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人类跨入工业革命的主要象征之一,朱平槿不会不知道它的重要意义。

    但若说有了蒸汽机,就会自动的干掉李自成和张献忠,就会自动让朱平槿登上权利之巅,面嫩心老玩政治的朱平槿也不会那么幼稚。

    起码从目前来看,蒸汽机最大的作用还是充当车辆船舶、工业机械和农业机械的源动力。

    为了早日搞出蒸汽机,朱平槿亲自带头动手,以中国人最擅长最独特的土法山寨模式,用两个半截铳管和两根缠着布头的筷子,做出了一个三斤重的腮帮鼓圆吹气机……

    “你这么厉害?!”朱平槿大吃一惊。

    这可是在明朝,不是在二十一世纪!

    “什么厉害?简单得很!”

    罗雨虹不屑地摇摇头,把头上的金凤甩得乱晃。

    “好歹本姑娘比你先拿了三年驾照,先开了三年汽车。率先在高速路上追尾,率先观看四儿子大修发动机和变速器……我的车可是纵置v型十二缸机械涡轮双增压发动机电磁悬挂,不像你的车,手刹还带把!当然,那也不怪你,伪装已经成了你的本能……”

    此时朱平槿已经顾不得与老婆做口舌之争了。他着急提醒道:

    “汽缸和锅炉一定要坚固!没有安全阀,没有压力表,一旦蒸汽超压爆炸,那就是颗大炸弹!”

    朱平槿着急,那是真的。

    可他没想到罗雨虹只是轻松地笑笑:

    “暂时没有安全阀和压力表。可别说蒸汽,就算填满火药爆炸也不怕……

    安文思和王工正动用了两门新铸的十五斤铜炮,那是本姑娘特批的……

    一门炮截短做汽缸,另一门炮封口做锅炉。锅炉在炮口处用铜板焊上去再浇上铜水密封。锅炉加热,炮口朝天,是为了安全。可安文思说,这台蒸汽机不可能爆炸,因为汽缸随时都在扑哧扑哧排蒸汽……

    为了引气灌水,还用了好几根铳管,都是本姑娘特批的。

    安文思希望用蒸汽机换来利类思的自由,看不出来,他俩还是好基友……”

    “那切换进气口的滑阀呢?就是那根缠着布头、可以在铳管小孔上来回滑动的筷子……安文思如何调整气阀的正时?是皮带还是链条?”

    朱平槿关心的依然是蒸汽机的机械结构。罗雨虹却茫然地摇摇头,又鄙夷地撇撇嘴。

    “正时?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你们男人玩机械,就像着迷一样。手表上一个简单的陀飞轮,拿着放大镜看上几小时也不觉眼睛痛。结婚那么久,你什么时候拿放大镜看过我……

    安文思捡了颗铁汤圆堵在炮尾钻开的进气口。活塞上行到顶端,活塞顶上的突起……就是一根粗铁钉……便把铁汤圆顶开进气;活塞下行到低端,活塞就把炮管侧面钻开的小孔露出来排气。活塞下面自然是连杆曲柄,安文思连曲柄也省了,铁丝连杆直接套上了一个大飞轮,就是他们车床上用的那个……”

    “那你们的蒸汽机是单作用式的,与我设计的双作用式的不同。我设计的效率更高,功率更大……”

    “叫花子还嫌馊稀饭?你说过,现在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好!好!老婆你说的对!”

    朱平槿连声道歉又问道:“那活塞是怎么做的?汽缸是卧式还是立式?”

    “我说你今天怎么有点傻,跟五百废一样?炮管做汽缸,那里面的活塞自然就是松木弹托了。汽缸是卧式还是立式有什么重要?我问你,汽车的发动机是卧式还是立式?”

    朱平槿依然沉浸在蒸汽机具体结构的想定中,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老婆是如何得知的五百废。

    “那就是立式单缸机了!不行,我一定要亲自看一眼!这次呀,安文思和王工正立了大功!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搞出了什么东西,以为又是世子爷和罗姑娘的小孩玩具……

    蒸汽机,那便是power!是开启工业化时代的钥匙!”

    “但是我的发电机失败了!”相对朱平槿的无比兴奋,却是罗雨虹的满脸沮丧。

    “你可以先搞铅酸蓄电池嘛!高中我们做过实验,连我这个文科生都有些印象。现在侯栋那里烧出不少的硫酸,铅板和铜板有的是,箱体用尿罐,陶瓷不怕腐蚀……让别人来干,你就远远站着只管指点江山……毁了容就嫁不掉了!”

