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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顿的空荡,一干恶鬼已经围拢到了我的身侧不足两三步远,因为浸过一趟石窟底下的积水,身上尚余的腐肉便犹若未能晾干的衣裳一般,滴滴答答的坠着粘稠的水滴。

    临近的几个恶鬼,细辨时连个人形都辨不清楚了,喉间滚动着似兽非兽的嘶哑呜嚎,更似是连话也说不了。

    恶鬼同寻常的鬼魅不同,乃是有戾气缠身的。那戾气环绕得久了,若是本身不懂控制,那便同一魔化了的妖物并无差别。等到其心神完全被戾气掌控,便会引来雷罚,彻底清扫。

    我听到那样的呜嚎声,也知晓,这石窟中的恶鬼的确是有些年份的了。

    石窟之内地势奇特,岩面光滑潮湿,穴洞分布错乱无章兼之怪石嶙峋突兀,我需得时刻小心着脚下才能不至于一脚踩空,落入隐在黑雾之中的穴洞。地形上的不利,对于眼神不好的我来说,堪比求生路上稳扎的一座高山。

    众恶鬼该是忌惮那黑骷髅在我手中死得玄妙,围拢气势虽然一点不减,趋近的步伐却渐渐缩小了些,只是将我四方去路统统拦死。

    我心下打定主意岩壁那方不能走,要逃出石窟必得自这落满了恶鬼的洞底积水潭中淌一遭,可貌似横冲直撞的正面突围难度太大了些。

    迟疑再三,我还是决定冒一冒风险,身子一轻的跳上岩壁,就着骨架的干净轻巧,很是轻松的附着在一处突出的石上。

    对峙着寻求进攻契机的双方,但凡一方显现半点后退迹象,另一方定然气势大涨,一鼓作气全面进攻。

    围拢而来的恶鬼见我这番作为,像是一汪被投进了石子的湖泊,受了不小的刺激,临得近的更是直接嘶吼着朝我扑来。

    我在一干恶鬼的发难中避得艰难,又就着外遭的光线,模糊看见不住攀上岩壁的诡异鬼影,那形容,不知道算是矫健还是僵硬,手脚比用、速度奇快的朝我爬来。霎时间四面八方的岩壁皆附了湿淋淋,森然糜烂的尸鬼,天罗地网转瞬铺成。

    被戾气左右的恶鬼,智力一面自然要落去不少。他们这一趟不顾一切的攀附上岩壁,停留在洞底积水处的恶鬼少了大半,叫我终是见着了石窟口冥冥的微光,多了一份逃脱的可能,不由心中阴测测的笑。

    在岩壁助跑了两三下,意欲就着大好的势头,引上更多恶鬼。

    正是凝神,旁近侧面黑雾之处,一副封好的血煞尸棺内咔嚓发出一声细微的断裂,不重,却轰然在我的耳边,我心中一卡。还未来得及回头,尸棺处蓦然探出一只干瘦乌黑的鬼手,碎了棺木,五爪成钩,隐隐浊气弥漫,直直朝我背脊抓来。

    我瞧见那鬼爪,心中霎时骇然,匆忙之下松开支撑着自己体重的怪石,好不容易才堪堪将之避过。身体悬空之际,眼光转而扫至地面,在空中一个扭身,回膝下踢。洞底处正抬起头的恶鬼整个脑袋都被削掉,登时汁液飞溅,溅了我一身。

    我迫不得已顺着恶鬼失了头颅的身子滚了一遭,也不管那声东击西之计实施得如何了,片刻不敢停留,拼了命的就往石窟外跑去。

    无论神魔,到了冥界就有冥界的套路,我纵有一身坚实的好骨头,前世的修为却一点都没了,只能凭一双拳头硬抗,半点不能和那些成了气候的万年尸鬼相提并论。

    正是提着命跑路,心跳强烈之时,嘴上突然被什么一捂,力道之大整个就将我拖进了某个洞穴之中。

    我下意识觉得要糟,手肘顺势收回就要砸向身后,不及他一掌轻松将我力道卸去,往前一推。我的手肘便直接被推按在了地上,再来反应之时,全身上下就统统被克制得死死的了。

    这恶鬼颇有些门路,我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要命了,头皮发麻,甚至认命的准备好在脖子上迎来一口利牙。

    还来不及悲从心生,眼前一花,突然显出一片刺目的血红光辉来,等待之下身上竟没有应承一丝痛楚,我微讶。

    适应了好一阵才恢复了视力,只见四周平整空旷,不远处淌着怎么看都一个样的冥河。

    恩?出了石窟?

    再回头,望见自己身上,肋骨之下的空荡处施施然蹲着一个蓝衣淡泊的男子,眉眼清秀好似蕴着月光的幽静,远山黛水,眸中和泽一片。见我醒来,低首风轻云淡,静静将我望着。

    他俯下身时若丝的发垂在我的脸边,衬着远端橘色云际的暖意,淡然问我,“你怎么到了哪都这么能惹事?”

    声音却是有点熟悉的,我当时愣了半晌,实在没想透那个一出手就要勾人魂的艳鬼却是长成了这般清冷的模样。

    纵然他模样也够祸国殃民了,但实在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一款,我喜欢传统艳鬼那样的,媚眼如钩云云,他这传统突破得不甚得我心。

    我回味着他话语中自来熟的意味,还记着他方才调戏我的小怨,卡巴卡巴的张嘴,“这位兄台,咱们可熟?“

    艳鬼将我看了好一会,自我骨上起身,但还是一手压制着我,竟真的回答,“自然是熟的。”

    言语之时,自眼角不经意递来极淡的一瞥,凉凉的,宛如片片严冬白雪拂过心头,“我方才还打算把你喂了石窟里的万鬼,但转念你骨头硬成这样,由他们崩了牙齿也不见得咬得动你,才算改了心意。”

    他这意思,是……什么意思?我怔了,惆怅道,“我说兄台你怎么回事?我可曾得罪过你,一个二个都要我命是作甚?”

