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你的这幅画,真是妙啊!”



    同一时间,在一间布置考究的屋舍中,正有名衣着打扮颇为怪异的男子,看着一幅画,发出感慨与称赞。



    说他装扮怪异,是因为他虽穿着中原衣衫,但那衣服却并不合身,其人行动的时候,也时常缩缩脖子、耸耸肩膀,明显是并不习惯这套装束。



    与此同时,在衣衫的下摆、袖口等出,还能看到一些细小骨头制成的装饰品,有的直接缝合在衣服上,有的则用一根短线拴住,垂落下来,随着手臂的摆动而摇晃,看起来不伦不类。



    不过,边上的陈止却明白,这种不伦不类的装扮,在鲜卑人看来,其实是一种衣装之美,这就好像是后世的时候,很多外来的服饰流传入中原,要按照当地的品味和审美,进行本地化修改一样,眼前这人身上的衣衫,其实也是一样的情况。



    鲜卑人平时在生活的时候,就时常用骨饰作为装扮,觉得这样是一种美好的表现,所以在穿着中土服装的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装饰,乃是锦上添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在中原人看来却是画蛇添足,不伦不类。



    “但是,这也从某个角度反映出了鲜卑人、至少是拓跋鲜卑的狩猎业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但还没有完全拜托奴隶制的影响。”



    这样想着,陈止却针对那人的话语谦虚起来,并称赞起拓跋鲜卑在陶器绘画上的艺术成就,让对方喜笑颜开。



    不错,站在陈止身前、夸赞那幅画的人,正是拓跋鲜卑之人,而且是这次鲜卑使节团的正使,名为拓跋郁律,是拓跋鲜卑首领拓跋猗卢的侄子。



    此人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留着浓密的胡子,但声音并不粗犷,反而有种奇特的韵律,他的中原官话说的很标准,也擅长中原礼仪,初至之时,就给鸿胪寺上上下下的官吏留下了深刻印象,都夸赞他是有道之人。



    当然,这礼仪之道是相对于其他边疆胡人而言的,若碰上了中原礼仪大家,在他们眼中肯定是错漏颇多。



    不过,对于外邦之人,中原人往往会放宽标准,从来都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拓跋郁律抵达洛阳后,刚刚歇脚,就忙不迭的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想见陈止。



    当时,陈止正在鸿胪寺和太常府间来回奔走,差事繁重,无论是丹青评的布置、品评时差役的操练,还是鸿胪寺这边接待诸使事宜的布置,都要让陈止为之操心——



    这里要插一句话,那位大鸿胪赵珉,之所以格外看重陈止,就是因为陈止曾给他上了一封建议书,其中提到了接待规格、迎接场合、人手阵势等等事项。



    这些事项,新汉和之前的两汉,其实早有人注意到,鸿胪寺作为对外机构,又和太常府保持着密切联系,在礼仪和规格上都做得很到位,礼仪本来就是彰显大国威严、展现合法性的一个重要的手段,没有人敢轻视。



    不过,比起后世那些形式主义和注重细节的习惯,这个时代的待客之道,依旧显得有些粗犷、粗糙,乃至简陋。



    毕竟,后世的礼仪,无论哪个国家,都是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积累,同时融合了多个国度的特性,最后总结出来的一套规范,和这人治之时的摆设,当然不同,而且物质和精神追求上的差异,也扩大了这种不同。



    所以,陈止的建议书一送上去,赵珉就看出了价值,找来陈止询问了一番,二人对谈过后,大鸿胪当即拍板,让陈止带人布置,将细节完善。



    陈止果然完成的令他满意,于是赵珉一改之前的态度,将陈止视若臂膀,想要委以重任,没想到却被邓蒙的一纸调令打乱了计划,自是恼怒非常。



    现在,在两位九卿的争吵下,陈止要统筹、兼顾两边,担子不是一般的重,所以当赵珉询问他的意思,问他愿不愿意接待一下拓跋鲜卑使臣的时候,从大鸿胪往下,都觉得陈止会婉拒,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答应了下来。



    消息传回拓跋郁律那边,这位拓跋正使顿时大喜,他抵达之后,也听到了些许风声,知道陈止公务繁忙,所以已有心理准备,觉得陈止会拒绝自己的要求,却等来了意外之喜,自是对陈止大为感谢,但他也知进退,不至于太过耽搁陈止的时间,都是算着时候,邀请陈止出来。



