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八岁生日,吃完了八岁的生日黏豆包,长了岁数,长了心眼,该长长见识去了,该上学了,应当去认几个字了。

    那一天,马驹子要去上学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儿,他的母亲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个马大用过的破木匣子,当做文具盒吧。

    “去吧,总得会写自己的名字吧!”马驹子的大“马二小漏蛋子”嘱咐道,对这个宝贝儿子的要求一点儿都不高。

    那一天,费凡要去上学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儿,他的母亲费劲巴力地找出来一块从娘家带来的花布,做了一个布兜子,当做书包吧。

    “记住,到了学校就别叫我大了,我是你的老师!”费凡的大费璋嘱咐道,对这个宝贝儿子在表情上开始严肃起来。

    小学校没什么好说的,其实不过就是一座小破庙,还有一棵老得不像样子的老榆树。

    据说,这座小庙也曾经辉煌过,香火鼎盛,供的神们都是用好木头做的,细雕细刻。

    这座小庙也许是那个蒙古王爷的陪嫁,也是没准儿的,谁也说不清楚了。

    据说,一场大火毁了这座小庙的辉煌。

    至于起火的原因,众说纷纷。

    有的说是有一年,一个妇女在庙旁尿了一泡尿,惹怒了神们,发火烧了庙。

    有的说是有一年,两个小孩子踩了庙的门槛儿,惹怒了神们,发火烧了庙。

    有的说是有一年,一条小白蛇钻进了庙的砖缝儿里,那个缝儿又正好是灶王爷儿的的裤裆。灶王爷恼了,到了天上就没说好话,老天爷就派来了雷公和电母,发火烧了庙。

    不管怎么说,这座小庙应当是付之一炬无疑了。

    多少年以后,费目在军干所采访一个老八路军战士的时候,那个老人家承认,那个庙其实是他跟另一个战友烧的。

    “你家住哪儿呀?”老八路问。

    “我家住在老哈河南岸的四十八顷村。”费目答。

    “啊,你听说过那里过去有个庙,后来被烧的事儿吗?”

    “听我爷爷说过的。”

    “你知道那庙是怎么烧的吗?”

    “我不知道,您是不是知道呀。”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老人家终于开口了。

    “我快不行了,我得把这事儿说了吧。那一年,到底是哪年我记不清了,反正是一个冬天,我和一个战友被部队落下了,在晚上冻得实在受不了,就在那庙里点了一堆火,烤棒子面干粮吃。吃饱了,也暖和了,我和战友就睡着了。也不知睡到啥时候了,就闻到一股糊味。我睁开眼睛一看,哎呀妈呀,那神像的布帷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燎着了。我赶紧叫醒我那个战友,我们使劲地扑火,可那深更半夜的,又是冬天,到哪儿去找水呀,我和我那个战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火越来越大。最后,实在没招了,我和我那战友就跑了。”

    “后来呢?”费目问。

    “没多久,我那个战友就在一场战斗中被敌人打死了,他临死之前还趴在我耳边说,哥呀,我昨天晚上梦见那个神像来找我了,没想到今天就应验了。我听我那战友那么一说,好害怕呀,再也不敢对别人说了。如今,我老了,我啥都不怕了,可想找个说说这事儿的人都找不到了。今儿遇到你这个记者,我就把它说了吧,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惟一一件没敢向党承认的事儿。”

    几天后,费目接到军干所的电话,说是那个老八路去世了,微笑着。

    费目明白!

    费目没有见过那座庙,只见过那棵歪脖子老榆树。

    有一年,费凡指着那棵歪脖子老榆树告诉费目,那里就是那所小学校。

    孤单单、烟熏火燎的一座大殿,没有院墙,时常还会有谁家的老母猪领着群灰头土脸的猪娃子哼哼呀呀地拱门而入,做一会儿旁听生。

    这就是那个小学校了。

    小学校的学生不多,七八个孩子,年纪却相差悬殊,最大的叫二狗子,十三了;最小的有马驹子、丫丫、费凡和胡芳,都是八岁。

    胡芳是胡荣河的大姑娘,梳着两个小辫辫,穿着红花小褂、绿裤子,绣花鞋。

    丫丫长的最好看,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话说,很讨人喜欢。

    二狗子跟丫丫比其他的几个孩子晚上了几天学,在晚上学的那几天里,二狗子跟丫丫之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写到这里,很多读者可能会认为接下来的情节肯定是“青梅竹,两小无,然后便是唱梁祝”之类的情节了。

    如果在读者当中有那么想的,那您就大错而特错了。

    那个年月的孩子可不像现在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就会泡妞了!

