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接到探马报告,立即命令护卫和土司骑兵集结,横向展开,形成一道屏护线,掩护后尾步兵走出峡谷。朱平槿又令探马捉来几个百姓了解情况。不多时,另一名探马打马回来,马鞍上夹着一个人,到了朱平槿马前,啪的一声扔在地上。曹三保吓道:“尔等刁民,冲撞了世子大驾,你等担当的起吗?”

    那被捉回来的人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先在马背上颠得七荤八素,然后又被扔在地上摔得头晕脑胀。他不知面前何人,也不敢抬头观看,只是趴在地上全身哆嗦磕头道:“小人是良民啊!大王饶命啊!”

    朱平槿觉得这个叩头求饶的人不会有什么威胁,于是和气地让他抬起头来回话。那人心中镇定一些,这才把逃难的原委慢慢道来。原来今早雅州的城门刚开,突然间便有大量乱民手持锄头棍棒涌进四门,并且把雅州的州衙和守御千户所团团围了。他们叫喊着“除五蠹”,把城里没能逃走的衙役官差、豪强流氓、缙绅奴仆、书生秀才都搜了出来。可怜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缙绅、地主,有些被活活打死,有些被扔进火里烧死,有些被赶进河里淹死。他们的财物被抢,妻女被辱,房子有些也被点燃了。

    “妈妈的,终于遇上打土豪分田地了!老子过去一个官场的边缘人,现在却顶上了大时代的风口浪尖!既然穿不回去,也跑不掉,那就利用手下这点人马去拼上一拼!”朱平槿的心里很快打定了主意。他在脸上堆出微笑问那人,乱民杀的都是权贵富人,你一个普通的小百姓为何要逃?

    那人连忙辩解道:“大王,乱民杀红了眼,那里分得清什么人啊!城里如今见人就打,见财就抢!再说这犯上作乱,早晚要被官兵砍脑壳的!官军进城,那不是又来一次抢掠?小民哪敢留在城里呐,只好带着全家跑路,跑得越远越好啊!”

    朱平槿呵呵大笑起来,对着曹三保和那百姓道:“本朝太祖爷曾道:‘守法者常乐’。此人深得其中三味!曹伴伴,就凭他‘不敢犯上作乱’这句话,赏他一两银子!你可以对一起逃难的人讲,因为你说对了话,所以世子爷赏了你!”那人平白得了一两白银,道声谢谢起身跑了。

    朱平槿又对宋振嗣、贺有义和赶过来的高安泰道:“本世子决定,即刻进军雅州,平息雅州暴乱,还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三人早已擦拳磨掌,听得军令都大声叫好。朱平槿吩咐立即发出两道旨意。一道发给碧峰峡。除小部留守外,宋振宗、舒国平立即完成作战准备,率领护商队的人马开到雅州北门附近集结,限今晚戌时前到达。二道发给名山县蒙阳镇的王庄,告诉他们雅州暴乱,令他们迅速集合庄丁护院,申饬庄户严禁出庄。凡擅自出庄者,以参与叛乱谋反之罪格杀勿论。

    曹三保就在朱平槿刚才坐过的石头上铺纸磨墨,贺有义运笔飞快,草就命令。朱平槿过目后,曹三保解开背上的包袱,小心捧出朱平槿的世子金宝,对着哈了几口热气,在自己的大腿上用了印。四名高安泰的随从识得道路,收了军令分作两组策马飞驰而去。

    队伍沿着青衣江边的大道急速行军,前面逃难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被开路的探马一吆喝,纷纷让在路边,神色慌张地看着这只人马混杂的官军隆隆前进。朱平槿骑马混在他的护卫中,走在队伍的前列。可以隐隐望见雅州城墙了,突然前方一阵大乱,难民们纷纷惊呼着四散奔逃,官道上扔下的大车、包袱、箩筐到处都是。路边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孩跟丢了家长,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还有些白发苍苍的老汉太婆,也不知是否与家人失散,颤巍巍站在路边发抖。

    朱平槿心中不忍,正待说话。随驾的贺有义道:“贼人最善用抛财乱军这一招。可恨官军贪财,屡屡上当!”

    朱平槿摇摇头:“这些财物是百姓的,不是贼人的。”他指着路边的一头耕牛对曹三保道:“曹伴伴,前面要开战了,你帮不上什么忙。你带上几个人,在阵后找个地方,把这一路上百姓家丢的小孩、老人、耕牛,还有财物都集中在一起。最好让百姓镇定下来,不要让他们这样乱跑!”

    曹三保一听朱平槿的话,在马上泪涕横流:“奴婢知道自己没用,帮不上世子爷什么忙。但奴婢还一颗有誓死护主的忠心呐!”长长的泪涕被江风一刮,挂在脸上到处都是。

    自己的随口一说,却弄得曹三保如此狼狈。朱平槿知道这太监心眼小误会了,赶忙安慰道:“前面军队打仗,后面百姓乱跑,本世子担心他们冲乱了我军阵脚!本世子以护国安民为己任,曹伴伴为我随身近侍,正好代本世子安抚百姓们,将本世子的良苦用心晓谕他们都知道!”

