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舟离开建安大楼之后,回了柳函一条短信,讲了一下面试的大致经过,原本还担心得罪蒋子翼会连累柳函,不料柳函提到那位蒋经理,竟然主动吐槽起来:“公司最假模假式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前不知道是他做主面试官,不然提前提醒你了。”

    宁轻舟来建安面试,第一出发点本来也不在找工作,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何况他现在还惹到蒋子翼,在进一个公司之前惹到公司里一个有实权的小人,入职之后,绝对会麻烦不断。

    实际上,不止建安,宁轻舟没打算选那三家的任何一家作为栖身之所,有机会的话他不介意去见识见识、参观参观,但加入进去的兴趣,则不是很大。

    “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有空请你吃饭。”宁轻舟回道。

    “没事,也没帮到忙,有时间再聚。”

    重新回到新海之后,火车站偶遇高中老同学的那种新鲜感已经消失,关于高中岁月那段零零散散的回忆也被碾轧进铁轨中,如果“高中同学”是一扇大门,那么上面一定写着“止步于此”。

    柳函漂亮、有才华,又做着这么酷的工作,接触着那么花花的世界,她在面对宁轻舟时,能将优越感压制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难得。

    宁轻舟早就清晰明了地看到两人之间的那条鸿沟,只是他毫无跨过去的自觉而已。

    面试完之后,宁轻舟也不急着回公寓,直接打车去了市区,他准备去买一把吉他和一支洞箫。

    宁轻舟当初读大学时,除了架子鼓,最熟悉的乐器就是吉他和洞箫,那时为了跟风组一支校园乐队,宁轻舟特地报班学习了吉他和架子鼓,顺便还自学了洞箫,现在想想,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励志的气息。

    在乐器店里转了二十多分钟,最终买了一把黄色木吉他和紫竹洞箫。

    当宁轻舟提着洞箫、挎着吉他穿过一条条街道朝地铁走去的时候,不由得又回忆起当初在学校排练的那段日子,只是现在的心情不比那时的意气风发、暗暗自得,老实说,当年背着吉他走在校园里时,真觉得自己就特么是整个校园最闪、最酷、最夺目的那个家伙,异常严重的错觉。

    进了地铁口,乘手扶电梯下去,然后经过一个长长的地下通道,不过地下通道刚走一半,宁轻舟看到一个长发女孩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而女孩的面前摆着一把吉他,但吉他的六根弦全部是断的。

    宁轻舟和其他行人一样,好奇地看向那个女孩,发现她正双目呆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吉他,宁轻舟心中一动,觉得这种眼神和这样的脸有些似曾相识。

    又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然后他想起高三时的那件往事:

    当时是三月份,第二次质量检查考试刚刚发布分数,隔壁班一个男生因为分数下降了三十多分,被班主任和父母接力训斥了两天,最终那个男生忍无可忍,投河自杀了。

    然而就在那个男生投河的两个小时前,宁轻舟在楼梯口和他碰过一面,当时那个男生的眼神和表情给宁轻舟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好像再无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在看,什么都没有关注;他的表情就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管,是一种透透彻彻、完完全全地割离,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放弃抵抗,那是大过绝望的一种状态。

    宁轻舟停下脚步,假装在寻找一个适合唱歌的场地,实际在用余光观察那个女孩,他当然不便贸然上前搭讪,更加不适合现在就报警处理,所以他决定先采取另外一种办法试探一下。

    似模似样地四处观望了一会,最后选择了女孩斜对面差不多二十多米之外的一个地方,宁轻舟把洞箫靠墙竖放,然后从吉他包中取出吉他,再把吉他包摆到面前“求打赏”。

    准备工作做完,宁轻舟开始调吉他,因为在店子里已经试过音,不过两三分钟就搞定,先来一段简单的solo暖场壮胆,然后清了清嗓子,吉他开始走《天使的翅膀》的前奏,节拍般的几个音符过后,宁轻舟开始唱: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

    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

    清爽的歌曲旋律和简单的吉他伴奏在地下通道飘开,宁轻舟的嗓音虽然忧郁不足,但自有一种亲切平和,好像在以一种已经释然了心态在跟你讲述一个不够圆满的爱情故事,温馨而动人。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直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

    唱到副歌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年轻人驻足围观了过来,有几对情侣,几个结伴逛街的女孩。

    虽然现在已经不在校园,但本就眉目清秀的宁轻舟云淡风轻地扫着琴弦,唱着这样一首满是故事的歌,带出来的那股潇洒劲儿,对女孩子们来说,杀伤力依然有效。

    “好帅!”一个女孩窃窃私语地跟同伴说:“我要去放钱。”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在吉他包里丢了十块钱,又忙退了回去,接着其他几个女孩也走过来放钱。

    而和男朋友一起的女孩则不方便直接评价歌手的相貌,抬着头看着自己的男友,带着撒娇的口吻问:“你觉得好不好听?”男朋友立即会意,掏出钱包。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第一遍唱完之后,宁轻舟的注意力一直在对面那个女孩身上,不过直到第一遍副歌结束,那女孩也没抬头,宁轻舟只好接着唱下去。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直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

    终于在唱到第三遍“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的时候,那个女孩的头动了一下,然后幅度极小地转了转,好像是在往宁轻舟这边看过来。

    “太好了。”宁轻舟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顺畅地将这首歌唱完。

    歌曲结束之后,驻足的临时观众嘴里称赞着“好听”、“不错”然后继续去赶地铁,宁轻舟收了钱,数了一下,发现竟然有半把吉他那么多,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得意的。

    宁轻舟把吉他重新装进包里,然后走到那个女孩面前,说:“我在那边看到,你的吉他弦断了。”

    那女孩盯着宁轻舟,却不说话。

    “我这把吉他也是新买的。”宁轻舟拍了拍自己的吉他,自嘲一笑,说道:“上一把吉他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被我砸了,不过我现在后悔了,因为我不仅没把女朋友砸回来,而且还要自己花钱买新的。”

    那女孩的目光从宁轻舟身上移开,落在了那把断弦的吉他上。

    “其实我今天不是来买吉他的,我是来面试的,因为分手,怠慢了工作,被上一个老板炒鱿鱼,不过今天面试不是很成功,一共七个面试者,其他六个人全过,只有我被刷下来。”宁轻舟苦笑一声:“我都快不相信‘否极泰来’四个字了。”

    那女孩伸手拾起吉他,仍然不理宁轻舟。

    “幸好我还有音乐,总算还有希望吧,还能更坏吗?”

    宁轻舟一直在自言自语,尽量自怨自艾,但实际上每个字都在提醒那个女孩,这个世界上,比你更惨的大有人在,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安慰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可不就是找个比她更惨的人吗?

    那女孩慢慢站了起来,抱着那把断弦吉他就要离开,宁轻舟挥挥手,说:“再见,谢谢你听我啰嗦这么多。”

    那女孩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头也不回,说:“你音域有点窄,以后会限制你。”说完,继续向前走。

    “谢谢提醒,我会好好练习。”宁轻舟大声回了一句,随后笑容在脸上绽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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