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心腹裨将一去不返的那刻起,刘梦龙心中便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友军再蛮横,也不敢轻易扣留堂堂一个指挥使,特别是在眼下这种十分容易造成误会的当口。

    警惕的他顿时下令后卫营准备战斗,可惜一切都成徒劳。当摧残耳膜的巨响声再次降临,刘梦龙悲催的意识到,自己的噩梦来了。

    是的,这支船队的确是来抢功的,只不过是来抢呼延庆的功劳罢了。从愈来愈接近的“生擒刘梦龙,余者不究!”的鼓噪声中,拼了命也要往上攀爬的刘梦龙在夙愿未酬之际,却已经提前尝到高处不胜寒的苦果。颇为讽刺的是,这种高度的重视和认可竟来自他的敌人,而不是他的东家。

    一气呵成从瞭望台上滑下,刘梦龙对所有部下的问计视而不见,一言不发脱卸着身上代表他朝廷大将身份的甲胄,众军官一见此状都懵了,主将这是要……逃跑!?每个曾经信仰、信服、信任过他的人,此时心中刀割一般的疼痛,这个一直以来引领他们迎接胜利和荣耀的男人,在遭逢生平第一场惨败时,不是想着要力挽狂澜,反而是准备……潜逃!

    面对麾下惊愕的眼神,刘梦龙没有半句解释。他心中明镜一般,这个时候说甚么都没有用了,平日自己教导他们的言语,在自己此时的举动下,都成了莫大的嘲讽。

    可他要活下去。

    自幼家人在他耳边的淳淳教导,已经让他对自己是“黑龙转世”的身世深信不疑,他的人生应该充满了辉煌和成就,而死在贼人手上。或许是手上一干人众的命运,但那绝不是他刘梦龙的宿命。

    “噗通”一声,刘梦龙以一个绝对标准的入水姿势,给了跟随他的官兵们一个明确的信号:官兵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支铁军的建立要花费无数心血。可崩溃只需要一个契机,陷入绝境的金陵水师,在主帅弃军而逃的前提下,已近溃散的边缘。

    趁着对方的厉害得变态的新式火器还没有落到中军头上,刘梦龙熟练的穿插在各个船体之间,那速度放在九百年的后世。拿个全国锦标赛的冠军都是轻轻松松。只可惜此时只能放在逃命的用途上,毫无荣誉和光彩可言。

    不过惶急中的刘梦龙并没有丧失判断能力,只见他此时死命往南岸游去,只源于北岸的不确定性。

    虽然青州、淄州两州兵马都在北岸,但梁山军既然能逆天到把老巢的船只变到自己身后。那么现下这些看着还安然无恙的人马,覆灭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只有往南是条生路,听闻袭庆府有一员西军宿将坐镇,就连梁山泊都不敢正眼瞧他,数年间从不敢起兵犯境,足以见此人之能。只要自己逃到那里,便算是逃过一劫了。至于将来怎么办,他没有时间去想。先渡过眼前这一劫数,才是当务之急。

    有这个落跑将军带头,其他舰船上的水兵没有了坚守的理由。只听“噗通”“噗通”的落水声不绝于耳,心中滴血的刘梦龙已经顾不上那许多,眼看越来越近的河滩就要触手可及,哪知突然之间,他只觉头上一股大力要将他往水下沉去,仓促中的刘梦龙不觉大惊。急呛了两口水,奋力挣脱束缚。怒道:“本将是刘……”

    “老爷捉的就是你!”一条雪练也似的身子欢快的跃出水面,旋即又把刘梦龙带到水底。刘梦龙这才发现下黑手的不是自己人,当即奋力反抗,他可不是养尊处优的老爷官,水中本领十分了得,可在这人纠缠下,居然完全发挥不出来,两人在的水下搏斗没费多少工夫,便已分出胜负来。

    只见刘梦龙已经憋不住气,四肢乱划,就当他快要窒息之时,忽被这人提出水面,放声大笑道:“贼将放心,老爷可舍不得你死!”

    “你……你……是谁?”刘梦龙呛了口水,憋成紫黑色的脸上尽显惶恐。

    “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浪里白条张顺是也!去跟牛邦喜作个伴罢,这厮自打叫老爷擒了,一直不忘念叨你!”张顺欢快的笑声在刘梦龙听来无比刺耳,不过其中透露出的消息,却让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梁山泊事先便在青州外海等着自己,可恨蠢猪一般的庞毅,居然全不知情,反配合对手,断送了自己!