    那个年月的孩子是非常“out”的,费目笔下的这三个孩子没有任何你们的“意料之中”发生,至少在七八岁之前。

    至于后来嘛,您就耐着性子往下读吧!

    再说说这所小学的师资力量吧。

    那时候,管老师叫“先生”,是尊称。不像现在,很多的尊称都变了味儿,比如小姐和同志。

    先生只有一个,就是费目的爷爷、费凡的大,既是这个学校的先生,又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那地方,管墨汁叫“妹汁”。

    小学校里除了当做课桌的两排土台子,几条长条木板凳而外,还有一种“现在化”的高级教具,那就是用“妹汁”仔细刷过的一大块细木板,现在仍叫黑板。

    只是在费目读高中的时候,那黑板就不是木板了,是一大块磨得发毛的玻璃,玻璃后面的水泥墙面上再刷上“妹汁”。

    “先生呀,我就把孩子交给你了,任你打,任你罚,只要不出血,你就可劲儿地打和罚。”

    “先生呀,我就把孩子交给你了,要是能让他会写名字,会打算盘,那我们家的祖坟就长高草了,我得去烧高香呀。”

    显然,那时候的家长可比现在的家长厚道和宽容多了。

    原来,幸福感真的跟时代、物质和政策无关哟!

    咱们还是书归正传吧,可正传又能正什么呢?

    第一天上学,费凡早早地回家了,没什么事儿发生。只不过是玩了一会儿,等着大回来,吃饭,睡觉。

    上学第一天,胡芳早早地回家了,没什么事儿发生。只不过是玩了一会儿,等着大回来,吃饭,睡觉。

    上学的第一天,马驹子早早地回家了,家里出了一件大事儿。他的大晚上也没回来,可饭还是吃,觉还是睡了。

    马家出了一件“天大的事儿”,还得从那天早上说起。

    那一天早上,黄澄澄、热气腾腾的黏豆包刚刚出锅,生产大队的队长胡荣河就满头是汗地闯进了门。

    “哎哟,队长来了,快上炕,吃豆包。”

    “马二小漏蛋子”挺热情地招呼着。

    “快……快……快,先别吃了,先到河北去,你们家出了一件天大的事儿!”

    胡荣河一着急,嘴巴也不灵光了。

    河北,也就老哈河的北岸,那里是公社政府所在地。对于村里人来说,那里住的官都挺大的。

    “啥大事儿呀,让我吃个豆包再走吧,我做梦都想吃,今儿总算是吃上了。”

    “你就知道吃,公社的领导都派人来了,就在生产大队的院子等着呀,还给你准备了一匹马。我问来的干部是啥事儿,人家也没说,就是说天大的事儿,一定让你去!听说公社干部为了这事儿,把原定要开的会都放下了……”

    “妈呀,这是啥事儿呀,连公社的领导都惊动了,都不开会了,还亲自派人来,我可不敢去,我可不敢去,我害怕,我害怕见那么大的官呀!”

    这件“天大的事儿”和“天大的官儿”可把马家的这棵顶梁柱子给吓坏了,后脊梁骨直冒汗,脸红脖子粗,两条腿软得动不了地方了。

    “你们家成分好,不会有什么坏事儿的,说不定请你喝酒呀,哈哈哈。”

    “不行,不行,我可不敢去,我害怕,我怕见当官的。”

    “好吧,我跟你去,你说你这个熊样!”

    听说村长都要陪着去了,“马二小漏蛋子”也就无话可说了,只好战战兢兢、颤颤巍巍跟着胡荣河去了生产大队,骑上马,去了河北。

    至于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天大事儿”,只有等胡荣河和“马二小漏蛋子”从河北回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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