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花了小一个时辰的功夫,相有豹与九猴儿已然雇了辆四海车子,朝着火正门堂口搬运回来二十好几架水桶大小的跟头车,捎带手的还买回来四五十个猪尿脬做成的喷嘴儿。

    只把自个儿脑子里琢磨的法门朝着洪老爷子一说,吃了一辈子手艺饭的洪老爷子立马心领神会,从自个儿屋里搬出来吃饭的家什,三下五除二地便改出来了一辆跟头车。

    把几个九猴儿随手扎起来的草把子朝跟头车上拆卸出来的榫口一插,再把几个猪尿脬做成的喷嘴儿接上了杂哨儿、扯上了牛筋绳儿朝车轴上一挂,九猴儿才拽着那跟头车跑了十几步,跟头车板儿上头扎着的草把子已然上下左右地玩命摇晃起来,几个猪尿脬做成的喷嘴儿上安着的杂哨儿也接二连三地响了个不断篇儿。

    耳听着二进院子里边骤然传来的这杂哨儿响成了一片的动静,不光是耳朵上原本就带着谛听功夫的胡千里应声从自己屋里走出来查看动静,就连纳九爷都急匆匆地端着个小茶壶从自己屋里撞了出来,都没瞧明白二进院子里边的场面,嘴里已然急三火四地吆喝起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怎么把使唤杂哨儿挑丁口的活儿使唤到院子里边来了”

    只比纳九爷慢了片刻的功夫,从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谢门神都没顾得上身上的百扣袍、头上的八枝帽子上都还拴着不少鸟雀,猛地撩开门帘跨过了门槛。盯着正被九猴儿拽着满院子乱跑的跟头车看了片刻。谢门神顿时沙哑着嗓门扬声朝九猴儿叫道:“赶紧把这物件挪屋里来!”

    麻利地答应一声,九猴儿拽着那跟头车直奔了调教鸟雀的屋子里。先就在自个儿腰上拴了一根麻绳儿拖拽住了水桶大小的跟头车,双手都还没忘了抓住俩草把子,绕着屋子周遭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

    而在二进院子里,洪老爷子更是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差不离一壶茶的功夫就能重新拾掇出来一架跟头车。等得到了傍晚掌灯时分,十好几辆跟头车全都改装完成,由着那些多少还有点力气的火正门中小徒弟拽着在屋里慢跑,而另一些已然累得精疲力竭的小徒弟也总算逮着了个空儿。纷纷坐到了二进院子里喝水、歇脚。有几个着实累得过了劲儿的小徒弟,居然就捧着手里的茶碗打起了小呼噜,连滚热的茶水倒了自个儿一身都没察觉

    叹息着把那些疲惫得话都说不出的小徒弟安顿了去睡觉,纳九爷一边听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传来的杂哨儿不断篇的动静,一边朝着正替洪老爷子收拾吃饭家什的九猴儿赞叹道:“我倒是真想知道你这孩子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法儿都能叫你给琢磨出来?”

    打眼瞧着九猴儿手脚麻利地将洪老爷子吃饭的家什分门别类收拾齐全,胡千里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转脸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哥。我瞅着门里的小功架,这些孩子也都练得有几分火候了。尤其是九猴儿和其他几个小徒弟,也都还算得上是能出场面!我琢磨着等明年开春的档口,也就该给这些个孩子们准备傍身的玩意了?”

    耳中听着胡千里的话音,九猴儿眼睛顿时一亮,捧着洪老爷子那些吃饭的家什一蹦老高:“胡师叔。我能有傍身的玩意了?就跟您身边那黄皮子一样的好玩意?”

    微微点了点头,胡千里倒也没答应九猴儿的问话,却是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瞧着场面的严旭:“严爷,您有啥要说道的没有?”

    朝着胡千里与转让看向了自己的纳九爷摆了摆手,严旭和声朝着纳九爷与胡千里说道:“家有千口、做主一人!九猴儿这孩子在火正门里是徒弟的身份。要学火正门中手艺,那自然就是由着火正门中掌门做主!搁在这事由上说起来。我不过是火正门里坐着张供奉椅子,也就不多话了!”

    朝着严旭微微拱了拱手,纳九爷沉吟片刻,方才转脸朝着九猴儿说道:“九猴儿,这门里头徒弟辈儿的人物论着长幼排序数算,除了有豹之外就得数你了,有些话我可也得跟你说在头里?”

    忙不迭地将收拾好的家什双手递给了站在一旁微笑旁观的洪老爷子,九猴儿很是伶俐地端正了模样,迎着纳九爷一拱到地,口中也是恭声说道:“火正门中学徒九猴儿,恭聆掌门人训示!”

    满意地点了点头,纳九爷也是端正了身形,朝着九猴儿沉声说道:“火正门中门规、戒律,门人自当谨遵、恪守。如若日后有违门规、戒律,轻则训斥、责罚,重则追功、索法(注1),九猴儿,你可记下了?!”

    话音落处,九猴儿立时恭声答应。眼见着九猴儿那副恭谨模样,纳九爷这才缓和了语气,朝着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九猴儿和声说道:“这原本给门里徒弟寻傍身的玩意,都是在春、秋两季进山寻觅,能得着什么玩意也都是看这徒弟自家的造化。可现如今咱火正门总还得讲究个赏罚分明,既然九猴儿你能琢磨出这调教鸟雀的法子,替火正门中省去了许多的苦熬功夫,那也就容你自己说一句吧——你喜欢个什么傍身玩意?”