    不甘心顿时化作反抗的动力,可惜刘梦龙在张顺手上完全就像个不会水的婴孩,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其他跳水的官军手上。哪知这位主帅的举动已经深深伤害了这些骄傲的军人的心,泅水逃生的溃兵又有谁肯顾他?即便有两个老部下看不过去,想奋力过来营救,却在半道上毫无预兆的沉下水面,直叫众人陡然意识到水下有人,如此更没有人肯再来营救这个遭报应的主将了。

    “睡一觉罢!”

    刘梦龙的反抗搅得张顺没有工夫收拾残敌,用力在刘梦龙后颈上一击。刘梦龙顿时失去了直觉,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其实这样也好,不必亲眼看着自己费尽心血训练出来的水军覆灭,也算是张顺的人道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梦龙被重重摔到甲板上,疼痛让他从昏迷中醒来。

    “哥哥当真是神机妙算,怎生算到这厮是个逃跑将军?”生擒自己之人的欢笑声格外逆耳,可刘梦龙不敢做出任何反应。此时大气也不敢喘,依旧佯装昏迷。

    “你可看看他的面相,全都写在上面!”一个带有磁性的年轻声音钻入刘梦龙的耳中,不禁让他在肚里暗骂,旋即一双大手将他的面目从与甲板的亲密接触中解放出来,只见张顺一根手指快戳到刘梦龙的人中了,纳闷道:“不知有甚么说法?”

    “这厮双颊消瘦,但颧骨高凸,面相中有个说法,这样的人容易行虎头蛇尾之事!”

    说话这人正是梁山的主心骨白衣秀士王伦,此时见张顺问得亲切,只好信口胡诌,他总不能道出实情,说这刘梦龙从前便是个落跑将军,原本轨迹中连客将党世雄都不肯弃船,偏他这个正管将军却毫无顾忌的弃船而逃。

    “想不到哥哥还会相人!怪不得我梁山如此兴旺,上山的都是真英雄真豪杰!”张顺此时不由对王伦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哪里有工夫问王伦在甚么时候曾见过这厮的事实。

    王伦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阮氏兄弟怕忙不过来,你且去帮帮忙!记住,这些人能生擒便生擒,重伤的也不要弃他,尽数都带回来,请回天营分派几位医官照料!”

    虽然在王伦看来,这些人基本上是一触即溃,算不得甚么强兵,但好歹都是大宋同胞,他此次从海外归来,这种同胞之情愈加浓烈了。

    可是当李逵等四人出现在王伦面前时,他对金陵水师的这个错误认识得到了纠正,眼见这四条猛将身上伤痕累累,连李逵这样的蛮汉也只能被李衮和项充扶着才勉强站立住了,鲍旭看上去比李逵也好不了多少,浑身被布条缠得严严实实,只能靠在成贵和翟源身上,王伦惊愕道:“你们陷阵营,如何上了船!”

    四人还未答话,只听成贵感慨道:“多亏铁牛哥哥他们及时援手,不然我们水师这一回,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大战的洗礼,让这个渔夫出身的汉子身上多了一种杀伐之气,脸上血水凝固而成的血痂甚是显眼,直叫王伦触目惊心,上前接过靠在他们身上的鲍旭,许贯忠也随即上前扶住李逵,李逵这个平时精力无限的汉子,此时只是怏怏道:

    “哥哥好没义气,不带俺铁牛去番国!俺铁牛憋得慌,受了孙大个子哄骗,只能在河上跟人打水战了!”

    王伦听出李逵话里有话,先安抚了他一番,最后问道:“铁牛休要乱说,孙头领怎么哄骗你了?”

    李逵闻言激动起来,原原本本把孙安的谋划都说了出来,不过王伦也没听出甚么不妥之处,想孙安上山不久,也不谙水战,若说他怕死拿李逵顶雷,王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这时靠在王伦身上的鲍旭忽小声道:

    “孙头领怀疑晁盖、吴用、公孙胜三人有古怪,自官军征讨梁山的消息传来,他们就举止反常,是以孙头领不放心他们!我们这些人打仗还行,玩心眼却玩不过吴用这些人,所以孙头领亲自……”

    有了鲍旭的提醒,王伦顿时恍然大悟,肯定是晁盖三人弄出神授石碣的事情,叫高俅弄出一十三万大军征讨梁山,定然心中惶恐,却叫心思缜密的孙安察觉了,孙安原本和二龙山诸人不熟,除了刘唐以外,其他人更谈不上了解,晁盖强烈要求出兵营救二龙山,路上正好遭受官军埋伏,这三个又各怀心事,被孙安当成怀有异心也属正常反应。

    王伦并不担心孙安莽撞,却只替晁盖三人担心,他们要保守秘密,必然在孙安的试探下支吾难言,这样一来,只怕会出大事!

    眼看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王伦直哭笑不得,他千不怕万不怕,就怕阴差阳错弄出个孙安火并晁保正的奇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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