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翻到了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

    四川的官军和护国军在嘉陵江左岸巴山地区的各个阵地:巴州的王祥,渔溪的张奏凯,三蛟镇以北至铜城寨的贾登联,金城寨和新政坝的护国军南部、仪陇两大队,均遭到了各路土暴子的猛烈袭击。但是袭击的具体详情还没有传回保宁府,当面的敌人具体是哪一路天王也还没有弄清。

    暂时没有遭到大规模攻击的地区,一是最北翼的南江、通江两县;二是最南翼的蓬州、营山、渠县、岳池、定远、广安一带刚被护国军收复的嘉陵江、渠江三角地区。

    要实时传递军情,保证部队指挥,重任首先压在通信局肩上。通信局的工作条例,简而言之,就是跟着朱平槿和罗雨虹两个大脑壳走,保证他们的指令能被及时传达到他们想传达到的任何地方。

    保宁府到顺庆府二百余里,顺庆府到广安州也是二百余里。通信局长段仁轩已命令在这条通信干线上,每隔六十里建立一个驿站,配备驿卒和驿马。既可以保证十二个时辰内以四百里至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世子的旨意传递到广安城,也可以保证这条通信干线能随时接收传递来自各条支线上的消息。从保宁府向北,距离百丈关和广元都约三百里,近日内也会配齐驿站。

    只是马匹极为紧张,为此顺庆府的士绅们已经开始出门坐轿走路了。段仁轩没有足够的马,不得不恢复了大明初年的做法,重建了急递铺,用人的双脚进行公文传输。

    急递铺十里一个,每铺一班人。传递时间限定为一铺三刻,这样一天十二个时辰九十六刻可以传递三十二铺,即三百二十里。除去公文交接登记的时间,一天可达三百里。

    段仁轩奏报,在地形起伏、道路恶劣的山区,急递铺的传递速度并不亚于使用车、马、船的驿站,效果极好。当然,这已经是最理想的道路天气情况下使用人力传递速度的极限。

    要合理利用通信资源,还需对各类公文密级和传递速度进行分类。四个尖是世子和罗姑娘专用,三个尖是绝密,以此类推分别是机密和秘密。传递速度要单独写明,如:“八百里加急”、“三百里急递”。如写明是“限某月某日某时某刻到”,往往就是要跑死马累死人的节奏了。

    朱平槿对通信局的工作很满意,特地将从保宁府到广安州的南北通信干线命名为“嘉(陵江)渠(江)线”,与蜀王府到他本人所在地的“(蜀王)府行(在)线”相区别。当然,驿卒们对“府行线”有个私下的别名,叫做“公婆线”,或称“情书线”。

    有了“嘉渠线”的畅通,从保宁府这个指挥中心发出的命令,最迟将会在明天辰时前到达广安城。

    经过一天的准备和动员后,在后天早晨,即正月二十九日,在罗渡整编的五个步兵营及全部骑、炮、工、辎部队将在谭思贵第三团团部的指挥下,由罗渡出动,经蓬州和营山向金城寨开进,以解金城寨之围。在金城寨补给后,再根据战场局势决定进军方向。

    这条路的脚程约四百里,需连续行军七天左右。

    所以,金城寨的护国军至少要坚守十天;在三蛟镇以北至铜城寨的贾登联部,至少要坚守十五天;而巴州的王祥和渔溪的张奏凯,则要坚守更长的时间。

    加快反击节奏的关键,在于贺仇寇和冯如豹特遣支队的位置和速度。如果他们不过嘉陵江,径直取道蓬州向金城寨或者新政坝方向进攻,将使围攻之敌侧背受敌,局部战场形势有望获得局部改观。

    ……

    小院中的玉兰花树下,养蛋的蜀世子朱平槿半躺圈椅。

    “刘镇藩所部是否行动?”朱平槿问。

    张维答道:“廖抚前几日便发去檄文,让他

    率部赶到保宁府来。许是已经动了。”

