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好,我会留……在县委,等你们的人来!”

    杨燕兰拼命克制住内心极大恐惧,试图保持镇定,可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危机意识,还是让她上下牙齿不断打jià 。短短两句话,就咬了两次舌头,一股腥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显然是咬破见血了。

    她努力控制动作,想把话筒放回话叉,然而手抖得厉害。

    电huà 被她“哐”地一声,几乎是用砸的,扔在了话机座上。由于力量过大,话筒弹了一下,掉在旁边桌面上,还能听到对面在大声地喊出“喂,喂,发生什么事了吗”的疑问。

    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旁边的东北军区政委莫辉军都被她吓了一跳,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莫辉军看她脸色苍白,大冬天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关切地递过来,然hou 问道。

    莫辉军是杨燕兰丈夫,东北军区司令员诺康的亲信。东北军区主要干部大都是彭得胜一系,战士也基本是果根本地人,虽然加入了人民党,可还习惯性地听从头人指挥。

    莫辉军等政工干部努力试图控制部队,在干部提拔的时候,也多选亲近政工一系的干部。但多年下来,能确实掌握的兵力仅有三分之一略强,其中不少还都是排级以下的基层指战员。

    诺康此去总部参加会议,莫辉军过来看望嫂子,却没想到她接了个电huà 就变成这副模yàng 。

    见杨燕兰怕得厉害,他隐隐有一股寒气冒上心头,直jue到必然是出了大事。否则杨燕兰也是一个女强人,虽说没上过战场,但平时表现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敢跟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干部拍桌子对吼的人,不可能胆小成这个样子。

    “彭得胜……彭得胜,反了!”杨燕兰在接到那个电huà 之后,耳朵里就一直嗡嗡作响,她以为自己是在压低声音说话。

    话音未落,却只见莫辉军一个箭步就冲到办公室门口,探出头去,将周围闻声出来观看的工作人员赶回房间,然hou 飞快窜回来,一把关上大门,来到她身边,用力抓住她肩膀,嘶哑着声音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声音很干涩,就像是两块竹片在摩擦,听着让人瘆得慌。

    杨燕兰颤抖地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水冲进气管里,呛得她连连咳嗽,顺带着眼泪、鼻涕也都跟着流了出来。

    过了好阵子,她才停下咳嗽。

    这一通涕泪交流,她倒是把恐惧都发泄了出来。停下来以后,她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脸,终于可以用比较平静地语气说道:“刚才军分区打来电huà ,根据他们侦察机拍到的照片,发现彭得贵出现在兴威,跟偭定军一个少校在一起。他们怀疑,彭得胜是不是准备打算投降,要我们小心提防。”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叛变呢?这一定是假的!”莫辉军一叠声地否认。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就跟关飞一手打造出一个军分区一样,东北军区也是彭得胜多年经营的地盘。他是果根人,带兵打跑了前土司头人,几乎就是本地的太上皇。如果彭得胜真的反了,他完全想xiàng 不出能用什么办法,挽回这个局面。

    所以第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否认。

    但他嘴上说着不可能,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彭得贵这几天的确不在东北军区,行踪不明。据彭得胜说,是回老家串门去了。既然不在军区,那么可能是回老家串门,但也有可能真的跑到偭定那边去了。

    再者说,军分区跟彭家兄弟关xi 尚可,一直又给粮又给钱,不可能用莫须有的罪名来污蔑他,手上绝对是握有铁证,才敢给杨燕兰打电huà 。目的也不是要引发东北军区内乱,而是好意提醒。

    可,可如果是真的,他能怎么办?

    杨燕兰咳过之后,惊吓过度反倒镇定了下来,脑子里也清醒了几分,一手抄起话筒,就对着接线员说道:“我是杨燕兰,立即给我接通县大队!”

    在等待接线员接线的时候,她这次确实是压低了声音,对莫辉军说道:“军分区已经派出一名韩参谋,携带照片过江。等看过照片,我们就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不管怎么说,我们自己先不要乱,必须马上做好准备,更不能走漏消息,把话传到彭得胜耳朵里。你马上出去,通知警卫班进来,封锁县委大门,许进不许出,隔绝一切泄露可能。”

    “好!”莫辉军是个老好人,但性格有些优柔寡断,杨燕兰这么一命令,他立即照办。出去叫来守卫县委的警卫班,命令他们立即封锁县委大门,不准放一个人出去。

    回到办公室,只见杨燕兰还在打电huà 。

    “……对,你们不要妄动。先借训liàn 的名义把县大队人召集起来,然hou 下发武qi 弹药。之后先布置好弹药库的保卫,那里至少要留一个排守着。其他人全部调到县委来,等待确认消息。嗯,我就在县委等你们!”

