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这个月来的感觉就是忙和累,不仅身累,而且心累。

    广义的蜀王府包括藩王府和集中在成都府内的各家郡王府以及蜀系宗室,是个里里外外万人的庞大组织。若加上官员宦官奴仆下人庄客,人数还要翻几番。按照朝廷制度和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王府每年元宵都会上演各种传统过年节目,比如正旦之日的朝见大礼、祖宗祭祀等等。王爷的曲水流觞诗画曲艺大赛虽然不是传统节目,但因为王爷本人的喜好,这个节目也很重要。所有这些事情,都需要她来过问,需要她来批钱。再加上晚上失眠,最近几天她愈发感到疲倦不堪。今天除夕晚上,她难得忙里偷闲,听曹义诚说皇城坝在放烟火架,于是下令摆驾赏灯。

    看灯的最好位置自然在高高的端礼门城楼。曹义诚知道王妃最近有些犯头晕,最讨厌宫灯在面前晃来晃去,就吩咐在端礼门城楼上的窗边,简单地摆上了一桌两椅。待王妃一行人上了城梯,曹义诚就吩咐撤下宫灯,让王妃静静地在楼上坐会儿。安排了这些事,曹义诚又让小宦官赶到世子府递个信,告诉世子王妃在端礼门城楼赏灯,意思是世子没事就来陪陪你妈,尽尽孝心。

    朱平槿中午喝得有点麻,下午一直酣睡,直到这个小宦官前来禀报才醒,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于是朱平槿赶快漱了口,换了干净衣服,去了身上酒气,只带着曹三保和几个宦官护卫向端礼门而来。

    罗雨虹在遭到性骚扰的瞬间,便使出她的杀招九阴白骨爪,准确地在身后流氓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罗雨虹随即转身,看见一个矮胖街痞捂着左脸在大声嚎叫,七八个小街痞围着他不知所措。

    矮胖街痞不愧江湖。他透过指缝,鼠眼一瞟,好像小姑娘身边没什么人,于是把剑指一定,大叫一声“给老子打!” 于是小街痞们挽起袖子围了上来,把罗雨虹三人困在核心。

    一看这架势,罗雨虹心道今天要出事,得赶紧想个办法脱身。有心叫小红进宫报信,又担心小红走开的这段时间,万一这帮流氓真打过来怎么办。她正犹豫间,只见旁边的小屁孩扔下东西,挺身站在自己身前,大吼一声:“谁敢动我姐,先从小爷身上踏过去!”

    小街痞们见一个半大小子挺身护亲,咋咋呼呼还蛮像回事儿的,一起大笑起来。那矮胖街痞也笑着靠过来,隔了两尺就对着小子的脸扇动手掌,“滚滚滚!屁大小孩。老子对你没兴趣!快滚回去给你爹报信,滚慢了小心老子捶你!至于你姐嘛,就留在这儿陪你大哥耍耍……”

    矮胖街痞话音未落,面前的半大小子突然发动,一个最直接的跨步冲拳,直接打向矮胖街痞的面门。矮胖街痞猝不及防,眼眶生生受了一记重拳,顿觉得金星闪烁,眼珠爆裂,不由连连后退,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见老大被小子偷袭,一个小街痞连忙跑过去扶起老大,其他街痞的拳头脚杆都向小子招呼过来。

    打起来了!罗雨虹心头顿时大急。正在没法,她却听到身后小红喊了一声:“有谁不长眼,敢欺负我们小姐少爷?都不要命了吗?”

    中国人看热闹的热情从古到今从来没有消退过。听到有人打起来了,一圈圈的人群立即伸长脖颈围了上来,比刚才看那烟火架还热闹。

    大小街痞可不会被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吓退,否则他们以后就不要在这成都府的街面上混了。矮胖街痞听到这话,只是咧着嘴斜着眼喊了一声:“谁家的下人这么拽啊?”说着便甩开搀扶的手,自个爬了起来。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转着身躯对围观的人群大声道:“你们认识爷们是谁吗?对,没错!老子就是这皇城坝上的皇城霸!我们爷们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样:扛打,更敢打!”

    矮胖街痞对着自己的脸翘起大拇指,挨个对围观群众演讲:“在这皇城坝,有谁我爷们不敢打?别说是街面上混的,就是衙门里的差役,王府里的侍卫,老子照打不误!前几年就在这儿皇城根下,老子一棒下去,一个王府侍卫,啊!”矮胖街痞一手点着自己的脑门,一手仿佛捏了根大棒狠狠砸下去,“就打在这儿!大伙儿看见没?就打在这儿!那王府的侍卫啊地一声惨叫,马上血流满面,脑浆四溅,立即蹬腿活不成了!”

    哇!围观的众人听到这儿惊呼一声。

    见听众反响良好,矮胖街痞兴奋得口水飞溅:“弄死一个小小的王府侍卫,当然显不出老子的本事!老子要打的是王府的护卫指挥刘胖子!那刘胖子收花钱,竟然收到老子的地盘上了,老子就要弄死他!当时啊,老子就盯着那刘胖子,一直跟着他追。老子追上了就是一棒!”

    人圈子里面有个人听得心急,高叫了声:“打死没有?”

    矮胖街痞跺剁脚道:“老子当时心急,出手早了点。这一棒打在那刘胖子的背上,没打到脑壳上。大伙儿知道,那刘胖子身上的肉有这么厚,全是肥膘。老子一棒下去,刘胖子怪叫一声接着跑。老子准备再打第二棒时,那刘胖子已经跑进了王府。老子怕城楼上放箭,只有退了回来。”

    人群中有人喊:“便宜了那刘胖子!”