    毁了容就嫁不掉了?到底是关心还是威胁?

    罗雨虹心里一咯噔,但她还是假装很感动的样子,嗯一声答应下来。

    “顾绛还是音韵学专家。他可以晚些报到,我让他先来为你设计一套莫尔斯编码。这样你的蓄电池就可以大显神威了。马儿们会爱死你,也会恨死你。爱死你是因为它们不再四蹄翻飞口吐白沫去送信;恨死你是因为你让它们转了岗,来到了炮火纷飞的战场……”

    “谁是顾绛,他向谁报到?”

    “就是吴继善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天下奇才。我让他到复兴报当自由记者。不坐班,不点卯,写的文章直达天听,相当于我们前世新华社的内参清样。

    为什么呢?

    因为我怀疑他就是明末清初三大才子之一的顾炎武!

    顾炎武对音韵学可是很有研究的!

    还记得吗?大学里我是怎么对你写出那些格律工整的情诗的?又是如何能脍炙人口流传校园的?因为朱某人看了顾炎武的《音学五书》!”

    朱平槿得意洋洋,罗雨虹却恨得牙痒。

    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公开宣布本人名花有主剥夺本人婚姻自由选择权的下三赖手段!

    可惜本姑娘当年太单纯,竟然被这些低成本的初级手段给骗了,没有看清你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说明你的本性在尖酸刻薄小肚鸡肠之外,更需要加上心狠手辣无耻之尤!

    罗雨虹一面在心里默默发狠,一面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了那顾绛身上。

    “什么天下奇才,原来是那个天下奇丑!听小红说,他把路上见到的宫女都吓哭了!”

    “不要以貌取人嘛!本世子就从不以貌取人嘛!”

    “难道本姑娘很丑吗?难道本姑娘嫁给你降低了你世子爷的逼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鄙人之意是……我这只无耻的癞蛤蟆娶了你这只骄傲的天鹅。”

    “那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差得太多了!”

    朱平槿顿时站起来大声批评老婆道:“你今天如此美丽动人,怎么能不来一张自拍!没有一张传诸后世的自拍,怎么能留住你永恒的美丽?这个关于自拍的礼物,是你老公我精心为老婆你量身定制的……”

    “真的么?”浓妆艳抹风姿绰约衣着时尚金玉满身的罗雨虹大喜过望,似乎眼里的星星比苍天还多。

    “来人呐!”朱平槿已经在招呼了左右了。

    一盏宫灯的映照下,一位玉树临风眉梢含情的大帅锅出现在了光晕的正中。

    “老公!”

    罗雨虹的花痴本性彻底暴露,顿时扑在朱平槿怀里,激动得难以控制。

    “你好开放额,送我一位帅锅!也是额,在大明朝开车本姑娘完全不必在乎交警和摄像头……”

    “呸!忍不住想劈腿了怎么着!老婆与车概不外借,这是本人的底线!

    此乃本省遂宁县人氏现任甘肃巡抚吕大器的长公子吕潜(注一)。蜀中的头号丹青圣手,你老公专门请来为你我自拍的!

    记着,此人已婚且有了娃儿,莫去当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

    别以为你在大明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按照大明律法,通奸出轨可是要浸猪笼的!”

    “人家只是想揩油嘛……”

    ……

    大长腿的吕潜真的很帅,帅得让朱某人自惭形秽,帅得让朱某人暗自警惕,帅的让朱某人的男人本能激发。

    吕潜用大木板作画,雕了便可印报纸。因为硬木板不吸墨,所以他没用晕染之法,而是以笔锋细细白描。

    在徐徐移动的笔锋下,朱平槿与罗雨虹琴琴瑟瑟,恩恩爱爱,杨柳依依,才子佳人,一对中国古代社会最完美最可人最令广大少男少女充满粉红色幻想的未婚情侣。

    “吕先生,此画何名?”朱平槿客气相问。

    吕潜的回答彬彬有礼:“还未曾起名。学生想以‘蜀世子伉俪行乐图’命名,不知世子与罗姑娘意下如何?”

    “伉俪行乐,好呀!”罗雨虹竟然听懂了,而且已经拍手叫起好来。

    “好什么好!”

    朱平槿的脸一沉,露出了无限悲苦的神色。

    “天下百姓受难者不知凡几。吾等藩宗国戚,自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学生受教了!”吕潜一怔,然后便是深深一躬。

    “如此可好?”朱平槿的手指点着画上石桌上那两个空碗道:“就叫‘蜀世子伉俪食粥济贫图’!”

