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丑笑道:“相君之命,岂敢不从?”又说道,“除了城防,县也得多加警戒”

    李瑾深以为然,说道:“以尉之尊,尚且遇刺街上这县里的警戒确实得整治加强了”他是赵相,文丑来前,元氏的大小事务悉归他管,文丑在街上遇刺说明他政事有失,对文丑颇是怀愧,当下说道,“尉,职掌武职,这县的警戒便也一并劳烦尉,请尉督促元氏县尉整改吧”

    文丑笑应道:“诺”

    整治郡兵控制城防插手县治安,三项皆成此三项到手,下一步就可招兵扩充

    纵观文丑说计,逐步推进,先以“唯二策:防疫备粮”为始,继以“及早进击”为转,铺垫够了,这才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放在“徐徐图之”的名下,“徐徐”说出:整顿郡兵控制城防插手县治安要是反过来,把次序颠倒,先说他想要的“整治郡兵控制城防”等,必会使刘庆认为他是在借机要权,但以这个次序说来却是水到渠成

    车到相府,因文丑该说的都已说了,却是没有必要再进府议事了,李瑾入府,黄明亦乘己车归府待李瑾黄明都离开后,文丑亦与元氏相拱别,乘车回尉府

    走未及远,听到车外的典韦说:“尉,那个老者又转回来了”

    文丑的尉府在城西,元氏相家在城北,不顺路,与文丑分别后,元氏相本是往城北去的,此时却又转了回来文丑顿时想到了适才元氏相给他推荐他的弟婿卢广之举,心一动,令车驾稍停,掀开车帘往外看,吩咐道:“莫拦元氏公的坐车”

    元氏相车驾前行。穿过文丑车驾后边的两辆从车,到文丑车边时,果然如文丑所料,车子停下了元氏相的脸从车窗露出,笑与文丑说道:“忽想起一事,刚才忘了对尉说”

    “何事?”

    “功曹。简核贤能;主簿,匡理政事尉功曹主簿皆府之重职,不宜久悬”

    “‘功曹,简核贤能;主簿,匡理政事中尉功曹主簿皆府之重职,不宜久悬’……,文若元皓,你们说元氏相对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中尉府内,文丑笑问荀彧田元皓

    荀彧今天跟着文丑去了王府。只是最后没能进qu 元氏相对文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在文丑的车里坐着,也听到了他笑道:“元氏相自不会缘故地对君说起这话,以攸看来,他大约是想给他的儿子们在中尉府谋个吏职了”

    “元皓,你说呢?”

    田元皓是中尉府丞,文丑刚就职不久,中尉府里的事务不少。许多东西需要交接,文丑尽将之委负於他。加上他又负责打探西黑诸山谷里的黑山余部与盗贼的情况,很忙,所以今天没有跟着文丑去迎接赵云等人归来

    他思忖了片刻,说道:“元氏氏可用!”

    文丑与荀彧对顾一眼,文丑说道:“噢?愿闻其详”

    “原因有三”

    “第一是什么?”

    “常山国五县,元氏最dà 。其人口是最多的,百姓也是最富的,石邑栾城九门真定四县虽亦各有大姓豪族,然若论之以国之强宗却悉在元氏中尉要想借地方之力,就必须倚重元氏右姓中尉府中。两职最优,一为功曹,二为主簿中尉功曹一职,君已许给刘备,那么中尉主簿一职就只能也必须由元氏士子来担任只有如此,才能服众”

    元氏是古之名都,漳河间之一都会,水运便利,交通达,往ri太平时,南来北往的商贾络绎不绝,相望道上常山国十余万百姓,三分之一都在元氏县既富实,民口众多,又是郡治,那么当地的士族自也就容易展,故此,元氏之士族豪强冠於全郡,远胜余县

    文丑颔,说道:“不错”问道,“第二呢?”

    “其次,元氏之右姓大族有五杨韩两姓只是倚仗郡中权豪之势,巨富而已,出仕者少,不足提魏氏元氏氏乐氏,此三姓世仕州郡朝廷,名重郡中,素为郡中诸县士子所服,君就要想倚重元氏右姓,那么中尉主簿的人选就必须要从此三姓的子弟中选用”

    “三姓之中,魏氏最盛,元皓为何以为魏氏不如元氏氏?”

