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大客户进场交易,一群牙侩很快围了上来。朱平槿点点头,孙洪便下马迎前,与他们交谈起来。

    “主家说了,只要年纪十四岁到十七岁的川籍男丁,无犯罪记录,无隐疾、无近亲,有勇力者,有保人者优先!”没有彼此交换名片,也没有理周围牙侩的叽叽喳喳,孙洪直接把今天买人的标准说了出来。这是昨天朱平槿安排孙洪作为买人首席谈判专家时,明确指示的选人标准。

    孙洪周围响起了一些叹气的声音。

    看着像个书生,谁知才是个下人,那他口中的主家必定非富即贵!一个中年牙侩反应很快,立即上前拱手道:“公子要多少人?”

    “至少三百!”

    叹气的声音立即消失了,换之以吸气的声音。

    朱平槿选十四至十七岁男子,理由是到了崇祯十七年,也就是三四年后,这些男子的年纪将会在十七岁至二十一岁之间。假设从崇祯十七年开始,战争再持续四五年,这群人的年龄也会在二十二至二十六岁之间,不会太大。朱平槿曾在拥军拥属工作中看过一份材料,说人民解放军进行体能测试,二十至二十二岁的士兵体能最好,大于这个年龄段,体能就开始下降,所以解放军招兵首选年满十八岁男子应届高中毕业生参军入伍,以便保证在整个服役期,体能始终保持在巅峰状态。

    中年牙侩又拱拱手道:“既然贵主家只要孤人(无近亲之人),那敢问公子买人何用?”

    “开山劈石,修整道路;千里跋涉,护卫商旅!”孙洪没有拣好的说。

    这次是哇声一片。

    中年牙侩倒是没有慌张,还是拱拱手道:“公子说的这些,都是凶险异常之事。不知人死了残了伤了,贵主家可给抚恤?可管工奴饭食衣服?每年可有休沐之日?”

    咦,人贩子还关心劳动条件福利待遇?朱平槿来了兴趣,便提马前问:“你是何人?所问又是何意?”

    看来这是买人的正主。高头大马上的朱平槿气场凌人,中年牙侩却没有被镇住:“小的不才,姓包名仲,当这牙侩有官府所发凭证。小的方才所问,乃是小的这行规矩。官绅富贵之家,买了人回去,用法各不一样。有的是家仆,有的是店仆,有的是庄奴,还有些将爷,买来做家丁亲随。小的事前问清楚了,免得主家回去用死了人,亲戚街坊报官惹麻烦。这种事情出得多了,小的在行里的声誉就垮了,饭碗也砸了。”

    一群牙侩纷纷点头赞和。没想到人口买卖还有这么多讲究,看来‘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哪里都适用!

    于是朱平槿道:“包牙侩想得周到!买人还有什么规矩,不妨与孙先生事前说清楚。至于买来之人如何使用,本公子现在就可以给各位牙侩说明白。这些人买回去,是用在西边土司的道上,修路、护商、转运,所以本公子要的是那些不怕死、有勇力、守规矩的年轻男丁。各位牙侩可与卖家说清楚了,本公子买人,十年为期。期满放归各家,自愿留下另议。每日饭食三餐,顿顿管饱:每月一次牙祭,加菜有肉;每人春秋两季衣服;饷银每月最低一两,升为队头者按级加薪。饷银一半发给个人零花,一半东家代为保存,省得吃酒赌钱嫖女人花没了,十年期满后一次返还。凡为本公子死的,本公子一律负责烧埋;残了伤了病了,本公子负责医治。伤残轻者,本公子另行安排轻活给他做。如果伤残过重不能干活,本公子养他一辈子!至于休沐之日,除假日之外,每月休息三天,即每十日休息一天。因事未休者,另寻时日补上……”

    朱平槿说的清楚直白,这倒把一众牙侩镇住了。死人伤残的事对方没有回避,连出事后如何处理都一目了然。工钱虽然不高,难得的是饭管饱,衣管暖。一日三餐,顿顿管饱,一人一年至少六石粮食。如今的粮价贵得吓人,六石粮至少值十五两银子。连牙侩们自己家也不敢说一日三餐,顿顿管饱,何况待卖的草标!外加上两季衣服和十二两工钱,一年不会少于三十多两。这个工钱标准,放在当下兵荒马乱的年月,相当于将爷们的家丁!休沐只是随口一问,有啥重要?

    包牙侩想了想,觉得这个待遇各方面都说得过去。至于这些待卖草标的想法,包牙侩并没有考虑。他们有口饭吃就是祖上积德了,还敢挑三拣四?不想来?想来的人多了!于是包牙侩打定主意要把这生意做了,只是……

    包牙侩面露难色,道:“公子仁义,小的明白了。但这买人的标准,委实让小的们难办!”