    “对对!”手捧木版画让众人观赏的曹三保已经反应过来,连忙替主子添油加醋作佐证:“世子罗姑娘总共就点了两碗白粥。奴婢说白粥如何入口,不如加些荷叶咸蛋。可世子为了省下银两,也是不准!”

    吕潜倒很是知趣:“那学生便把桌上小菜空盘去掉,再于画角留白处隐约加上一对吃馒头的乞丐祖孙!画法道:远树无枝,远人无目。这对祖孙,学生当以纳衣拐杖漫描之……”

    “有赖先生了。也非本世子沽名钓誉,实不瞒先生:本世子与罗姑娘今晚的佐粥小菜,乃是几样素食。这一盘清炒土豆丝,乃是本世子亲自点的。何也?为其价廉尔!”

    “啊?”吕潜大惊失色。

    吃土豆死过许多人,难道世子伉俪不知否?

    难道这些身边的太监侍卫也不知否?

    难道这餐馆的老板也不害怕否?

    这次回乡科举,父亲大人要我暗中观察蜀中局势,以便上奏朝廷。现在世子伉俪就在眼前,一位布衣素服,一位锦衣丽服,两两相比,相映成趣。这么有趣的两口子,难不成奏报反从一盘廉价有毒的土豆丝说起?

    ……

    布蓬的轻便马车在众多骑兵的护卫下悄然远去。

    出乎曹三保意料的是,马车不是去往蜀王府,而是福仁堂。曹三保和区公公因为奉命交代冯婆子几句话,所以最后才离开院子。那冯婆子得知了曹公公的警告,害怕得直打哆嗦;得知了世子爷的夸奖,又高兴得眉飞色舞。末了,这冯婆子还是没有忘记孙先生和青娘,千叮咛万嘱咐请曹公公和区公公帮她带句话。

    什么话呢?请孙先生给她的孙女找份既光鲜又不累薪水高还不用出汗的工作。

    “干爹,您会给那婆子传话吗?”在回王府的路上,拎着一袋土豆的区巴问曹三保道。

    “任二,你是在蜀王府长大的,知道里面的规矩。”曹三保叫着区巴的本名。

    “宦官不得私自与外臣沟通。”区巴低头回答。

    “孙先生不比当年了。若是他还记着过去的老街坊,他会自己派人过来看看的。轮不到吾等开口。”

    “是,干爹。”

    “世子有旨,赐你名为曹四本,正式划到咱家名下。”

    “啊?”区巴先是一惊,然后一喜。跟着曹三保这位世子的大伴和蜀王府的正承奉,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就有了保障。

    “儿子参见干爹!”

    曹三保不耐烦地打断了区巴。

    “在咱家面前,不要来虚的!跟着咱家,你还不知是祸是福呢!

    用心记着,在世子爷这儿,在罗姑娘那儿,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全部烂在肚子里!罗姑娘嘴快心善,可世子爷……远的王四忠不说。李四贤外放后,张维那么得宠,还有栓子山保驾护主之功。就因为他嘴快耳朵长,世子爷回到保宁府就打折了他的腿,到现在还瘸着!”

    “可世子爷对您……那份天大的恩宠就是老曹公公也比不上呀!”

    那份恩宠,自然指的是世子将通信局长段仁轩赐与曹三保承继香火的事。

    皇家喜欢用太监,除了太监没根不会秽乱宫廷之外,还有一个经济上的原因。

    因为太监们无后,所以他们身前的财产无论多寡,最后都会返回皇家。但如果太监们有了可以生儿育女的健康继承人,那么赏出去的财产就回不来了。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家,极少赐后给太监。世子将通信局长段仁轩赐与曹三保承继香火,说是天大的恩宠那一点不假。

    可是,不知区巴的话哪一点触动了曹三保,他竟悄然在马上啜泣起来。

    区巴哪里知道,曹三保的心里装着天大的心事!

    这是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五,中国传统的端午节。距离去年的七月,已经有整整十个月了。

    注一:吕潜,崇祯十五年二十一岁。史载:他当年秋闱折桂,离家赴京,女儿年方五个月大。第二年春闱得中,第三年明朝灭亡,从此未仕,以卖画为生。他的画保存至今的不多,在四川省博物馆有真迹收藏。在他的画中,人物皆是全须全发,可见大明遗臣之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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