭了,书记还敬他们酒了。这要是说出去,是多有面子的事儿啊。

    到目前为止,公社的书记可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了。显然,这爷俩都还不知道,他们早就见过更大的官,早就跟更大的官一起吃过饭。李清源和芽儿看着迷迷瞪瞪的爷俩,这一老一小不约而同决定,这个秘密还是再保守一段时间的好。

    等杜爷爷两碗蜂蜜水下了肚,这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也想起刚才书记好像递给他一叠红包,说是县里和公社奖励自家几个孙子和外孙的。

    杜爷爷从怀里掏出红包,这么一数,我的个乖乖,一人十张大团结,整整一百块啊。杜爷爷再大的酒劲也被吓着了,好多钱呐。

    等杜爷爷数完一遍又一遍,过足了瘾,才对一旁两眼放光的孙子和外孙说道,“你们放心,老子不会没收这些钱的。喏,一人一百块,县里奖励五十块,公社奖励五十块。”

    杜爷爷把红包挨个发给孙子,又朝同样眼热的杜爹和杜家二叔、杜家大姑、杜家小姑这些当家长的说道,“这些钱,你们也不准没收。这孩子都长大了,马上就是大学生了,又出门在外,让他们也有点压腰钱。”

    皓宇兄弟几个,头一次觉得自家爷爷(外公)是这么善解人意。不过,虽然老爷子发了话,兄弟几个到底是不敢信任家长们一向的霸权作风。

    哥几个当着大人的面,齐刷刷的把红包递给芽儿,“芽儿,反正你也去京城,这些钱你帮俺们存着。俺们现在也用不着,等用的时候俺们再找你要。”

    兄弟几个虽不信任霸权主义的家长,但绝对信任最是心软乖巧的妹妹。把钱放在妹妹这里,爹娘他们肯定不会朝妹妹要。

    再说了,要是他们真的用到钱的话,说不定妹妹还会用她自己的零用钱贴补他们呢。与其这些钱放在自己手里乱花,还不如交给妹妹保管。往后他们随用随要,又不用他们操心,多方便。其实,这兄弟几个,肚子里还是有那么几根弯弯肠子的。

    芽儿被几个哥哥一贯的表象给蒙蔽了,看着哥哥们充满信任的表情,芽儿又心甘情愿的当起了几个哥哥的财政部长。

    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办完了酒席,收拾好行囊,转眼间就到了兄弟几个入学的日子。

    这次的离开,跟上次的依依惜别没有什么不同。这天一大早,家里的爷爷奶奶们就对皓宇兄弟几个展开了紧急训话,杜爹他们这些当爹和当娘的压根插不上嘴。

    “你们几个,上车后别乱跑。芽儿身边你们也别离开人。晚上睡觉惊醒一点。”这是杜奶奶他们的慈母心,典型的儿行千里母担忧。一想到往后家里没有了这些皮猴子们闹腾,杜奶奶和王奶奶两个人眼圈都忍不住红了。

    “你们出门别惹事,也别怕事。要是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你们就去找翟家小子。谁让他说他会罩着你们的。”杜爷爷语气里充满不快。

    看着宝贝小孙女这几天整天忙着给翟老头和翟家小子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杜爷爷又吃醋了。所以,翟耀辉这次是被迁怒了。

    “到了大学你们要认真读书,好好跟同学相处。也别念成书呆子,多跟同学们交流和沟通。同学情和战友情向来是最纯真的,你们要好好珍惜。”

    不同于杜爷爷信奉和执行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李清源一向实行说服教育,以德服人。

    在家人的切切叮咛中,兄妹几个就这么踏上了旅途。跟上次离别时的伤感情绪不同,芽儿这次被几个哥哥期待兴奋的情绪给熏染了,含笑跟唯一来送行并兼当驾驶员的杜爹道了别。

    皓宇兄弟几个,一上火车,眼睛和手都不够用的。摸摸这里,看看那里,眼神里的好奇掩都掩不住,原来这就是火车啊。

    当汽笛声鸣起,火车又缓缓驶离车站并开始加速后,激动的小海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一句话脱口而,“原来火车跑这么快啊,刚开始那么慢,俺还以为就跟拖拉机差不多呢。”