    田元皓说元氏氏可用,没有说魏氏可用,很明显,他的潜台词就是魏氏不如元氏氏

    田元皓说道:“确然,魏氏最盛,乃是元氏冠族,堪称常山国郡姓可正因为他们太盛了,所以不可用之”

    元氏县中,魏氏一枝独秀,是最有名望也是仕途最顺畅的一家

    族长魏松,故鲁国相魏松的兄长,故尚书仆shè魏松的父亲,故光禄勋,九卿之一

    魏松的父亲和兄长已不在人世了魏松因为年老多铂现亦闲居在家

    魏氏现在出仕的子弟计有三人:一个是魏松兄长的儿子,多年前被国中察举孝廉,现为二千石太守一个是魏松的儿子,现为千石县令一个是魏松的族侄,名叫魏畅的,聪慧机敏,名闻郡中,今年才二十三岁,已是相府功曹

    田元皓说道:“魏松之父曾为九卿,魏松本人做过二千石的国相,魏松的儿子现为大县的县令的,他的从子现为郡之太守,连他的族侄都是相府的功曹以此魏家之势,中尉以为能得其助么?”

    文丑笑了起来,他老老实实地答道:“不能得也”

    荀氏固是天xià 名族,可这里是冀州,不是豫州文丑又只是个中尉,不是国相,换而言之,他只是常山国的二把手,不是一把手,秩才比二千石,别说比不上魏松的父亲,也比不上魏松,甚至比不上魏松的儿子文丑又年轻,虽说现在有了些名气,但也只是有了“些”名气而已,以他现在的名气,可以得到魏松的尊敬,但是却万难得到他的竭力帮助

    “所以说,既不能得魏氏为用。乐氏又较弱,……”

    说到这里,田元皓顿了一顿,插了句闲话:“而且我闻乐氏兄弟不和乐彪现为相府的主簿,前几天他还宴请过君,君若是辟用他的弟弟为中尉主簿则必会引起他的不主簿者。长吏之亲近吏也,时刻随侍左右,要是乐彪因此向相君进谗言,说君之坏话,得不偿失”

    乐彪的同产弟叫乐峻,他俩不合的事儿,文丑听说过

    起因却是源自黄明

    黄明是段珪的从子,虽说他自到常山国任官以来没有干过什么离谱的坏事儿,可毕竟是权宦子侄乐峻人如其名。是个很“峻拔”的人,洁身自好,很看不起黄明这个阉宦家人乐彪与乐峻不同,乐彪是个很现实的人,他很想他的仕途能再进一步,所以就刻意与黄明交好

    兄弟两个,一个看不起黄明,一个却与黄明交好。难免就会不和

    文丑点点头,转顾荀彧。说道:“乐仲秀行义修洁,可称是元氏士子的楷模文若,我不方biàn 出头露面去与他交,你可去与他交往”

    文丑知道黑山将起,他要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没有功夫去和国内的吏员们内斗。所以他对李瑾也好对黄明也罢,包括黄宗何法等人,他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去找你们的事儿,但你们也别来掣我的肘,大家和和气气的是最好不过”他的态度如此。那么他就不好自己出面去和乐峻交好了,这会不利於他和黄明乐彪的关xi

    荀彧没有在中尉府任职,而同时又是文丑的族侄,由他出面去与乐峻交往很合适

    之所以文丑让荀彧去与乐峻交往,却并非全因乐峻这个人的品xing,也是因为在乐峻的身边聚集了不少常山国的士子

    魏元氏乐三家各有一人名头最响,俨然是元氏以至常山国年轻一代士子的领袖魏氏是魏畅,聪明杰出,见微识著,少年时就有神童之名,故此年方二十三即得以为相府功曹元氏氏是元氏相的长子元氏荣,元氏荣明察内敏,刚健敢行,元氏相常对人说:“荣像我,振我家者必荣也”乐氏则就是乐峻,乐峻守正持节,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朋党亲族里如果有人犯错,他必直言不讳,当面指出,郡人把他比作本朝初年的苏纯苏纯,字桓公,有高名,xing强切而持毁誉,士友咸惮之,至乃相谓曰:“见苏桓公,患其教责人,不见,又思之”

    三人之中,魏畅以聪明颖秀出名,元氏荣以行事刚健出名,乐峻则以cao行高洁出名

    三人品xing不同,与三人交好的朋友自也就不同,乐峻身边的友人多是郡中的节义之士这些人可能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可先,令人尊敬,其次,要想得到好的名声也得礼敬他们

    因此之故,文丑叫荀彧去与乐峻交往

    荀彧知文丑之意,应道:“是”

    文丑笑对田元皓说道:“乐氏弱,魏氏不能为我所用这么说来,也确实只有元氏氏可用了”

    “然也”

    “可是,元皓,元氏氏虽不及魏氏之盛贵,其祖上亦历仕二千石,今元氏相虽主dong 向我‘索官’,然其家势就真的能为我所用么?”