    还有人起哄:英雄!好汉!壮士!

    矮胖街痞看到人民群众的反应如此之好,哈哈大笑几声,向围观人群作了个揖,又扬起半边脸来凑近人群,大声道:“大伙儿都看看。那个小娘皮歪得很!老子不去惹她,她还敢先出手惹咱爷们。大伙儿说怎么办?”

    小红已经气红了双眼,大声反驳:“明明是这个流氓先欺负我家小姐!”

    明明?怎么个明明法?简直就是理屈词穷的强辩之语!眼见三人便要落到下风,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站出来一个高大英俊的书生。那书生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先向罗雨虹和小红一拜,然后又对人群团团一稽,朗声道:“小生每日读圣贤、悟天理,领圣人教诲。除夕,乃人人同乐之夜,合家团圆之日,本不是生事的时候。小生不才,来为你们两方断个公道,如何?”

    人群中有人叫喊:“苏秀才从来断事公道,大家伙儿都信得过!”

    罗雨虹看见这个主动站出来主持公道的秀才,觉得他外貌儒雅俊秀,听得说话文雅得体,尤其是是一双眼睛清澈柔和,心中顿生十分的好感,于是装模作样福了腰道:“多谢苏秀才主持公道!但凭秀才说话,本姑娘相信秀才。”

    那边矮胖街痞也说话了:“苏秀才我爷们信得过!”

    那苏秀才得了两边的准话,又向罗雨虹一拜,这才说话:“小生敢问小娘子,这位男子可曾欺负于你?”

    这秀才分明是话中有话,罗雨虹赶忙回答:“正是!就在刚才烟火架燃放结束,大家散场之时,那街痞竟然……”

    于是,罗雨虹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分说了一番。

    罗雨虹道完,那苏秀才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道:“小生再问小娘子,这位男子脸上的伤,可是小娘子下的手?”

    罗雨虹点头回答:“不错。既然那街痞先来欺负我,我可不能让他白白欺负!”

    那苏秀才又问:“小娘子说那男子欺负你,可曾有什么确凿证据?这儿都是街坊邻居,大家有谁曾经亲眼看到?”

    人群中纷纷摇头,都说没看见,连半大小子也暗自摇摇头。

    难道读书人竟也是街痞一伙的?罗雨虹心中大感不妙。

    那苏秀才挺直腰杆,一脸正气对罗雨虹说:“这就是小娘子你不对了!你说这位好汉轻薄于你,但你却自称背对好汉,分明没有亲眼所见。请问:你如何便知是好汉所为?这不是自相矛盾否?你说这位好汉轻薄于你,可你同行之人,这周边街坊邻居,却没有任何人看见,请问:你又如何便知是好汉所为?就算真的有人轻薄于你,这皇城坝上人来人往,又焉知不是别的登徒子所为?你情急之下,反身便出手伤人,抓伤了好汉的脸。虽说情有可原,但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你生生抓伤了人家脸皮,这除夕之夜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难人家,让人家好汉将来如何在街面上行走?各位街坊邻居都来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就是这个理!人民群众的呼声震天动地。

    黄壮士连官府都敢打,怎么会当街耍流氓?部分群众用拐弯的逻辑推导出更高明的结论。

    罗雨虹已经完全明白了,小红也明白了,只有半大小子还在傻乎乎地嚷嚷:“明明是那个流氓先欺负我姐!”

    罗雨虹对着那个英俊潇洒的书生冷冷道:“以秀才之意当如何?”

    那苏秀才很关心地凑近道:“小娘子,这事你占不了理。就算官司打到衙门里,也是你输!这黑天半夜的,你们又人单势弱,不如拿些钱财打发了,赶快回家,免得污了清白!”

    罗雨虹道:“先生您去问问,多少钱可以免灾?”

    得了准信,那苏秀才赶忙走到矮胖街痞跟前。两人一嘀咕,苏秀才过来回话:“那好汉非要三百两银子,半个铜子不肯少!小生又劝又吓,折腾了半天,这才砍成一百两!另外两百两,本秀才好歹用面子挡了回去!”

    罗雨虹有心给钱了事,又估摸着小红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重的银子,正考虑如何回答,旁边的小红先出来说话了:“呸!你当我们傻呀?谁看不出你这狗东西是和那群流氓一伙的?你们有本事干脆直接上门抢啊!”

    被人骂作狗东西,那苏秀才顿时不依了。他把大袖一捋,怒道:“你这个小小丫鬟,知道本秀才读的是什么书吗?是圣贤书!骂了本秀才,就是骂了孔孟圣教!知道本秀才的功名是谁给的吗?是堂堂省府学道!骂了本秀才,就是骂了朝廷!”说话间,苏秀才瞥见几个人挤进圈子,其中两人还身着公门皂衣,当即心中大定:“你这个小小丫鬟,竟敢当街辱骂我秀才。按照我大明朝廷律法,你要吃官司了!”说着就将手臂伸来,要来拉扯小红。

    不料这小红年纪不大,却丝毫没被吃官司吓住,反而扑哧笑出声来:“一个屁大点的秀才,说的好像天上玉皇大帝一般!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吗,告诉你马上吓死你!我们小姐是王府世子爷的心上人,等几天过门了,那就是我们蜀地正牌的世子妃!”

    猛然听到小红爆出自己身份,罗雨虹已经来不及制止。她心想坏了,这事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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