    郭小海的这句话逗乐了芽儿,也逗乐对面坐着的一家四口。郭小海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见状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补充道,“长了这么大只做过牛车和马车,就骑过两次自行车,连拖拉机也没有坐过。本来以为火车这么长,肯定是跑不快的。”

    对面的中年人闻言开口说道,“其实,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连自行车都没有骑过呢。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高兴的三天两夜没合眼。对了,听你们口音,像是本地人吧。”

    “嗯,俺们都是青山县的,这次是要到京城念大学的。大叔,你们呢?俺看你们这又是拖家又是带口的,是回家探亲吗?”小海熟络的跟中年人拉起家常来。说到上大学时,虽再三压制,音调还是不由高了不少,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我们也跟你们一样,也是回京城上大学。我姓韩,这是我爱人。”中年人说到上大学时,跟小海一样,同样自豪的很。

    “韩大哥,那你跟嫂子都是念哪个大学?你们老家是京城的吗?这两个小弟弟、小妹妹都多大了?”郭小海叫人的时候,一个韩大叔又差点脱口而出。这会,他终于体会到妹妹说过那个叫同学还是叫叔叔的问题了。

    “我们两个一个念f大,一个念d的。这两个小的是双胞胎,今年都十岁了。”

    “真巧了,韩大哥,俺这个哥哥也念f大,那个哥哥念d大。”

    “真的啊,太巧了。不过,你们几个不会都是一家的吧?看着长得还有点像。”

    “嘿嘿,韩大哥你还真猜对了,俺们可不就是一家的。这是俺妹妹,今年十一岁。”

    在小海自来熟的嘴皮子下,一家四口和一家九口很快就熟悉起来。不过,确实像芽儿以前说过的那样,这称呼实在是有点乱套,小海他们称呼夫妻俩叫韩大哥、韩大嫂,芽儿称呼他们韩叔叔和刘阿姨。这夫妻俩称呼小海他们几个小兄弟,称呼芽儿是小朋友。

    那场长达十年之久的动乱,耽搁了三代人的美好的学生时代。所以,参加这次高考的考生,从三十多岁的知青,到十几岁的应届高中生,年龄差距很大。可以更夸张的说,不少是父子、师生齐上阵,共挤高考这座“独木桥”。

    不过,虽然一行人彼此之间的称呼实在有点乱,但因一行人有着共同的理想,有着共同的目标,很快就聊的热火朝天。三天两夜的旅途时光,就在一行人高谈阔论、畅所欲言中度过。

    当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时,京城火车站站外,一位身着军大衣,身材高大面容冷峻青年,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期待。视线紧盯着出站口,一眨不眨。很显然,是来接站的。

    当熙熙攘攘的乘客依次出站后,猛然间看到那道熟悉的小身影,青年人嘴里的一句“芽儿”还没有喊出口,就听见那道熟悉的甜软而又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声“干爹”。然后,青年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丫头,跟个小蝴蝶似的冲到在角落里等人的张泽远的怀里。

    翟耀辉无奈的垂下张开的双臂,这个小丫头!自己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个子也比张叔高,自认为长得还算入得了眼,怎么就被小丫头给无视了呢。不光被小丫头无视,连小丫头的几个好哥哥也都无视自己。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翟耀辉三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抱起仍朝张泽远撒娇的芽儿,巴掌轻轻的往芽儿屁股上一拍,“你个小丫头,光看见张叔叔了,就没有看见翟哥哥吗?”

    “嘿嘿,人家这不是好久没见干爹,高兴的吗。”芽儿还没说完,见翟哥哥有黑脸的趋势,连忙往翟耀辉脸上亲了一口,小手摸着翟耀辉的板寸头安慰道,“好啦,好啦,翟哥哥,你要尊老爱幼。你看看,干爹比你大,我比你小,你要让着我们才行。”

    翟耀辉被脸上的那一抹柔软给治愈了,拉下那只仍在脑袋上作怪的小手,无奈的回道,“就你个小丫头理由多。”

    翟耀辉是被治愈了,张泽远可就郁闷了。虽然知道干闺女只是随口一说,可即使算上刚过完的新年,自己才刚刚三十九岁,应该没有老到需要这小子尊老的份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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