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瞅见了火正门堂口的飞檐青瓦,早已经守在了街面上的九猴儿就一头撞到了佘家兄弟俩与相有豹的面前,没头没脑地张嘴朝着相有豹吆喝道:“师兄,堂口里来了找茬的!”

    眉尖一挑,相有豹抬手把那两个蒙了黑布的竹篓子递到了九猴儿的手中:“什么人物啊?”

    利索地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两个竹篓子,九猴儿转悠着眼珠子应道:“我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说是什么火正门里老辈子的人物。要论着辈分算,掌门都得管他叫一声师大爷!才刚过晌午就来了,坐在大堂里人五人六的显摆吆喝,可是把掌门挤兑得不轻!胡师叔脸都气青了,谢师叔也叫挤兑得不敢露脸”

    耳听着九猴儿的絮叨,佘家兄弟俩对望一眼,顿时异口同声地朝着九猴儿叫道:“这人长啥模样?说了名号没有?”

    “个儿不矮,白头发、长胡须,左边眉尖上有颗小肉瘤,长相挺气派。听着口音像是张家口那一带的,好像掌门师叔叫他”

    还没等九猴儿说完,佘家兄弟俩已然苦着脸叫嚷起来:“冯六爷!一准儿没错!怎么这个没六儿的也找上门来了”

    好奇地看向了苦着一张脸的佘家兄弟俩,相有豹讶声朝着佘家兄弟俩问道:“两位师叔,这又是怎么个讲究?”

    拉着相有豹和九猴儿在街边寻了个僻静些的角落,佘有道很有些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哪有什么讲究啊?!这位冯六爷,那可就从来都是不讲究的!”

    同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佘有路也是摇头不迭:“就这位冯六爷,原本叫啥都没几个人知道了。早年间家里面也是张家口一带数得着的阔气人家。估摸着也是想家里头能出来个读书人,花了大价钱把这位爷送到了法兰西国去留洋念书。听人说这位爷在法兰西国念没念书且不论,倒是踏踏实实把法兰西国的花街柳巷逛游了个通透。”

    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诧异地追问道:“那这位爷们跟咱们火正门不挨着呀?怎么就能成了我们火正门里的前辈了?”

    狠狠一跺脚,佘有道很是带着几分怨气地低声叫道:“这不就是当年你师傅反出火正门之前,火正门里头钻了钱眼的人多么?也甭管是王公贝勒、殷实商贾、打行刀客,只要是有钱朝着人手里边砸,那差不离都能换个供奉之类的身份,辈分也都还不低!就这位冯六爷,平生最喜欢的就是仗着家里头有几个钱,什么行当里都是花钱砸名头、占山头!那时候火正门里有几个老不修的收了他的孝敬,楞就是破了规矩、认了他当师弟。细算起来,就连你师傅都得叫他一声师大爷了!”

    连连点头,佘有路应和着佘有道的话头说道:“还不止咱们火正门!就这四九城里面有字号的行当、门户,差不离都叫这位冯六爷花钱买了个辈分虚名!早些年听说这位冯六爷家里面倒了秧子、断了给这位爷的供养,这位冯六爷倒是一点不着急,专一就拿着这些花钱买来的辈分虚名挣钱活命!只一听说哪家门户里有什么出挑的场面,这位爷立马就找上门去充大个儿,不讹足了好处不走!估摸着是咱们火正门这些日子在四九城里也出了些风头,这不是找上门了吧?!”

    听着佘家兄弟俩的话音,相有豹倒是松了口气:“这不就是上门讹两个大钱的好处么?不拘多少的给他几个,打发走了也就是了,这能有什么难办的?!”

    把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佘家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叫道:“且没这么简单!就这位爷,旁的本事没有,可那张嘴上倒还真有几分功夫!一些个有的没的典故、真的假的规矩,当着人说得一套一套的,说上几天几夜都不带重样!要是不把好处给这位爷拿足了,这位爷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功夫倒是地道!也甭管你是干什么的,当着人面练手艺的时候,他猛不盯当众挤兑你几句不尴不尬的,你一个答不上来,那这活儿可就真没法练了”

    嘬着牙花子,相有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还真是!师傅辈的当着人说徒弟几句手艺不地道,谁还都没法挑理,也就更别提辈分更高的人物了得了,咱们也甭在这儿瞎猜了!二位师叔,您二位跟九猴儿一块走后角门先回去,我先去掂量掂量这位冯六爷的路数、斤两再说!”