    瞧着含笑围拢在自己身边的火正门中长辈,九猴儿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都没了踪影,张嘴磕巴了老半天之后,方才朝着纳九爷吞吞吐吐地应道:“我相师哥身边的傍身玩意该就是雾灵山中养着的黑豹,整好合了相师哥名儿里头的‘豹’字。我也想我想要个猴儿傍身我都听掌门的!”

    像是叫九猴儿那拿捏不准门道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佘家两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九猴儿笑道:“嘿这还扭捏上了不是?这猴儿身上要再骑个猴儿。怕得是往后四九城中一景了吧?”

    叫佘家两兄弟这一打趣,九猴儿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耷拉着脑袋都快要把下巴颏杵进了自己怀里,再也不敢开口多吭一声。

    略一思索,纳九爷转头朝着远远站在灶间门边、正朝着自个儿这边张望的纳兰叫道:“我那老闺女,去我屋里把我搁在炕柜里的小匣子拿了来!”

    显见得是知道纳九爷正依照着火正门里门规办事,纳兰低低答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走进了纳九爷住着的屋子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过后,纳兰已经捧着个不大的木头匣子走到了人群旁,双手将那小木匣子递到了纳九爷的手中。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显见得是新做出来的木匣子。纳九爷伸手从那木匣子中拣选出来一枚只有小指头大小、上头还穿了根红绳儿的兽牙符,再又将合上了盒盖的小木匣子递回了纳兰手中,这才双手拿捏着那枚兽牙符朝九猴儿说道:“这也合该是巧了,咱们刚回了堂口的那会儿,我就四处踅摸着合适做兽牙符的玩意,可前几天才得着了这一枚九色山魈(注2)的大牙!”

    只一听纳九爷这话头,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的胡千里顿时眼神一凝。压着嗓门朝纳九爷急声说道:“师哥,这九色山魈可不是一般的玩意!您真是打算”

    微微一点头,纳九爷抬手将那兽牙符挂到了九猴儿的脖子上,这才郑重地朝着九猴儿说道:“这还得说是无巧不成书,也就在你受了毒伤的日子口儿,我在老官园街面上逛游的时候。除了得着这枚九色山魈的獠牙,还得着了个玩意!说不好这就叫天意了吧?”

    环顾着身侧周遭九猴儿与相有豹、甚至是佘家两兄弟那诧异的神色,纳九爷很有些神神叨叨地诡谲一笑,这才朝着九猴儿笑道:“这天底下的猴儿,要论身架气力、灵性心思。再也没有比山魈更强的玩意!可也就因为这山魈身架太大、脾性暴烈,寻常压根也都没人敢拿着它当个傍身的玩意。既然今儿九猴儿你自个开了口这九色山魈也都算是与你有缘。这就瞧你自个儿的造化吧——一会儿跟着你相师哥和你纳兰师姐一块儿,回我以往住着的老房子瞧瞧去!”

    像是骤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纳兰恍然大悟般地低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我说您这几天怎么老半夜出门去呢?闹了半天,您在老房子里边还养了个玩意?”

    一张老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纳九爷毫不掩饰自己的自得,闷笑着朝周遭诸人笑道:“这事儿还真就是九猴儿的福缘到了——前几天九猴儿受了毒伤,我这心里头也着急得不行,也就拉着胡师弟上老官园瞅瞅,看看能不能找着些能克制了毒性的玩意!说来可巧,刚进了老官园街面上,就见着个关着九色山魈的大铁笼子”

    眼瞅着纳九爷一个劲儿自夸,早已经知晓了九色山魈这事由的胡千里却是倒背着双手走到了一个劲儿傻笑的九猴儿面前,沉着嗓门朝九猴儿说道:“九猴儿,寻常山魈调教起来已然是千难万险,这九色山魈万一不成,你可千万不能逞强!”

    看着九猴儿收敛了笑容,认认真真朝着自己点头答应,胡千里略一犹豫,方才从袖子里摸出来个小小的药葫芦,轻轻塞到了九猴儿手中:“这只九色山魈才刚断奶几天,正是四处踅摸吃食的档口。给那九色山魈喂食的时候,把这葫芦中的玩意滴上三滴!”

    紧紧攥着胡千里塞进自己手中的小葫芦,九猴儿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胡千里问道:“胡师叔,这里头是啥玩意?”

    “眼面前你还问不着这个!”

    ps:注1:旧时各种江湖门派中,但凡有不肖子弟违背门派戒律,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门派中会有专人上门行追功、索法事务,手段通常较为残忍,以残肢毁体来断绝不肖子弟使用该门派功法的道路。即使是不肖子弟势大,门派中已无法上门行追功、索法手段,也要在有关联的江湖门派中广发揭帖,宣布断绝与其关系,以免惹祸上身。

    注2:依照正史记载,中国境内并无山魈、狒狒等大型猴类生物生存。但在不少地方的杂记、野史中,却从来都不缺乏有关野生山魈、狒狒活动的记录。本文中所述九色山魈,曾出现于广西、广东、海南等地地方杂记、野史记载中,九色山魈形体并不庞大,但依旧力大无穷。行动时来去如风,能生裂虎豹。为人驯养看家护院时,曾助主人击溃来犯山匪。故在本文中,作者选择采信野史、杂记中所记历史,还请方家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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