    曹三保听到朱平槿的话,立即破涕为笑,找人安抚百姓们去了。

    贺有义在一旁,见朱平槿把身边的太监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由心中感叹。他正揣摩着朱平槿的帝王心术,突然眼前大路一空,百姓嘈杂喧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连忙拉住朱平槿的马头道:“世子,不对!请令大队停止前进!”

    异样的战场气氛,朱平槿也感觉到了。宋振嗣长枪一举,指挥护卫们再次展开半圆形屏护线。陈有福排也靠拢上来,把朱平槿等人团团围在中间。高安泰领着土司兵,落在朱平槿后面百余步。见到前面突然停止前进,并且展开阵势,连忙夹马上前询问情况。

    贺有义顾不得与高安泰搭话,对朱平槿道:“世子,末将觉得乱民就在前头。请让宋将军率护卫前出百步,高先生的土司兵赶快靠拢上来列阵!”

    朱平槿参加过大学军训,但在两个时空都没有任何实战经验。而且据他所知,高安泰也没有。所以他只能依靠宋振嗣和贺有义来指挥部队。

    朱平槿点点头道声好。宋振嗣举着长枪,指挥二十几个带甲的骑兵护卫成一横排,沿着道路慢慢前压。贺有义挥着手与高安泰说了几句,高安泰便调转马头跑回本队。不多时,朱平槿就听到土司兵队伍里响起了大鼓和喇叭的声音。一小股土司步兵开到了朱平槿的右边,在中军与河岸之间列阵;高安泰带着他的马上随从,与陈有福排共同组成了中军,其余大队步兵开到了朱平槿的左边,在中军与大山之间列阵。土司骑兵则快速移动,开到了最左边集结。

    部队的列阵速度很慢,朱平槿估摸着有一刻多钟,才有手下前来报告列阵完毕。朱平槿心里沉了一下,不足千人的部队就低效如此,那么以后万人、数万人的部队,岂不是列阵都要花上半天时间?倘若此间被敌人骑兵快速冲击,列阵未成的军队会不会被冲垮击溃?朱平槿心想,这是以后他必须研究解决的大问题。

    大路平行于雅河,几乎呈直线向前延伸。前面有一个缓坡,坡顶大约离此一里左右。朱平槿正思索着,坡顶上出现两名探马,正在飞驰而回。紧接着,他们身后出现了十余辆狂奔的大车,车后还跟着一群人,拼命向这边跑来。宋振嗣喝令骑兵护卫停下横在路上,拦住了大车和人群。他自己匹马前出几步,接住了两名探马说话,然后那探马便向朱平槿这边过来奏报。

    朱平槿提缰前行。那探马牵着马跟着,一边喘气一边说,前面五里外是个大的村镇,已经被大约千人左右的乱民占领,乱民正在四处烧杀抢掠。乱民中分出了百十人的小队,正向这边开来。他们没有骑兵,距此处只有三里地。那边逃难的车马人群是雅州城里的,探马是在镇子外碰上他们的。

    既然是小股的乱民,正好拿来练胆!朱平槿心想,就在这雅河边上打一仗!抬头一看,宋振嗣已经从大车里叫下一人。那人青年书生的打扮,一边满脸惊恐地四处打量着周围的军队,一边不情不愿地朝朱平槿这边走来。其余车马和人群,则被骑兵护卫线严严实实阻挡在路上。

    朱平槿继续前行,打量着过来的青年书生:衣衫华丽却凌乱不堪;眼带惊惧且发髻半散,可见事起何等仓促!

    朱平槿打量着书生,那书生也打量这朱平槿。显然朱平槿的年龄和周围的土司兵,让他十分迷惑。或许他认为,朱平槿可能是哪位土司老爷的少公子;又或许他有些近视,没有看清朱平槿身上的大红团龙袍,因此他并没有给朱平槿下跪,只是略微拱拱手道:“鄙人雅州生员傅元览。贼人突然夺占州城,鄙人只得奉了父母老大人及家眷族人等逃出城来。将军既为朝廷命官,吃了朝廷的俸禄,还请将军即刻发兵,重夺州城!将贼人尽数斩杀,救我雅州百姓于水火!”

    朱平槿听傅元览说得大气,不由哈哈笑道:“鄙人不是朝廷命官,朝廷俸禄也没领到!是故发不得兵,也杀不得贼!”

    那傅元览瞧瞧宋振嗣及众护卫身上的鸳鸯战袄,心中奇怪,便道:“汝等既非官军,为何身着官军战衣?你们打西边来,必是哪家土司的兵。这土司的兵是我朝廷的兵,这土司的官也是我朝廷的官,怎说你不是朝廷命官?”

    朱平槿有心再逗他一逗。可是车上又下来一人,隔着骑兵护卫线就高声大喊:“二弟,贼人就在后头,你还在跟狗官军磨啥嘴皮?还不快些,让他们放我们过去!”

    傅元览听到他兄长的喊声,顿时气焰高涨,正要叉手说话,朱平槿已经沉下脸来喝斥道:“好无礼的狂徒,给本世子拿下!”陈有福等人早就看他不顺眼,听得世子下令,立即一拥而上,将此人双手反剪,按压在地。

    那傅元览急了,拼命挣扎,嘴里还大骂道:“你们这些狗官军,不去杀贼,倒想杀良冒功,劫人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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