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隆正帝如今的威望和权势,定下基调后,除非赢祥和张廷玉两人联合坚持反对,否则,朝中再无任何人能对他指手画脚。

    陈壁隆堂堂内阁阁辅,被其踹倒啐骂为畜生。

    这样的事,在三五年前,是想都不敢想象的事。

    那个时候,他大概也就能骂骂贾环……

    但是如今,隆正帝就是打了骂了,谁敢多嘴一句?

    随着他言出法随,大秦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轰然发动起来。

    调兵!

    调粮!

    弓弩出库!

    战马出栏!

    温严正都再次重回军机阁,没有任何怨言,开始了繁忙的军务调遣。

    甚至连牛继宗,都木着脸,抛开一切私念,着手军备。

    但是,他们能放下,贾环放不下……

    ……

    紫宸上书房。

    气氛,其实并不算太过压抑。

    厄罗斯南侵,对于大秦来说固然不算好事,但也不能全算坏事。

    太平数十年,喀尔喀三部尽管在朝廷百般打压下,还是茁壮成长起来。

    每一部,都有控弦之士尽十万人。

    这也是当初扎萨克图世子阿尔斯楞,敢在准格尔进犯大秦时,进京逼婚的缘故。

    朝廷虽然没有明言,却始终将这三部视若心头一根刺。

    偏生只要人家没反,朝廷还没什么法子强出手。

    可真等三部再壮大下去,长城军团十万人,都未必能压得住他们,早晚成患。

    如今厄罗斯南侵,反倒解决了这个问题。

    车臣部和土谢图部,虽然在内蒙依旧有部分牧民,但多以老人女人和孩子为主。

    青壮猎手,悉数被扎萨克图部带着哥萨克铁骑强袭覆灭。

    近二十万蒙古铁骑啊!

    若非有蒙奸扎萨克图带路伏击,只这二十万铁骑,就能和厄罗斯大军战个旗鼓相当!

    如今二部俱去,唯剩一扎萨克图,还业已造反,早晚被灭!

    如此一来,喀尔喀蒙古三部,三十年内再无忧患!

    这一次,隆正帝却不会再给他们重新聚集生养的机会。

    辽阔的西域,多的是地方给他们牧羊。

    彻底打散开来,一百年内,别想再有大部族成型!

    只要守住外蒙边境,大秦北方,也将彻底安宁。

    纵然厄罗斯南侵突破了边防,但外蒙草原上始终坚壁清野,没有牛羊资敌粮草。

    数千里的距离,拖,都能拖垮厄罗斯来军。

    正因为盘算到以上种种,隆正帝与赢祥的心情,其实并不差。

    至于长城军团战殁了大半兵马……

    大秦,死的起。

    ……

    贾环吊着脸,也不说话,就是看着隆正帝。

    任凭骂喝驱赶,也不出去。

    隆正帝被他看的发毛,恨得牙疼,对赢祥喝道:“十三弟,将这个无赖混帐给朕打出去!”

    贾环见赢祥不怀好意的看他,气道:“王爷莫非就不担心赢昌的安危?”

    赢祥呵呵笑道:“兴许那位索菲亚真想要你,派信使告诉令盛,本王之子乃国史也,两国交战不辱国史。赢昌如今在厄罗斯都中,还算安全。

    只要交出你去,她甚至愿意再复交。

    重新派一位厄罗斯王公常驻大秦都中,保持正常邦交。

    怎么,你还真想大公无私一回?

    贾环,别不知好歹。

    若不是皇上真心疼你护着你,本王都要劝皇上交出你算了。”

    贾环冷笑一声,道:“你敢!你交交试试!”

    赢祥也不计较他的语气,奇道:“既然你也不愿,那你在这闹什么?”

    隆正帝也侧目看来,眼神不善。

    贾环沉默了稍许,直言道:“臣要去救牛奔。”

    隆正帝脸色登时铁青下来,咬牙骂道:“迷了心的小畜生!你这不是想去送死,又是什么?

    当年救秦梁时,朕管不到你,你也是命大,才侥幸逃出一命。

    如今你这般大了,还想妄行!

    却是再不能的,死了这条心吧!”

    贾环看着隆正帝正色道:“陛下,您也知道如今不比当年了。

    当年臣没成亲,无儿女,就一条命,豁出去也就豁出去了。

    可如今臣有妻有妾,还有一双儿女,怎么可能还轻易犯险?

    臣一大家子,如今都靠臣一人担着。

    老的老,小的小。

    臣若死了,哪怕是为了那般大的家业,也会有无数人想着害了他们。

    臣死不得!!”

    隆正帝冷声道:“既然你都明白,还胡闹什么?”

    贾环道:“臣不是胡闹,臣只是想带人去见机行事。索菲亚不是要见臣吗?见了面不管她要什么,或金银,或珍宝,但凡世上有的,臣都给她!

    厄罗斯人素来有用银财赎回贵族的传统,臣想去试试!

    臣知道您不信臣,臣愿意臣儿子的名义,跟您起誓,所言绝无虚言!!”