    艳鬼一手且平且静的扣住我两根手骨,像是没施力的模样,却生生叫我不得挪动半分。清风过时,他的发丝浮动,以一种温柔的姿态轻轻扫过我寒透的骨,道出来的话却叫我辨不出什么情绪,“你可知我为何沦为冥界游魂,寄身与万恶鬼窟?”

    我一默,他又道,“洛儿,你将欠了我的都还了,我才会容你舒服的入地狱。”

    听着这样怨毒的言论,我心中先是一寒,紧接着狠狠一颤,素来干净的脑海记忆中忽而翻显出句话语来。

    “折清,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

    记得茉茉问我前尘往事的时候,我曾告诉过她,我就记得这么一句。因为好似是嵌在骨中磨出来的话语,就算是如今念来,还会有轻微的痛楚。

    茉茉在感情的事上是朵标准干干净净的小白花,但即便是她,听罢我唯一记着的那句话后,也曾道,“穷尽一生来禁锢一个男子,最后还是迫不得已的放弃了么?看来那个折清是不爱你的。既然如此你还禁锢着他,那他该是恨你入骨了。”

    想及此,我冷汗涔涔就冒了出来,声音忽然就低了几个音阶,“你……你莫不就是……折清?”

    实则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分的认定这债主就是折清了。

    我从各方面定义来说都是个正统的颜控,且而欣赏的眼光偏激而单一,独爱妖冶魅惑的哪一款。大体上来说,得有雪白肤色衬一双靡丽桃花似的眼,樱色的唇,最好眼角下一颗浅色的泪痣,一颦一笑皆摄魄勾魂。如此容貌,才是我爱极了的。

    折清,人如其名,他原是个如此清冷的模样,并非我钟爱的那一类。但第一眼的陌生之后,再瞅着他时,见那风轻云淡的面容含着微凉的笑意,分明似是与刻进骨髓的那句言论遥相呼应。纵然我不愿承认,灵魂深处浅淡的悸动终是在清晰的苏醒着,伴随着轻浅却不可忽视的痛楚。

    折清似笑非笑的瞅着我,一面淡然着,却又兀自的静了良久,才不痛不痒道,“你原还记得。”

    这便是认定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着茉茉的两年,我偶尔也会想想折清。想我既然如此喜欢他,又怎会将他囚禁一生,让他如此恨着我?我该不是个如此极端的人。

    思索的多了,久而久之,对待前世情路上与自个性格相背离的坎坷境况,我还是颇有兴趣的。但如今折清他站在我面前,毫不在意的提及前尘往事,语中含恨却又漠然,似乎并没有同我叙旧的念头。

    过往的事,不上不下的卡在我心中,好比是我没那个资格触及,不能讲,更不能问。

    可不能触及也有不能触及的好,我自然乐得做一个无甚牵连的,没心没肺的角色。我记得对他的感情,便更能了悟他的身侧就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沼泽,但凡还算个灵长类生物,就不会巴巴的再往里头钻一回。

    心中如此拧巴着,我终是找了些话出来,“我这幅模样你还能认识我,想必你的确就是折清了。“干笑了两声,“我现在同样也就记得你一个人。”

    话说出口,又拘谨的想这句话似乎有点套近乎的嫌疑,我觉着不妥。尴尬的咳嗽一声,忙补充道,“可是我光记得你的名字,其他的事情却都忘了。你既然恨我,咱们又都是已死之人……“

    我们相见不如怀念,就这么散了吧。

    若是以往,我本该如此回答。

    前世是如何作想的我已不可求知,但在冥界的这三年,我听过留驻徘徊于此、不愿离去的游魂喃喃诉说之后,却了悟。比及为着一人牵肠挂肚,还是孑然一人、独善其身来得轻松妥帖。这般就能不向任何人低头迁就,任其左右。折便是折,曲便是曲,如何定夺全看我的心情。

    我原是这样想好的。

    全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当他出现,便能即刻的焚烧了我的自由散漫。

    面对着他的怨气,我生平第一次知晓所谓愧疚的情绪,是为何物。

    “我现在又是这样的一个模样,不晓还能还你什么。你毕竟也成了冥界游魂……”

    折清没理会我的自语,淡淡道,“我还没有死,故而才会寻你。”

    我言语一卡,扬调“恩?”了一声,这冥界除了鬼魂还能有什么别的物事?

    “你家哥哥恨我杀了你,一把碧重剑钉进了我的胸口,我现在乃是个半死不活,灵魂出窍的状态。不至于死,但也差不离了。”

    这便是解释了,只是他说他杀了我那一句时,语气格外的淡,好似闲话家常,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描述。即便我当下是没有记忆的,却仍是忍不住微微心寒。

    又想,原来我的确是死于他手。

    我失神了半晌,才没脸没皮似咳嗽般的笑了两声,“你……是要我救你?”

    折清眉梢随我扬起一抹并无暖意的笑,颇浅,眼底的微光皎皎一如幽月,气度自雍容,容颜宛如画成,道不出的雅致清。

    只是说出来的话,全不是那么回事,“你道许我自由,怎能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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