    包牙侩解释道,年纪十四岁到十七岁的男丁,各商家皆有,但不过十中有一。其余的人,年龄或小或老,性别或女流,身体或瘦弱。无罪行、无隐疾这两条,各商家买人时也要验过。几家几户一起出来逃难的,相互间还要具保。只是无亲这一条,他们确实难办。

    为什么无亲一条特别难办?包牙侩接着解释道,草标大都是逃难而来的外地流民。是否有亲人在世,若草标本人愿意说出来便罢了,若本人不愿说出来,牙侩和商家都难以查证。而且据他所知,买方对这一条多未在意。如果公子确实要无亲之人,他们实在不敢保证能挑出多少。

    包牙侩的解释让朱平槿意识到,他忽略了选人标准的科学化。

    首要的问题,便是十四岁到十七岁的男丁在总人口中的比例。若设此时人口平均年龄四十岁,十四岁到十七岁的男丁,纯理论上只有总人口二十分之一。虽然逃荒路上的老弱妇孺总被最先淘汰,但这个比例依然不会太高。大规模的战争,必须充分动员潜在的人力资源。最高的目标是“全民总动员”。哪怕是女人老人,同样要为战争出力。

    在世子与包牙侩对话时,孙洪时刻观察着世子的举动。眼见世子犹豫,孙洪立即给包牙侩使了个眼色,让他回避。待包牙侩知趣地离开,孙洪便道:“少爷,学生以为,男丁年龄不妨放宽若干,可选十四到二十五岁的。另外,无亲这一条,学生认为,似为可有可无。”

    孙洪接着陈述道:“少年十四到十六岁的年纪,正是心性未定之时。学生本家有个侄儿,年少时聪明伶俐,家人都以为将来必有出息,于是一家省吃俭用送入学堂。谁知到了吃长饭的年纪,不知跟着学堂里的谁学了坏,整日里人五人六尽干坏事,家里不知劝了多少回都没用,结果他老娘被逼得差点上了吊!学生以为,队伍中必须要有老有少。如此,便可以老管少,以大管小,以贵管贱,以官管民,队伍方才好带。至于无亲这一条,学生斗胆直陈……”

    朱平槿没有开口,只是眼神鼓励一下。

    孙洪得到鼓励便道:“何人无亲?或死或散而已。少爷仁义,只用无亲之人,难免世人恶意揣测。况且无亲之人有如无根之物,随波逐流,无有牵挂,亦无所定处。少爷用之,何以凭据?”

    孙洪的意思是,队伍中要建立管理秩序,而身份贵贱、官职高低、年龄大小,就是建立管理秩序的天然标准。每个草标都必须切实掌握,而草标的家人就是掌握他们的最好把柄!

    朱平槿开始受了收孤儿养义子思想的毒害,以为恩养了三四年,必能为我所用,对被反噬的可能性认识不足。然后又受了精兵主义的毒害,以为用这三百人为基础,磨炼三四年,或许就有三百名基干军官。没想到他们心性未定,同样存在变坏的风险!

    朱平槿心里认可了孙洪理由,正要开口,旁边闪出一人,却是宋振宗。他沉声禀道:“末将在秦军中,征兵都是一族一姓一庄一寨的征。兵士彼此知根知底,战阵之上共进共退。俗话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兵是如此,将也是如此!”

    这厮还真当自己是来征兵的!朱平槿心中好笑,却对宋振宗肃正颜色道:“记着,本公子这是选工奴!不过等会儿,你大可按照兵士的标准调选!”

    不待宋振宗回应,朱平槿又对孙洪点头道:“孙先生所言有理。无亲之人可,有亲之人亦可。如逼其隐瞒亲属入了选,他父母子女流落外面,他如何能够安心?又如何能去拼命?”

    孙洪顿时躬身一稽,大声道:“少爷果真仁义!学生前几日翻看庄册,见献贼过境,庄子也受了荼毒,亟需补充人口。如仁寿县有两个庄子,只剩了十几人逃回成都,其余人等音信全无。学生之意,可否将购买的家属放入这些庄子安置?”

    这个建议太好了!不仅选了兵,而且还名正言顺占住了地方!

    朱平槿立即颌首道:“可!买人安置之事有劳先生了!告诉那牙侩,他很懂规矩,这次做得好,以后本公子经常找他买人。”

    包牙侩远远看着孙先生与那公子交谈,突然听到孙先生大声赞扬公子仁义,心中估摸着有戏,接着看到那公子点头,孙先生得令过来,心中不免大喜,连忙迎上去打探消息。

    孙洪道:“我主大仁大义,见百姓苦难,心中不忍。少爷说了,年纪放宽,十四岁到二十五岁的川籍男丁,无犯罪记录,无隐疾,有勇力者皆可。不过人仍要我方一一选过。”

    包牙侩连忙问道:“主家亲自选过,这是当然。只是无亲之人这条可否废了?”

    孙洪答道:“无亲之人可,有亲之人亦可!如有青壮之家眷甘愿一同投入我府,我主一并收了。不过,这些家眷必须身体健康,干得活、做得事,老实本分!另外,这买人价钱?家眷皆是老弱,这价钱可比不得精壮!我主说了,如果你这价钱公道,以后可以年年照顾包先生的生意。较之今年,人数只会多,不会少!”

    包牙侩的一双眼睛笑成眯缝,连连谦谢,直说自己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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