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内此时已经是一片唏嘘和哀叹之声,世家也是一片戚戚之声。

    沈易之坐在天井里仰头看天,嘴角的笑容若有似无,漫不经心的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鄙睨“世家们当真愿意派嫡女前去做客卿?”

    岁荣一脸傲然“可不是,这些世家们本来一听说嫡女要做贱妾,开始的时候嚷嚷着要跟石勒拼命,还真有几个前去的。”

    沈易之端起旁边的盖碗茶,点着头“继续说。”

    “结果去了的人都被石勒绞杀了,而世家竟然沉默了。”岁荣一副气愤的模样“主子爷,这些世家的人平常看着人五人六的,结果面对猎杀他们的石勒只能婢颜奴嬉,面对您这样护着他们的世家门阀,却是凶恶横行,真是不明白这些人这时候还欺善怕恶做什么?一看就是卖国求荣的嘴脸!”

    沈易之顿下喝茶的动作,斜看了岁荣一眼,只见岁荣脸红了一片,有些支吾“主子爷,是那些人不知好歹。”

    沈易之端起茶碗继续慢条斯理的喝着“嗯,他们确实有卖国求荣的嘴脸,也确实欺善怕恶。”

    岁荣惊讶的看着从不实际说出当前世家问题的沈易之,主子爷真是难得的公开厌恶世家。

    沈易之叹了口气,看向天空“现在雍州城内的世家何时将嫡女送去做客卿?这石勒可接受客卿一说?”

    岁荣低下头“目前还未接到关于石勒的任何答复。”

    沈易之点点头“看来是不接受了。”

    岁荣讶异的看向沈易之“主子爷,你是说石勒不接受世家嫡女做客卿?”

    沈易之歪着头笑道“客卿是什么?秦有客卿之官。请其他诸侯国的人来秦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故称。”

    沈易之低笑道“呵呵……这些世家竟然想让嫡女做女官,且不说这汉国没有女官,就算是有,为什么不让汉国的女子做,反而给犹如亡国之奴的人去做?是何道理?”

    沈易之继续说道“这些世家拿乔太久,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忘记了什么才是生存的根本法则,也忘记了敌强我弱的状态下,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无权讲条件。岁荣啊,你且等着,过几日世家家住们定会涌到我这里来,跟我说道说道,逼我去帮他们寻求客卿之位,只是他们想便是可以了吗?何其幼稚。”

    岁荣低下头,略有所思。

    苏念秋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世家们,看着小厮们抬着软轿带着世家的嫡女们出城去做客卿,眉头皱了老高。

    宁以恒看着自家娘子这般不快,笑了起来“娘子,你这是作何苦恼?”

    苏念秋仰起脸看向宁以恒“夫君,这些世家还没跟人家商定就派嫡女出城,不知道这样会有危险?”

    宁以恒叹息一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明知道石勒不可能接受女客卿的安排,但是世家本族也不好交代,只能硬着头皮去试试了。假若这些嫡女的下场不好,那只能换种办法了,只是无论何种办法都要有人背黑锅。但是显然他们不敢让石勒背黑锅。”

    苏念秋眼睛转了一转“是易之?”

    宁以恒点点头“如今能左右雍州城的除了沈易之就是我宁以恒,但是显然我一直处于装聋作哑的阶段,这晋朝第一世家沈家门阀的家主沈易之自然就会突出,成为世家中的靶子和走向标。”

    苏念秋皱起眉“数月之前,他们还是如此恭敬和畏惧。如今的他们竟然天真的让易之背黑锅,将石勒不同意自己家族要求的想法推给易之,说易之不作为,如此黑心之言,他们也不觉得无耻吗?”

    宁以恒搂着苏念秋往回走,不愿让娘子看见软轿内哭哭啼啼的嫡女们,这会让娘子烦忧“娘子,如果不推给沈易之,那他们自己就会表现出无能。这样本族族人的愤怒,必然会引起民心紊乱,你觉得他们肯放弃自己到手的权利和尊荣?”

    苏念秋握了握手“如今石勒攻城快开始了,夫君可有什么安排?”

    宁以恒点了点苏念秋的小鼻子“恒影也不是吃素的,自然做了万全准备。”

    苏念秋叹了口气“山河破碎,人皆亡命,犹如蝼蚁,再无尊严。”

    宁以恒搂紧苏念秋,快步往前走去。

    石勒易容乔装走进雍州城里,耳朵里听着满城对自己的称赞和期待,嘴里慢慢浮起鄙视的神色,这蚩尤之后的汉族,当真是无骨软弱,以为区区靡靡之音阿谀奉承之话便让自己手下留情?不尊重自己祖先,不血性护国的汉族,有何怜悯?