    今日,他就是借着品茶、访友的名头,将陈止邀请出来,他的这个友人陈止也认识,而且还有过一番切磋和交流,正是书画双绝的京城名士、大家,赵远。



    原来,拓跋郁律的族兄弟、也是当今拓跋头领拓跋猗卢的儿子——拓跋六修,正依照惯例,在洛阳求学,这位拓跋贵族喜好结交名士,和赵远关系不错,双方常有往来,而拓跋郁律过去也曾在洛阳逗留,借着族兄弟的关系和赵远有了交情,这次为使前来,就外出访友,寻得了赵远。



    当然,这个过程中,拓跋郁律免不了从赵远那里,听说了寻梅楼的一段故事,得知陈止以一人之力,通晓诸多技艺,折服众人之举,不由心向往之,所以陈止一来,没说几句,拓跋郁律就忍不住,让赵远拿出陈止的那副画来,观摩一番之后,诚心诚意的称赞起来。



    “谬赞了,算不得本事,”陈止摇了摇头,“倒是正使这般的英雄豪杰,才是让人敬佩,数攻匈奴,皆有所得。”



    拓跋郁律摆摆手,笑道:“陈太乐才是谬赞,我这哪算是本事,不过是借着匈奴与上国交战,难以分神之际,打打秋风罢了。”



    “你们两就不要相互谦虚了,我听着都累了。”



    此间主人赵远坐于一侧,看着面前两人,笑出声来,他面对拓跋郁律这位胡人贵族,话中没有半点倨傲与鄙夷,面对陈止这位当前的红人,也不见谦卑和恭敬,但正是这番做派,让人觉得此人可以为友。



    听得他话,陈止与拓跋郁律相视而笑,都觉得与对方的关系亲近了几分。



    止住了两人话后,赵远就对陈止道:“之前帮守一联系的几人,可有帮助?他们都是音律、丹青上的好手,按你的说法,用来咨问,最是合适不过的了。”



    陈止回道:“张君、李君他们都有才之士,有他们相助,太乐署如虎添翼,能事半功倍。”



    赵远露出了笑容,点头道:“那就好,他们几人,别看平日里花天酒地,喜欢沾花惹草,被不少人斥责,其实都是有才干的,只是不喜官场风气,因此不愿为官,乐得逍遥自在,几个家伙名望不够,让他们给人品评,做出评语,那是肯定不够格的,但只是帮助太乐署做准备,那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是不知道,这几人自从听过守一你在寻梅楼的作为,就是一直吵着闹着,让我引荐呢,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赵远和陈止谈及的几人,正是赵远之友,而能做他朋友的,多数都是洛阳城的才子,在琴棋书画上有一技之长,而且背景大都非同一般,不是官吏之子,就是公侯之后。



    寻梅楼中,赵远在挑起和陈止的比拼之前,就曾经提过,若是自己输了,就全力相助陈止,给他提供便利,这并非是虚妄之言,事后果然履约,不等陈止问询,就主动出面,联络友人,发动人脉,为陈止寻找咨询之人,从旁协助。



    毕竟这文评也好、丹青也罢,若单纯只靠着吏胥筹备,最多能做些形式上的准备,而涉及到了文化、艺术领域,总该要有些注重于感觉、品味和格调的布置,否则也不会被书院之人看上眼,要知道,当今之世所看重的,往往就是这些。



    因此,赵远联络的友人,对陈止的帮助是很大的,无形之中也让陈止逐步融入到了洛阳城的一个个圈子里面,至少这些天来,邀请他赴宴的请帖就多了不少。



    “说起来,赵兄的这几位友人,都是风流洒脱之辈,某家在北地也曾听闻,说是诸公子和赵兄你一样,红颜众多,”拓跋郁律听着两人谈论,忍不住插话进来,但一开口就聊到了偎红倚翠之事,“我听六修提过,说是赵兄还曾给人不少建议,这洛阳城更有不少风流名士,向你请教劝女之术。”



    “此话不实,乃是以讹传讹。”赵远笑了起来,摇摇头,换一个人听到这些话,就要斥责胡人不知礼数了,可赵远也不恼怒,他看看陈止,见对方没有鄙夷之色,才继续道:“我这些友人,多数不喜家中束缚,更不愿从长辈之愿,是以想要自寻其欢,知我精于此道,常来询问,但吾却不言,因无甚必要。”



    拓跋郁律疑惑起来,问道:“这是为何?”



    “世人以为寻求女之术的多为豺狼之辈,其实谬矣,盖因真要寻助之人,往往是良善之人,因其心善,不擅挑心之技,才要求师,”赵远说话间,略有叹息,“我那些友人,多才多艺,又精言语挑逗,本就受人青睐,哪里还需要我来置喙?他们问我,是打趣罢了。”



    拓跋郁律品味片刻,不由称道起来,旋即想到一事,朝陈止看去,问道:“听闻太乐令还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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