    隆正帝闻言,面色登时一变,一旁赢祥也变了脸色。

    隆正帝看着贾环诚恳焦急的眼神,犹豫了下,还是缓缓摇摇头,道:“贾环,如今不比当年。若是当年,朕也就允你了。

    可如今,你身上的干系太重,出不得一丝闪失。

    对于大秦,一万个牛奔加起来,都抵不上你一根手指。

    朕冒不得这个险……”

    “陛下!!”

    贾环闻言,涨红脸霍然一喊,声如洪钟。

    虽然突然,但隆正帝何许人也,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冷冷的看着贾环,不为所动。

    贾环喊完一声后,眼圈却红了,几乎从未在隆正帝面前落过泪的他,眼神流不止。

    看到这一幕,隆正帝方面色大为动容。

    上一次,见贾环如此落泪时,还是……太上皇大行之时吧?

    又见贾环沉沉跪下,一个头磕在地上。

    相比于往日行礼的敷衍了事,这一拜,却是如此沉重。

    “陛下,臣庶孽出身,自幼顽劣,不为家族所喜,所容。

    年不过八岁,便被驱逐出府,赶至了城南庄子,自生自灭。

    自那时起,牛奔便与臣相交,以兄长自居,处处护着臣,与臣一道习武。

    臣家族武学失传,奔哥便劝说牛伯伯,将自家武学相传。

    我兄弟二人朝夕相处,方熬过了最艰难的四年。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骨肉!!

    昨夜景阳钟未响,臣便在梦中梦见了牛奔。

    他满身是血,问臣何时去救他……

    是臣再三叮嘱他,遇到不可敌之阵,暂且束手无妨,因为臣一定会去救他。

    等臣惊醒时,方听到景阳钟声。

    陛下,此行臣若不去,终身心难安。

    臣平生,于富贵名爵,于金银钱财,都无所求。

    唯重一恩情,唯重一大义。

    望陛下开恩,准臣去一趟吧!”

    贾环泪如雨下,叩头不止。

    看到这一幕,隆正帝面色难看,如同在看家中一倔强不听话之小儿。

    一旁赢祥轻声道:“皇上,罢了,让他走一遭也好。”

    隆正帝脸色又难看三分,咬牙道:“去了九边,人若以牛奔相威胁,十三弟能担保这个混账不做出混账事来?”

    赢祥犹豫了下,道:“要不,臣弟一起走一趟?”

    隆正帝简直气笑了:“为一竖子,十三弟还想舍弃万般朝务,陪他胡闹?”

    赢祥自知失言,讪讪一笑,指着贾环道:“那这个怎么办?”

    隆正帝看着犹自磕头不止的贾环,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他是真拿贾环当皇子对待啊……

    不是不能强行拘束起贾环来,只是,却不忍他一生活在煎熬中。

    被这种心软激起心头火,隆正帝面色铁青,咆哮道:“混帐东西!去了九边,你敢插手一兵一卒的调动,朕不管你是哪个,等你回来,先斩了你和牛奔的脑袋!!”

    贾环闻言,霍然抬起头,泪脸上满是惊喜之色,看着隆正帝荒腔走调的哈哈笑了起来。

    见此,隆正帝心里又是恨的咬牙,但也不无一丝欣慰。

    贾环,终究还是当年那个贾环。

    情义摆中间,生死富贵放两旁。

    始终没变,也好……

    正准备说什么,就见牛继宗入了上书房,许是要回什么事。

    紧急国战之时,两阁阁臣都可不禀自入。

    牛继宗入殿内后,就看到满脸泪痕的贾环跪在地上,额头上一片红肿,面容“狰狞”的对着上头。

    见此,牛继宗心中大恸,强忍了许久,看到贾环这幅惨样,再也忍不住了,老泪纵横道:“环哥儿,不要求了,不要求了,你奔哥儿……不中用了。

    伯伯,也不会让你去送死,换你哥哥回来的。”

    贾环看着濒临奔溃的牛继宗,忙站起身笑道:“伯伯,陛下准了!陛下准了!”

    牛继宗闻言面色陡然一变,他心里第一想的不是救回牛奔,而是想到这其中会有什么诡计,厉声道:“不许去!!”

    继而转头看向隆正帝,眼神充满怀疑。

    隆正帝见之,差点没气晕厥过去。

    贾环怕生出变故,忙拉着牛继宗往外走,还不忘回头给隆正帝陪个笑脸。

    原本想当场发作的隆正帝,看到贾环这样的笑脸,心一软,刀子样的眼神到底柔和了些,对牛继宗的诛心之言没有说出口。

    等贾环拉着牛继宗出了上书房后,隆正帝气道:“十三弟,朕是不是年纪太大了,竟容得下这等混帐?!”

    赢祥呵呵好笑道:“不是皇上有了春秋,是皇上胸怀天下,善待功臣。才让他们有胆量直面君王,也好……”

    “好个屁!”

    隆正帝没好气的笑骂了声,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犹自不放心,对赢祥道:“十三弟再去警告那个混帐一番,朕不是同他顽笑。

    如果他为了牛奔出了什么闪失,镇国公府一门的性命全赔进去都不够。

    你让他自己思量,该如何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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