    刘镇藩作为川北副将,一直在广元元坝(今昭化区,不是昭化古城)练兵。练兵花的银子,正是去年查抄傅崇奇和陈士奇的家产。只是这笔钱去年就已经花完,今年朱平槿将不得不为这支军队发饷发粮。廖大亨发令让刘镇藩行动的时间,是王朝阳进攻苍溪县城的时候。刘镇藩的部队至少有一千战兵,若加上同等数量的辅兵出现在战场上,将是一只很可观的作战力量。不过,按照官军的一贯德行,刘镇藩部什么时候能赶到,完全是个未知数。

    这时,内院的大门口突然有人说话:

    “世子,您最好亲自派人催一催。那些官军的德行我知道,嗯!”

    “刘维明,你有话进来说。”朱平槿对着那个站在院门口的卫士勾勾手。

    等到那卫士走进,朱平槿让张维端了根凳子来,让他坐在身边。

    “刘维明,你与官军对阵多年,你来说说几员官军大将的作战风格。比如刘镇藩、甘良臣、张奏凯、丁显爵等等。”

    “这可说不好,罪民就读过三年私塾。”

    刘维明将手中长戟靠在门边,摘下八瓣盔放地上,抠着后脑壳走过来。见朱平槿神色平和,他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刘镇藩打仗四平八稳,喜欢走官道,我们打不赢就跑,钻山沟;甘良臣老了,不想打仗,老是想招抚我们,我们就给他拖着,让他干着急;张奏凯冲杀十分凶猛,但他心里有本小帐,冲杀没有后劲;丁显爵是头倔牛,盯住了你就死命地打,所以他的兵越打越少,招兵也招不到;涂龙属乌龟壳的,我们想把他逗出通江,可他打死不挪窝。至于您说的那个杨展和王祥,罪民没有与他们交过手……”

    这些话情报局早就问过刘名升,朱平槿只是随意找个话开头。

    “刘维明,你造了大明朝十几年的反。按照承诺,你要给本世子做三个月的警卫,你来说说这段时间的感受,有没有觉得委屈?”

    “罪民不觉得委屈,就是那个军姿罪民站得难受!”

    刘维明想想又道:“罪民罪孽深重,多谢世子信任,不仅放在身边,还给了罪民人等一条生路。”

    “生路是你们自己争取的。”朱平槿盯着刘维明的眼睛,“你亲自冒充使者游过嘉陵江,这就说明了你的诚意!”

    “世子,罪民一直想不明白,在广安您为什么一眼就能瞧出来我不是什么使者?”

    “任何谈判代表,都有授权范围。在授权范围内他说话中气十足,在授权外他往往会犹豫不决,因为他不敢轻易做主。你在是否招安这个核心问题上没有犹豫,足以证明你的授权极大。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因素,因此本世子认定你便是掌盘子的。

    “世子真是开了天眼的!罪民输得心服口服,这就是天意!”

    “你说天意,说明你还是相信老天爷的。这份对老天爷的敬畏,就是你们生路的由来!闯献二贼,还有巴山里的一些天王,不信天,不敬神,以为自己就是天,自己就是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肆意妄为。那他们就是自绝于老天、自绝于神明!”

    刘维明没有什么文化,但他的智商和情商都相当高,否则他不可能在乱世里拉起上万人的队伍。听见朱平槿说是说,刘维明立即明白,世子是要对他巴山里的老伙计们大开杀戒了。刘维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回道:

    “罪民就是山沟里出来的苦哈哈,再狂也不敢自称天王。那些自以为可以左右老天的人,只好让老天来收他们的命!”

    “你说得好,让老天来收他们的命!”