    莫辉军自愧不如,他现在还有些心神不属,杨燕兰就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心中不由有些佩服这个女人的坚强。

    “老莫,你也不要留在这里干等,最好是马上返回部队,把忠于你的人集中起来,以免变生肘腋,被对方端了老窝。”杨燕兰放下电huà ,就快速对莫辉军说道,手中拿出一份公文,快速书写起来,末了盖上鲜红的县委大印,交到他手上,郑重道,“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开会学习的名义把人召集起来,不要表现出针对彭得胜的样子,等待我的命令。我这边确认情报属实,就会立即派人通知你,你就带人把彭得胜连同他的手下都抓起来!我这里以诺康司令员的名义写了一份手令,如果事情有变,你就那这份手令接管部队。要是这也办不到,就把还能掌握得住的部队尽可能带出来,退到县城,我们合兵一处,足以守住县城不丢。”

    “好!我知道了!”看到杨燕兰如此有章法的安排,莫辉军感觉有了主心骨,心头一定,将命令揣进怀里,迅速离去。

    杨燕兰看着他背影消失,强自镇定的人也一下子瘫软下来,伏在办公桌上,眼泪簌簌而下。

    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她才猛然想起什么,立即擦去眼泪,跑到隔壁办公室,叫来一名亲信,让她立即去自己家里,把她的两个孩子带来县委。同时让那名干部也把自己的家人一起带过来,就算是守不住要跑,也不能丢下家人不管。

    县委的异状,引得还在办公的工作人员都人心惶惶起来。

    看着警卫班把步枪架上墙头,一些胆小的女工作人员吓得哭起来。杨燕兰又要思考如何应对,又要维持秩序,心力交瘁,只是勉力强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声。

    她闻声出门,看到一名留着寸头、身穿便装的男人被县大队的人拦在门外,一脸焦急,吼着要见她,却又不肯说是哪里来的,双方争执之下,便跟县大队吵了起来。

    “我就是杨燕兰。你是……”她看看没有危险,走过去询问道。

    “你真的是杨书记?”那名男子警惕道,看看那几名县大队的战士,得到对方肯定,方才让警卫员从他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小声道,“我姓韩,关司令派我过来送这封信。司令说了,如果事态危机,你们就马上去江边,我们在几个渡口都留了船。”

    “谢谢关司令!”杨燕兰得到这个消息,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是有了一条后路。如果控制不住果根的形势,还可以往军分区跑,不至于让人堵在城里瓮中捉鳖。也不用冒着被抓住的危险,通过彭得胜控制的清水河往总部跑。

    这时县委里已经有了很多人,有县大队的人,也有不少是家属。

    就当杨燕兰犹豫是否现在就委托这位韩参谋把家属先送走的时候,就听到城门方向忽然响起了炒豆子一样的枪声。

    她手脚一阵冰凉。

    不用再看照片了,这枪声已经说明一切:彭得胜果然叛变了!

    听到枪声,县大队长派出两名侦查员过去查看情况,而其他队员则立即占领县委周边的房子高处,用沙包构筑简易工事,准备死守。

    那名韩参谋自告奋勇,跟着那两名侦查员一起去探察情况,过了没一会儿就跟一名侦查员满面兴奋地跑了回来。

    “好消息!莫政委拉出了一批部队,大约有四百来人。他们正在城门上,借助城垛跟叛军对射,城门还没失守!”他迅速将情况汇报上来,另外一名侦查员也确认了这个消息。

    听闻城门尚未失守,杨燕兰等县委一干人全都长出一口气,马上命令县大队前去支援。

    有这六百来人守城,彭得胜等人要想攻下县城,不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定还能坚持到关飞带人前来平叛。

    就算守不住,这么多人也能护着县委撤离,安全逃到军分区。

    县大队的人刚出发,前去探听消息的最后一名侦查员也神情严峻地跑了回来,对杨燕兰使了个眼色,将她叫到一边,然hou 低声道:“莫政委牺牲了!他在带领部队突围的时候被子弹击中了肺部,刚进县城没几分钟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什么?”杨燕兰一听就急了,“那现在是谁在指挥部队?”

    莫辉军是她最可信任的人,其他人都没有他可靠。莫辉军一死,等于是斩断了她跟部队的联系纽带。也许部队还会服从她的命令,但绝不可能如莫辉军一般听从指挥。

    “现在是常副司令员在指挥防御。”侦查员眉头紧皱。

    “为什么是他,莫政委牺牲了,为什么不把指挥权交给德甘政委?”杨燕兰一时没克制住,尖叫出声。

    无怪她着急。

    常副司令员其实以前也是彭得胜的得力部下,不过后来被莫辉军拉拢,倒向了诺康派系。彭得胜已经公然造反,唯一可以节制他的莫辉军又死了,现在常副司令员最dà ,谁知他可不可靠。

    而德甘副政委就不同了,他虽然不属于诺康一派,但也是总部派下来的,至少不会倒戈。

    听说常副司令接过指挥权,杨燕兰不但没安心,反而更着急了。

    ……

    “全体集合!上车,魏向阳,你留下!”