    “文君,元氏士族大姓有三,魏畅为相府功曹,乐彪为相府主簿,缘何元氏氏独不见相君辟用?”

    “元氏相以贪浊去官,名声不佳”

    “正是!如君方才所言,元氏氏祖上亦历仕二千石,而到了元氏相这一代却连一个州郡之职都得不到,元氏相岂会知耻奋之心?我听说,元氏相经常对外人说:‘振我家声者,必吾子荣也’,元氏荣亦以此为志,自励不息,可见他们想要重振家声的迫切心态‘知耻近乎勇’,他们知道了耻辱,想要再振家声,那么行事必然就勇了元氏荣以刚健敢行出名,这其中的一半大约是因为他的本xing如此,另一半却也应是和他想要重振家声的迫切心态有关”

    文丑对此倒是没有细思过,闻得田元皓这般说,觉得说得有理,心道:“急切地想要重振家声行事刚健遇事敢为,被元皓这么一说,这元氏荣还真是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

    荀彧略微踌躇。稍带忧sè,说道:“元氏相以贪浊去官,其弟又以怯懦逃归,相君辟除魏畅乐彪为相功曹主簿,却独不重用他家的子弟元皓,中尉若是辟元氏氏为中尉主簿?会不会?”

    “文若是担忧会不会有损文君的令名么?”

    “是啊”

    田元皓说道:“文若以为贪浊逃归是不赦之罪么?”

    “此话怎讲?”

    “先说逃归:我等从皇甫将军转战数州数郡。这些州郡里逃跑的郡守令长还少么?不止郡守令长,就连有守藩之责的诸侯王也多有逃离封国的!封国在冀州的辰王不就是闻风而逃么?逃走不止罪,且当我等从皇甫将军征平了黑山后,逃走的诸侯王还能被复国!”

    说起诸侯王弃国逃,随后又被复国的事儿,田元皓颇是不平

    ……

    汉法:诸侯王有守土之责,守藩不称是要受到处罚的

    如高祖之兄代顷王刘仲就因为在匈奴大举来攻时,他没有守土而是弃国归汉,被废为合阳侯

    本朝之诸侯王却在弃国逃后不仅不受到处罚。反而还会被复国,这其中固有本朝之诸侯王没有军政之权的缘故,可诸侯王之所食所用都是封国里百姓缴纳的地租,吃着百姓的穿着百姓的用着百姓的,当国内遇到兵事,他们却弃国逃走,置百姓不顾偌大一个帝国,那么多的诸侯王。带兵起来保境安民的只有陈王刘宠一个,何其稀也!而当忠诚汉室的将士们浴血奋战击灭了叛军后。逃走的诸侯王却又居然被复国,回到此前他们弃之不顾的国内继续吃穿用百姓的,这叫百姓们怎么看他们?怎么看汉室?这怎么会不令忠直之士愤怒不满?

    辰王下邳王等这些弃国逃走的诸侯王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当俘虏,安平王刘续乃至被黑山俘虏俘虏倒也罢了,若是战败被俘以死报家国也能留个美名。却不但不是战败被俘的,而且被俘后还不肯死,居然由朝廷出钱把他赎了回去!

    堂堂汉室苗裔,光武皇帝之来孙,陷入叛军之手。而朝廷出钱赎回,说来令人不可置信,赎了回去后又还给他复国不但给他复国,而且还治忠直上言之臣吏的罪李固之子安平相李燮上言朝中,以为刘续“在国政,为妖贼所虏,守藩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却反被以“谤毁宗室”的罪名被治罪

    这怎能不让天xià 的忠节之士痛心疾,怎能不让天xià 的吏民离心离德?

    做为宗室的诸侯王们都不能起守土保境的表率作用,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廷还能指望州郡县里的长吏们怎么做呢?

    “再说贪浊:而今之天xià 远近诸州,试问有几个官吏不贪?近如冀州,昔先帝时,冀州饥荒,盗贼群起,朝廷以汝南范孟博为清诏使,案察之,至州境,守令自知藏污,望风借印绶去远如交州,交趾土多珍产,明玑翠羽犀象玳瑁异香美木,应有尽有,前后刺史率多贪浊,上承权贵,下积私贿,以至吏民怨叛,今年又生反乱!地方吏员贪婪,……天子也在卖官!”

    “天子卖官”说的自就是西园卖官了三公九卿都明码标价,公千万,卿五百万三公九卿可卖,爵位亦可卖,州郡县职亦可卖“唯器与名,不可假人”,“为国者慎名与器”,官爵名禄是国家名器,是国家用来管理地方管理百姓的,连这都可以买卖,还有何不可买卖?