    安顿了佘家两兄弟与九猴儿先回了火正门堂口里,相有豹倒也没着急朝着火正门堂口里走,反倒是在街边找了个茶摊儿坐了下来,一气喝了两碗茶水之后,这才慢悠悠地朝着火正门堂口走去。

    抬手止住了守在门口迎客的小徒弟朝着自己打招呼的举动,相有豹擦着门边慢慢溜到了火正门大堂边的一间签房旁,悄没声地朝着那正坐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吹得口沫四溅的老头儿打量起来。

    没准是吹牛吹发了兴致,那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压根也没留神从大门口悄悄溜达进来的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朝着一脸尴尬的坐在主座上的纳九爷胡吹海聊:“要说起伺候虫豸,就是你师傅当年在见识上也得朝着我让个五分!也不跟你说那些个你听不懂的玩意,只说你伺候的那蝎子,南蝎占了个毒、北蝎占了个猛、东蝎占着个快、西蝎占着个稳!而这南蝎里又分云南、贵州、四川、湖南、两广”

    足足又说了一壶茶的功夫、伸手抓过了放在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面相上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冯六爷把空荡荡的茶碗朝着身边小茶几上一扔,意犹未尽地指点着苦着面孔的纳九爷说道:“就我方才说的这些,你都没弄明白来龙去脉,你也有脸戳旗号亮字号的重立火正门?你也好意思让旁人叫你一声掌门?!都不说四九城里旁的火正门前辈,就我冯六爷这一关,你可都过不去!”

    像是早瞧见了相有豹悄悄溜进了火正门大堂,纳九爷也不开口与冯六爷争执,只是朝着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冯六爷抱拳说道:“师大爷您说的是!只是这火正门的字号已然是立起来了,往后这火正门该是怎么个章程,那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不是?这眼瞅着天色也晚了,我这就叫人去便宜居订一桌上好的砂锅席,师大爷您”

    双眼一翻,冯六爷顿时拿腔作调地吆喝起来:“便宜居是个什么地界?怎么我在四九城里面走动了这么些年,我就愣是不知道这地方?!”

    苦笑着连连点头,纳九爷无可奈何地改口说道:“燕来楼,就定在燕来楼,请师大爷小酌几杯!”

    冷哼一声,冯六爷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却依旧是拿捏着腔调朝着纳九爷叫道:“就我一个人吃喝,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倒是真懂伺候长辈!去个人,麻溜儿跑一趟宽袍阁,就说是我的话,让醉杏姑娘出堂子,可别忘了把乐师班子全都带上,我还想跟醉杏姑娘票一出《武家坡》!记着把人家出堂子的赏钱先给了,手面大方着点儿,别叫人瞧不起火正门,更别叫人瞧不上我冯六爷!”

    打躬作揖地连连答应着,纳九爷心疼肉疼地安排着几个机灵的小徒弟照着冯六爷的话赶紧安排着,这边却是朝着相有豹连连使着眼色。

    干咳一声,相有豹赶紧朝前走了几步,点头哈腰地凑到了冯六爷的跟前:“祖师爷爷,您脚下高升,我这儿立马就伺候着您上燕来楼?”

    爱搭不理地瞟了一眼相有豹,冯六爷却是朝着相有豹微一摆手:“用不着!你祖师爷爷身边有跟班儿,还真用不上你这粗手笨脚的碎催招呼!”

    依旧是点头哈腰地答应了,相有豹嘴里奉承话不断篇地哄着冯六爷出了火正门堂口,却是飞快地抬手招来了在二进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九猴儿,指着冯六爷的背影低声说道:“机灵着点儿,瞧瞧他今儿晚上都跟谁混一块儿,可别叫他瞧见了!”

    瞅着九猴儿躲躲闪闪的跟上了冯六爷,相有豹回身进了火正门大堂,迎着愁眉苦脸的纳九爷开口说道:“师叔,这位爷找上门来,是个什么打算?”

