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馒母亲哆嗦着嘴唇道:“胡......胡说,阿馒不可能对她弟弟这么残忍。”若是真的十分肯定,她的眼神怎么又会那么痛苦呢。

    月儿将唇凑近道陵天苏耳边,低声说道:“少爷您当初也看到了阿馒凄惨模样,体内生机尽数被剥夺,双眼丢失,算不得健全躯体,若想借尸还魂,必须得重新找一具尸体,而樊小弟与她是血亲,正是最好的目标。”

    陵天苏轻轻颔首,示意他明白了。

    樊小弟经过陵天苏一番施救措施,这才幽幽转醒,一睁眼便哇哇大哭。

    阿馒母亲抱着樊小弟宽慰着:“阿樊不怕,阿樊不怕。”

    阿樊哽咽道:“阿娘,我刚刚看到姐姐了,她许是想我们了,我们日后还能见到姐姐吗?”小小年纪的阿馒却并不是因为恐惧哭泣,只因害怕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陵天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语气笃定:“自然是能见到的。”

    “月儿。”陵天苏轻唤一声。

    月儿走近井口,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取出万鬼鼎,一拍鼎身,一只乌黑羌笛急射而出。万鬼鼎名为万鬼,自然可容纳万鬼,更是收容了不少驭鬼利器。将羌笛凑近嘴边,唇色极淡的嘴唇轻轻吹奏,却不见发出一丝声音。

    此乃鬼笛,其吹奏出来的声音只对鬼物起效。众人站在院中,片刻功夫,就清晰的听到井底井水不安的涌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逼迫而出。

    月儿十指灵活的在鬼笛孔洞上起落着,速度越来越快,十只如影掠动,竟渐渐捕捉不到她手指动作。

    井水动静越来越大,阿馒不过是鬼化没几日的鬼物,哪里敌得过精通炼鬼之术的月儿,几个呼吸间,井水大作,逆流从井口喷涌而出,水柱冲天,一道红色声影从水柱中跌落而出,失了冰冷井水的保护,冬日阳光晒在她身上,迅速将她灼伤,红衣女鬼抱头打滚,浑身青烟直冒,口中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撕喊声。

    湿透的红衣滴滴答答落着水滴,仔细一看,那水滴鲜红一片,哪里是水,分明是一身鲜血染红了衣衫。

    “我的儿啊!”阿馒母亲看清红色声影模样,正是阿馒,顿时心如刀绞。

    月儿单手夹住三只鬼旗,急射而出,以阿馒为中心,形成一个倒三角,插入地面。“嗡”的一声,三只小旗荡出一道黑芒,将阿馒笼罩其中,这才免了她被烈阳焚烧的痛苦。

    阿馒停止痛苦打滚,只觉待在这里比待在井水中还要舒适。

    樊小弟见状,不知哪里的力气,竟挣开母亲怀抱,迈着小腿,朝阿馒跑去,奔跑途中还不忘从怀中掏出早已湿透泡涨的烙饼,水汪汪的大眼睛吮着泪水哭喊道:“阿姐,阿姐,吃饼。”

    阿馒父亲大惊失色,就在樊小弟距离阿馒仅有两步之遥时,一把抓过樊小弟衣领,抱入怀中,训斥道:“不可胡闹!”

    樊小弟委屈的抱紧怀中烙饼,不知道为何父亲要责备自己。

    阿馒目不能视,耳朵却对声音极其敏感,一听到樊小弟的哭喊声,立即翻身离地,口中嘶吼一声,面目狰狞的朝樊小弟方向扑了过去。身体却撞上了三只鬼旗形成的黑色阵芒上,被生生挡住。

    阿馒父亲被这狰狞模样的阿馒吓了一大跳,不由之主的后退几步。

    此时阿馒模样被光天化日的露出在众人面前,云长空只觉头皮一嘛,这厉鬼果真是长相吓人啊。只见阿馒疯魔似的挠着黑色光墙,发出刺耳的尖锐声,脸上肌肤青紫,泛着点点尸斑,披头散发,双目空洞洞的淌着黑血,模样凄惨恐怖。

    阿馒母亲早已是泣不成声。

    香儿咬唇不语,暗自发誓,日后若是见到加害阿馒的那个女人,定要她不得好死。

    云长虹胆子最小,直接眼皮一番晕了过去。

    云长空暗叹一声,心中默念了一句不符他身份的阿弥陀佛。

    陵天苏看着阿馒,面上没有太大表情,“阿馒,你可还识得我。”

    听到这句话,阿馒疯狂攻击黑色光墙的动作猛然一顿,本早已僵硬失了跳动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勾动了一下。

    空荡荡的眼前,似乎勾勒出一道动人情景,夕阳西下,是那位少年赤着脚捕鱼身姿,金色阳光下,笑容醉人,这记忆似乎就在眼前,又忽的变得遥远。她托起长长袖口,捂住自己狰狞面容,蜷缩着身体向后挪去。

    “不要......看......这样的......我。”声音沙哑生硬,仿佛是废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阿馒母亲心中一酸,知女莫过母,她自是知道阿馒心中对陵天苏隐藏的情感,即便化作厉鬼,也不曾忘却吗。

    陵天苏眼眸微动,看来阿馒还是残留些意识的。“怎么样,阿馒还有救吗?”