    石勒的近卫想要上前跟石勒说话,被石勒制止住。

    只见石勒眯着眼睛看着一顶顶华丽的软轿被抬出雍州城,眉毛皱了皱,侧耳倾听嫡女的哭泣之声,心里没有触动也是假的。这些无辜的女子,因为家族的关系被送往汉国,当真是世家权利下的牺牲品,但愿这些女子来生不要再在世家了。

    石勒扭头,收回目光,慢慢走向一处大院,看着大院上的牌匾,嘴角淡淡扬起笑容,对着随从说道“去送个拜帖。”

    随从应声而是,将拜帖送达,只见门内的小厮若有所思的看着石勒和身边区区几人的随从,应了一声,带着拜帖前去。

    沈易之拿着拜帖,看着帖子上如是写道:君知晋无道而南渡,奈何吾亦知君难舍长安繁华,不如清酒一壶,对酌几番?

    沈易之看着拜帖,这个时候想让自己去长安,这个已经被汉国攻下的城市的只有汉国的将领,而能亲自以礼上门的只怕也只有一人。

    沈易之正了正衣冠,命令岁荣带人而来。

    沈易之端坐在大厅里,斟上一壶茶,看着缓缓而来的男子。

    今日的石勒身穿一身墨黑,领口和袖口都分别用银线缝制了祥云的图案,墨黑的外罩是薄薄的黑纱,即使现在是初冬季节,石勒穿的依旧有些单薄。

    沈易之也不站起来,只是拿着茶杯慢慢喝着,很是随意。

    石勒也不介意沈易之的洒脱和散漫,坐在主客的位置上,拿起婢女送上的一茶壶,一茶杯,自斟自饮起来。一时间大厅里面竟是谁也不曾开口,只是相安无事的喝茶。

    沈易之看着石勒也不焦急,看来一定要等自己开口了,沈易之挑挑眉“我这茶水可好?从城外来城内,可觉得茶水有何不同?”

    石勒摇了摇手里的茶水,笑起“酒是陈酒香醇,茶是陈茶浓厚,这茶经过几年的慢慢发酵,更显醇厚甘甜了些。”

    沈易之淡淡一笑“只是这城中之人被将军的围城所恫吓,没几个人能细心品茶了。”

    石勒看向沈易之,看着他毫无卑躬屈膝的姿态,依旧如初见那般淡然高远,心中的尊敬又更显一分“如今我来了,只怕能安抚几人的恫吓之情吧?”

    沈易之挑眉“哦?能安抚吗?这挥刀的魄力可不是说收敛就收敛的。”

    石勒挑眉“若是有人愿与我同看长安风采,这刀可以放下,甚至雪藏。”

    沈易之的脸上未见开心,也未见惆怅,仅仅是淡淡的喝着茶。

    石勒见沈易之仅是看着自己喝茶,继续游说道“我主公不久前与沈家公子多有接触,甚是怀念,想着这长安山水甚好,特地邀你去品味一番。”

    沈易之点点头“那夜刘曜观舞,中山王妃献舞,说到底,易之也做了一次媒人,让两人终成眷属。倒也是老朋友了,只是可惜呀,易之还是喜欢江南的风光,这最是忆江南啊。”

    石勒摇着头,笑容里带着一丝惬意“这长安繁华古都,也不亚于江南之景吧?”

    沈易之歪着头“那你的意思是我非去不可了?”

    石勒点点头“主公所望,非勒能改,自然是执行到底。”

    沈易之叹了口气“即便易之愿意跟你走,但是这没交手的雍州城,我便弃甲投降,不是我沈易之的做派。”

    石勒了然一笑“看来沈家公子是希望与勒来一场君子之战?只是排兵布阵,沈家公子可比勒强?再言沈家公子这兵丁甚少,与勒一战,很是吃亏。”

    沈易之摇着头“不管战力如何,能与君一战,吾愿足矣。这历史上也会留下我沈易之不降不屈的美名,你也知道易之是很爱惜名声的。”

    石勒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血染雍州城,既然沈家公子执意这般,那勒只能奉陪到底。只是沈家公子,我主公邀你去长安,实属真心,定而留你性命。”

    沈易之放下茶杯,拧起眉毛“生死有命,我汉族之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石勒无需如此。易之若天命如此,能怨何人?易之若是能脱城之困,又何必忧愁?”

    石勒深深看了沈易之一眼,点点头“如此,那勒等你的脱城之困。”

    石勒放下茶碗,转身离开。

    沈易之缓缓站起来,看着石勒,眼睛蒙上一层灰色“看来石勒对我势在必得,只怕这雍州城内不久便会是腥风血雨。岁荣,通知咏影和沈影,准备备战。”

    岁荣俯身离开,只留下沈易之负手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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