    重重地跌坐到了椅子上,纳九爷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就为这个犯愁呢——刚过了晌午就来了,茶都喝了两三壶,火正门里头能喘气的归了包堆儿都指着鼻子骂了一遍,可就是不露一句实话!拿话试探过,可这位爷就是装傻充愣的,死活都不吐口!我这儿估摸着来者不善!”

    差不离把眉毛拧成了个大疙瘩,相有豹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方才抬头朝着兀自唉声叹气的纳九爷安慰着说道:“师叔,您也甭太着急。左不过这位爷就是为了几个钱来的,只看数目多少罢了!今晚上燕来楼这顿饭吃完了,估摸着明儿这位爷再来的时候,也就该撂实话了?到时候,咱们见招拆招吧!”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也只能是这么着了”

    经了冯六爷这么一通折腾,火正门上下老少一大早上的开心感觉都不见了踪影。除了几个太小的孩子还傻呵呵的在吃饱了晚饭后在二进院子里追逐嬉闹,其他人全都悄没声地回了自己屋子里,压根都没人留神相有豹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了二进院子里的石凳上。

    差不离等到了快要半夜的光景,九猴儿总算是从虚掩着的后角门里钻进了火正门堂口的宅子里,迎着在二进院子里等着自己的相有豹低声说道:“师哥,我看明白了!今儿下半晌来咱们堂口捣乱的那位爷,在燕来楼里坐了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假和尚就前后脚的进了他那包间雅座,跟着一块儿去的还有白傻子!”

    眼神一凝,相有豹顿时朝着九猴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九猴儿走进了自己屋子里,再给九猴儿倒上了一碗热水:“别着急,先喝了这碗热水暖和暖和,再慢慢说说你见着的情形!”

    捧着一碗热水暖着手,九猴儿只是轻轻啜饮了几口热水,便是急不可待地朝着相有豹说道:“我瞧得清清楚楚,假和尚先进去的。隔了差不多一根洋人烟卷的功夫,白傻子也进去了!也不知道白傻子是在哪儿淘换了一身新衣裳,还弄了顶帽子扣在脑袋上,帽檐都压着了眉毛。这要不是以往我常在街面上溜达,我还真不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看了看相有豹那凝神倾听的模样,九猴儿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相有豹显摆着:“下午捣乱的那位爷不是叫了宽袍阁里的姑娘出堂子么?可巧我认识宽袍阁里乐师班子里打小鼓的,还知道那打小鼓的小子老是背地里偷宽袍阁里姑娘的零碎物件出去卖钱,也就连吓唬带蒙的顶替了那小子的座儿,进雅间里听墙角听到方才!”

    眼睛一亮,相有豹顿时来了精神:“说说,都听见了什么?”

    拉过一张椅子塞到屁股底下,九猴儿把手里头的水碗朝桌子上一搁,掰弄着手指头数算着说道:“这事儿打从根儿上起,还得说是假和尚出的坏主意!也不知道假和尚是在哪儿撞见了那位冯六爷,也就撺掇着冯六爷拿捏着他那辈分上咱们堂口里来闹腾。那白傻子也是假和尚领在身边的一号人物,听说白傻子以往跟着的乔一眼叫段爷当街给崩了之后,白傻子也叫人收拾得只剩下了一口气,无巧不巧的又叫假和尚给捡回去盘活了”

    讶然低笑一声,相有豹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这假和尚还真是祸害活千年啊!那他们打算怎么摆布咱们堂口,你听着了么?”

    微一点头,九猴儿继续掰弄着手指头说道:“照着假和尚的说话,是叫那位冯六爷见天的上咱们堂口捣乱,等咱们熬不住脾气了,再拿辈分压着咱掌门跟他当众比斗见识!到时候只要咱掌门有一句答不上来的,那这位冯六爷就能靠着辈分来逼着掌门让位给他,要不就得尊他为太上掌门!”

    冷笑一声,相有豹也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这几位还真有这胆子琢磨!九猴儿爷,你瞅明白那位祖师爷爷住哪儿没?”

    “盯着他进屋了我才回来的,离着咱们这儿都不算太远,在喇叭胡同里新租的一套四合院,气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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