    月儿凝重的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必须先将阿馒怨气平复才行。”月儿毫无阻碍的穿过黑色屏障,走向阿馒。

    阿馒耳尖微动,再度恢复癫狂模样,双目淌血,扑向月儿。

    月儿衣裙飞扬,不闪不避,一指点出,指尖泛着幽幽绿芒,正中阿馒眉心,作势欲扑的血红身影陡然凝固在空中,若不是衣摆下垂,滴滴答答的落着鲜血,还真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月儿嘴唇快速起合,呢喃不断,低念着驱散怨念的往生经,阿馒狰狞的面容渐渐平复,衣衫下的身体不再渗血,鲜血无阻碍的低落,血红衣衫逐渐褪成本来颜色。月儿低念片刻便停止了,咬破另一只手指,以鲜血为引,在空气中凝画出一道繁杂咒语,单手一推,打入阿馒胸口之内。

    阿馒浑身一震,面上不再泛着青紫之色,面容渐渐祥和,除了眼眶空洞,已恢复了以往模样。

    “阿馒,闹够了,你该休息了。”随着语音落下,阿馒身体软软落在地上,陷入沉睡。

    月儿收回她额头上的手指,娇躯微晃,许久不用此术,如今竟觉得有些吃力。退出阵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陵天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手臂,将她无力软倒的身体揽入怀中。“月儿,休息一下吧。”

    月儿轻轻点头,那道血引咒,耗费了她极大的精血,若不好好休息恢复,过会儿更加不好助阿馒成为鬼修。

    “今日午时,我们再行动。”

    说完这些,月儿眼眸缓缓闭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虽然香儿早就知道月儿精通炼鬼之术,可如今亲眼看到月儿施展出的种种惊人手段,心中仍是震惊不已。

    阿馒父母并不傻,眼看着阿馒正在往好的方向转变,心中更是升起了一丝期待,不敢打扰月儿休息,连忙轻声离去。

    陵天苏横抱起月儿,就这么站在日头之下,唯恐走路动静惊醒月儿,运转元力,烘干胸前救樊小弟被浸湿的衣襟,这样月儿睡得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云长空极有眼力劲的搬来一个长长板凳,招呼陵天苏坐下。

    午时一到,月儿准时醒来,脸色依旧苍白,可眼中却恢复了些神采,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陵天苏怀中,心中微暖,柔柔一笑。

    陵天苏朝怀中人儿微微一笑,道:“醒了?”

    月儿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少爷放我下来吧。”

    陵天苏刚一放下月儿,忽然听到鬼旗阵法内传来一丝动静,看来阿馒也醒了。

    阿馒没有眼睛,自然看不出眼中是何情绪,她缓缓起身,茫然的站在那里,略显孤寂。她本沦为无意识无记忆的怨灵,是月儿那一道血引咒,硬生生的为她打造出了一片小小识海,月儿能力有限,那识海小得可怕,仅为她保留了近一年的记忆,可对阿馒来说,这一年记忆弥足珍贵,足以将她从永恒深渊中拉回人世。身为鬼物的她神智有限,她须得花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年记忆。

    阿馒立在那里,脸上或悲或喜,时而带着小女孩般的天真,时而带着阿馒特有的憨厚,随着时间流逝,阿馒面上浮现出一丝惆怅,她记起了夕阳下的那个少年,正是她心中爱慕那人,惆怅之中又带着一丝甜美笑容,笑容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再后来,笑容陡然凝固,她想起了王铁匠一家五口惨死情景,是她!是她闯入了王铁匠家中,咬死了十岁幼 童,撕开了老人身体,肠子挂在横梁上头,滴滴答答,紧接着又一爪抓穿王铁匠喉咙,扯下四肢,挖出心脏,一口吞下。吃饱了,就有了力气,她潜伏在井内,又将弟弟给拖入井中,差点将他活活溺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馒脸上笑容瞬间褪去,痛苦的嘶吼着,十根手指深插脑袋之中,鲜血顺着额头流淌,癫狂的撕扯自己的头发。

    她都做了些什么?

    愧疚!

    羞愧!

    无地自容!

    这些情绪充斥在阿馒全身。她不仅杀了王铁匠一家人,弟弟对她这么好,她竟然对他做出来如此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月儿眼中尽是复杂失色,她自是看出阿馒为何会如此痛苦,“阿馒,你不要自责,这些都非你所愿。”

    阿馒渐渐平复,周身透着一丝腐朽死寂气息,她嗓音沙哑平静道:“月儿姐姐,把这阵撤了吧。”

    鬼旗阵法,正是用来抵御烈阳,保护阿馒的,此时正值正午,若是直接撤掉阵法,阿馒在日头暴晒下,定会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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