    “今年又生反乱”说的则是今年六月时生的事便在他们从皇甫嵩入冀州前,他们听说交趾在夏六月又一次生了叛乱,造反的是交趾屯兵,执刺史及合浦太守,自称“柱天将军”

    田元皓接着说道:“元氏相只是运气不好,得罪了一个州中的太守,不巧这太守在朝中有人,故被劾举奏,因而获罪如此而已”

    “而今之天xià 远近诸州,试问有几个官吏不贪?”“元氏相只是运气不好,如此而已”

    田元皓的这两句话是大实话

    现今天xià 之诸州诸郡,几乎是官不贪

    便是常山国的国相李瑾,他虽不用元氏氏的子弟为府中重吏,可他就不贪污么?他也是贪污的真正清廉一介不取秉正私的官吏不但少见,而且处在这个环境里还会被人指点嘲xiào

    就如本朝初年的扶风人孔奋,他曾在河西的姑臧做过县令,当时天xià 扰乱,唯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与羌胡通商,一天要开四次集市,每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但孔奋在职四年,财产所增,和妻子每天也就是吃些蔬食淡饭,荤腥少见,因其力行清洁,遂为众人所笑,说他“身处脂膏,不能以自润,徒益苦辛耳”孔奋为姑臧令是在建武之初,天xià 未定,而今之世则是天xià 已乱,地方上官吏贪浊的情况差不多一样

    便是文丑,也是“贪浊”的

    他出仕前,家只是中家,家产只有十万上下,为沙河亭长郡北部督邮时他很清廉,没有受取过什么贿赂,有时还会因为养客太多而入不敷出,可自从击黑山以后他却陡然间就了财,在颍yin又是买地又是养数百上千的徒附又是拿钱给族里办私学,他的钱哪里来的?得自缴获私留缴获,这也是贪浊却为何没有人举奏他?原因很简单,军中的人都在这么干

    征讨黑山的诸部汉兵里,可以这么说,上至将校司马下到军候屯长,没有一个不私藏缴获,借此财的就说孙坚,他带的那些部曲都是“义从”都是他县中的少年,跟着他远到豫州打仗,缴获来的东西可能会如数上缴么?即使皇甫嵩也不能免俗张让为何遣客送信给皇甫嵩,索钱五千还不就是因为眼红皇甫嵩部众的缴获太多!

    还有朱楷他母亲本是以贩缯为业,后因他窃缯替郡人还债而失去了产业,其家中的损失不鞋可在几年后,当他的长吏,当地郡守犯法,罪当弃市时,他却能带着数百金去京师为郡守活动数百金,折合数百万钱,他哪里来的这些钱?不言而喻又在光和元年,他被拜为交趾刺史,击交趾反贼,他回到本郡简募家兵及调给他的兵马,合ji 五千人,带之去了交趾这五千人里,他家兵的数量必然不少,因为数年后,朝廷又以他为河内太守,他带家兵击退了张燕的进攻以家兵击退张燕的进攻,可见其家兵不但jing勇,而且为数甚多他哪里来的钱养这么多的家兵?养兵的开销可比养客大多了!亦不言而喻

    本朝初年,南阳张堪奉旨委输缣帛及马,诣大司马吴汉伐公孙述,於道上被追拜为蜀郡太守,成都城破,他检阅库藏,收其珍宝,报给朝廷,秋毫私公孙述破时,珍宝山积,随随便便一件东西就价值连城,足富十世,而张堪在去职之ri却只乘坐了一辆折辕的破车,带了一卷布被囊而已光武皇帝闻后,叹息了良久像如孔奋张堪这样的清廉吏,实在太罕见了

    文丑思及当今天xià 的污浊吏事,不胜喟叹,又想到自己也是“贪浊”的一员,颇是愧疚

    不过,他的“贪浊”与那些贪浊吏的贪浊却是不同的

    那些贪浊吏贪图的财货本身,而文丑两世为人,对财货早已就看淡了财货之物是供人用的,够用就可以了,就如那句老话:便有广厦千间,夜眠八尺,便有良田万倾,ri食一升财货再多,若只是留为己用,供己挥霍,最多也就只是满足些寡人之疾口腹之yu,纯属浪fèi

    文丑“贪浊”财物却是为了心中的“大志”

    他早先的“大志”是保命,现在则不是了不管是保命,还是现在的大志,都需要钱

    百姓不易,生活艰难,他不能从百姓那里“贪浊”财货,只能私留缴获,反正这些缴获即使上缴到朝廷也只会被朝吏们分了,即便落下稍许分给底下州郡县,供以赈济民间,又也会被州郡县吏从中间过一次手,最终落到百姓身上的不过星星点点与其如此,还不如由他来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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