    贺援朝没有穿着普通作训服,而是一身作战服。七八式数码迷彩服,头上凯夫拉头盔,高帮战靴,胸前防弹衣前还系着略带弧形的整体式防弹插板。一支七九式自动步枪斜跨在胸前,身上个人携行袋里全都插满,手榴弹、弹夹、水壶、防毒面具等等全副武装,浓眉大眼,精光四射,看起来既臃肿又威武。

    他这一身,跟作战部队没有两样,唯有头盔上的蓝色帽徽、领章、胸章,以及上尉军衔标志的蓝色底板,证明他是一名民兵上尉。

    他在部队表现出色,已经升任了班长。

    可是耿峰离开,搭建民兵架子的时候挑选人手,就把训liàn 优秀的他也给选上了。

    一边是正规部队,一边是民兵,贺援朝当然不想去。

    可是军令如山,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跟着耿峰跑来了民兵部队。

    好在从正规军调到预备役,那是见官涨。

    他本来刚当上小班长还没有两个月,就又跳了两级,直接变成了中尉。在接下来的民兵组建过程中,又因为表现出色、民兵训liàn 成绩优秀,再升一级,成了一名上尉连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去初级指挥学院接受正规训liàn ,只在短训班接受了士官培训,否则那就是实打实的上尉军官。

    他这个连共有一百五十人,分为四个排,除开文书、炊事班、通讯班、警卫班、卫生员等连部直属人员,战斗人员共计九十八人。

    民兵训liàn 采取就近原则,全连一百五十人,除了他与指导员,还有两名排长,全都是附近几个工厂的工人。

    虽然每天只在下班后训liàn 一个半小时,但工人的纪律性本就不错,两个月下来就有模有样了。之后几个月,还进行了一些简单的班排战术训liàn ,虽说比不上正规部队的训liàn 水平,至少看起来有了几分军人的样子。

    自从半年前开始实弹射击,每人每周三十五发的射击量,跟国内普通部队都不相上下。只不过民兵没搞那么多复杂的战术,主要战术科目就是依托坚固工事防御,所以以卧姿、跪姿射击为主,站姿什么的,没那个时间。

    半年下来,这些民兵再也不会兴奋到搂着扳机不放,一口气把弹夹打个精光。能够有模有样地以三发点射的方式,既保证足够火力投射量,又能控制弹药消耗,维持长时间火力密度。

    现在敌人大军逼近,没有时间再给他们磨合,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看着他一脸严峻的表情,以及只有在刚开始才看过的防弹衣、插板等全副武装,所有民兵都明白了什么。

    这个时代还是强调全民皆兵,国内去年也才刚跟越南打了一仗,所有人都有上战场的思想准备。虽然他们的神情明显显得很紧张,有些人已经有些坐卧不安,可没有一个人出身表示要退出。

    一见贺援朝这幅就要出去打仗的架势,所有人都没说什么,相互拍拍肩膀,说了句保重,便抱着七九式自动步枪登上了卡车。大家依据所属班排,在车厢两侧的长凳上默默地坐了下来。

    魏向阳年纪不大,今年才十九岁,是国内过来的高中生。在通过高中学历考试后,就被分配了工作。

    他还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广播中收听到自卫反击战的战斗事迹,他也梦想着成为一名战斗英雄。听贺援朝把他单独叫出来,便很是不情愿,嘟着嘴磨磨蹭蹭不肯上前。

    贺援朝就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当初上山下乡比他还积极,出发前兴奋得一晚没睡着,对他的小心思哪不清楚,理也没理,就生硬地说道:“魏向阳,你找文书要所有人的家庭住址,然hou 挨个通知他们家人,说我们将实行一个月的封闭强化训liàn ,不能回家,让他们不要担心。等通知完了,你就立即到指挥部去了解我们的位置,知道后自己过来报道!”

    “得令!”魏向阳高兴得就地一蹦,乐呵呵地就要跑去向文书要每个人的详细资料。

    贺援朝迟疑了一下,叫住他,低声道:“有时间回去看看父母,如果家里人不放,那就别回来了!如果一定要来,先把遗书写好!你这一去,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情愿,嘟着嘴磨磨蹭蹭不肯上前。

    贺援朝就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当初上山下乡比他还积极,出发前兴奋得一晚没睡着,对他的小心思哪不清楚,理也没理,就生硬地说道:“魏向阳,你找文书要所有人的家庭住址,然hou 挨个通知他们家人,说我们将实行一个月的封闭强化训liàn ,不能回家,让他们不要担心。等通知完了,你就立即到指挥部去了解我们的位置,知道后自己过来报道!”

    “得令!”魏向阳高兴得就地一蹦,乐呵呵地就要跑去向文书要每个人的详细资料。

    贺援朝迟疑了一下,叫住他,低声道:“有时间回去看看父母,如果家里人不放,那就别回来了!如果一定要来,先把遗书写好!你这一去,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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