    朱平槿大声说道,并用挥动的手势强化自己说话的力度:

    “过去朝廷对不

    起大明的百姓,你们逼上梁山,也是迫不得已。只是滥杀无辜,罪莫大焉!如今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何为大势?天下民心也!太平、温饱,民心所向。顺之者,君!逆之者,贼!你过去逆了民心,违了天意,早晚死路一条。如今你改邪归正,顺了大势,合了天意,就给了自己活路!”

    “罪民怎么也想不到,世子还是个娃娃,竟然比我们这些活了几十岁的人还看得透!”

    刘维明擦擦自己纵横沧桑的额头,一副懊恼的样子:“看来大明气数未尽!这天下气数就要落在世子身上了!”

    “好了……”朱平槿手掌一挥,换了一个话题,“你来讲讲,你手下这一万四千多人男女老幼,他们以后想做些什么事?不能老靠着政府吃救济粮!”

    ……

    金城寨下的六角碉里,士兵们高兴地挤闹成一团,因为晚饭的时间到了,而且为了庆祝今天的大胜,副连长下令启封大家从来没有吃过的坛子肉。

    坛子肉是最近从成都那边运来的新式军需品,一陶罐大约有十斤肉,冬季保质期一个月。至于里面是什么,大家都没有见过。

    负责伙食分配的排长周标在周围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用匕首小心切断坛口的绳子,又划开蒙在坛口上浸油的蜡纸。蜡纸撕开,看见塞在坛口的圆木塞。圆木塞用绸子包着,并没有很紧地塞进坛口,而是简单的搁在坛口上,全靠外面的绳子捆紧。绳子划断,圆木塞便可以轻轻取下。

    “哇!好香!”士兵闻着坛子里飘出的卤香,个个食指大动,忍不住吞咽口水。

    “周标,把肉全部挖出来,分给各班!注意把坛子留着,老子以后还要用!还有那块绸子也留着,可以做条内裤!”

    站在碉楼中间楼梯上的史永孝吩咐完,转身就往上爬。他头一抬,正好与一个咕噜噜向下张望的脑袋对在一起。那脑袋的嘴角边挂着一滴泛着白沫的口水,正吊在他眉心的正上方,摇摇欲坠。

    “妈的,你们不好生放哨……算了,你们下去吃肉,老子替你们放哨!”

    晚风中,建在山崖绝壁之上的金城寨依稀可见。火把在寨墙上游走,或许因为风的原因,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

    聚在远处的土暴子三五成群,围住篝火取暖。他们既没有帐篷,也没有房屋。至于吃的,或许还有一些。近处的空地上,到处横七竖八躺着土暴子的尸体。土暴子上午狂冲一次,结果搭梯爬墙的家伙纷纷被来自正面、侧面和背后的长枪刺中,没有一个人能爬到碉顶。土暴子们不明白,就算是忍者神龟再世,前胸后背都是龟甲,陷入这种近距离的三面攻击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爬到碉顶。

    土暴子们死伤惨重正在哭爹叫娘之时,周标突然打开碉门,冲出去砍死十几个,结果土暴子很快就溃败了,再度损失了所有的攻城装备。

    下午土暴子的进攻改变了策略,他们用不知哪里抢来的红漆嫁妆箱子装了一箱火药,放在六角碉的墙角下面搞爆破。从两个抬箱者的吃力程度上看,这一箱火药至少有七八十斤。

    碉上的士兵当然十分担心嫁妆箱子爆炸的后果。抬枪、三眼铳、弓箭、飞刀和石头都玩命似的往下打,结果这一箱火药还是被土暴子们拼死点燃了。巨大的火光从碉底传来,土暴子们一片欢呼。然而他们随后就傻了眼:

    六角碉屁事没有,依然完整地伫立在山梁上。

    “土暴子们都是些蠢货!”迎着山间的晚风,史永孝敞开了身上的棉袍。

    他暗自笑骂道:若是他们把火药包绑在长竹竿端头,挑起来搭在碉墙上,那可就难说了。狗牙碉三层以上都是单砖墙,一炸就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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