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蓝天如洗,白云飞涌。从空中鸟瞰,万里青山层峦叠嶂,宛如碧螺绵延,狂风吹来,又仿佛汪洋波浪,轻轻地起伏晃动,在阳光下变幻着深蓝浅绿的层叠色彩。

    太阳鸟欢鸣俯冲,春风扑面,晏紫苏发丝凌乱飞舞,麻麻庠庠地抚弄着蚩尤的脸庞,夹带着阵阵馥郁的幽香。

    蚩尤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尘心尽涤,数月来的烦郁忧闷似乎清减了许多。想到拓跋野音讯杳渺,生死难料,心里又不由一阵刺痛,握紧苗刀,暗想:“乌贼,当日你我约定共夺青帝之位,搅木族一个天翻地覆,今日你若爽约,我可饶不了你。”

    相隔经年,重返大荒,却已是物是人非,这五个多月来,拓跋野先是被封地丘之底;接着又出现北海,大闹平丘,而后又被吞于鲲鱼腹中。可谓一波三折,让人提足了心,吊够了胆。

    龙族虽然侦骑四出,从晨潇等蛇族蛮人口中探得当日情景,奈何却找不到沉落的鲲鱼,更毋论拓跋野与龙女了,就连流沙仙子、灵威仰与公孙婴侯等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群龙无首,士气大挫,龙神不得不重新登位,一面继续派遣侦兵寻找,一面与蚩尤的汤谷军合力对付水妖。青龙舰队既没,龙族水师元气大伤,所幸天吴忙着党同伐异,巩固势力;而木神又一心筹备青帝大会,都无暇东顾,因此近来几场不大不小的游戏,双方各有胜负,暂时形成对峙之势。

    然而这些不过是风暴前的宁静,一旦天吴荡灭烛龙余党,句芒又如愿登上青帝之位,东海局势乃至整个大荒的战局势必随之逆转。不论是晏紫苏、柳浪、抑或是水晶宫的龙族众将,都无一例外地意识到,要想夺得战机,控制全局,必须抢在水妖结束内讧之前,粉碎句芒老贼的篡位阴谋。

    对于双方来说,此次木族的青帝大会都可谓志在必得。蚩尤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就算等不到灵感仰,半成品不过句芒,也要搅浑一池春水,让木族的局势变得越乱越好。

    鸟叫啾啾,青山霍然倒掠,晏紫苏回眸嫣然一笑,道:“再这三十里,便是玉屏山啦,木族的各大城主,长老现在只怕都已到了表帝苑,乔少城主……,不现在应该叫你杨长老,咱们可别迟到了。”

    她素手在脸上轻轻一抹,登时变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接着又在蚩尤的脸上揉捏摩挲,顷刻间便将他乔装成了虬髯满面的威武大汉。

    晏紫苏乔装变化之术天下无双,加之蚩尤的身形又与木族的杨鹜念长老颇为相近,略加变化,便已惟妙惟肖。即使是杨鹜念的妻妾儿女见了,也瞧不出半点儿破绽。更何况真正的杨鹜念昨晚已被他们半途拿下,并封入了乾坤袋。现在天上地下,只此一家,再无分号了。

    两人相视莞尔,骑鸟疾冲而下,就近落在某处峰顶。绿阴如盖,山溪潺潺,两人整冠浴面,稍做休息了片刻,将太阳鸟封印入苗刀,又将苗马收入乾坤袋藏好,这才继续驭风而飞,朝玉屏山掠去。

    过了小半时辰,已到了玉屏峰下,时值三月,春光明媚,大河湍急,绕山奔流,漫山遍野都是碧草红花,分外绚烂妖娆,数峰兀然高矗,云雾迷漫,远远地便听见白云深处传来丝竹鼓乐之声,缥渺不绝,犹如来自天界。

    山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处都是木族的侦兵巡卫,就连半山中也盘旋着许多飞兽凶禽,戒备森严至极。

    河畔旗帜猎猎,帐篷鼓动,人流穿梭其间。各地赶来的木族贵侯、长老都在此处扎营歇息,等待哨卫一一核实身份,发放“百花令牌”之后,才准许上去赴会。

    这些长老、城主无一不是飞扬跋扈的木族权贵,但到了这青帝苑下,无不屏息敛气,毕恭毕敬;偶有交谈,也是轻声耳语,比毫不敢喧哗吵闹。

    瞧见蚩尤,一个碧衣纱冠的高瘦男子脸有愠色,大步上前,低声道“老六,怎地现在才到?单将军等得心都焦了!”不容分说,拽着他便往南边的人群挤去。

    蚩尤听晏紫苏传音介绍,知道此人叫郑青州,是与渊木城主单定极为交好的长老。

    单定修为高卓,与东极折丹、执法长老天犬奢比、东海韩雁、华越城主葫芦仙无相等人并称木族仙级翘楚,战功显赫,曾大破火族四万铁骑,是灵感仰当年极为倚重的大将军,寡言深沉,极具野心,是族内少数几个敢与木神句芒争夺帝位的贵侯之一,为了此次的百花大会,两年前,他与句芒明争暗斗,拉拢了不少长老,郑青州、杨鹜念便是其中代表。

    三人挤过人群,到了河边的碧顶大树前,七八名长老簇拥着一个黑脸长须的伟岸男子走了出来,蚩尤认出那人正是单定,心中登时蹿起一股怒火。

    单定与乔羽原本交情极深,蚩尤幼年之时还曾在他膝上玩闹过,唤他为“大伯”,谁想当年蜃楼城危难之时,这厮忌惮灵感仰,非但没有出兵援助,还将蜃楼城派来的使者捆绑拿下,关入大牢。其自私卑劣,令人齿冷。

    不等单定开口,旁边的几个长老已抢道:“杨长老,文长老到底怎么说?肯帮咱们么?”

    蚩尤一怔,旋即明白他们说的乃是木族的司族长老文熙俊,此人掌管族内大事,是仅次于青帝、圣女、木族双神的人物。也是此次百花大会的司仪长老。杨鹜念是其姻亲,交往其密,单定必是托他前往游说,争取这第一长老的支持。

    他心底暗自冷笑,压低声音道:“单将军放心,文长老对木神所为极是不满,答应说服十八名长老举投将军……”

    众人哄然,喜色浮动,单定的黑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一丝笑容。

    文熙俊重信守诺,言出必行。木族长老会共有五十八名长老,已方已有十名,再加上这十九位,便已超过半数,更何况剩下的二十七位长老中,还有支持马司南等人的第三方势力,木神妄想与他争夺青帝宝座,已殊无胜算。

    正自欣喜,忽听号角长吹,有人高声叫道:“淄木城单定将军,冷光城马司南城主……请从南山门入苑!”

    接着又有人叫道:“各位长老请到正山门领取百花令,乘鸟入苑!”

    人流涌动,蚩尤、晏紫苏与单定等人作揖相别,随着郑青州一行到了正山门下,一同领取了百花令,乘坐禽鸟往山顶飞去。

    风声呼啸,云雾离散,到了正峰山顶,松竹苍翠,天湖澄清,倒映着蓝天白云,明丽如画。

    丝竹齐奏,仙乐飘飘,一行青衣俏婢引领众人沿着湖边前行,松林间摆放了许多石案竹榻,珍肴美酒琳琅满目,众人入席坐定,清风徐来,水光潋滟,飘香扑鼻,合着那缥缈乐曲,恍然置身仙境。

    青帝苑乃木族禁地,众贵侯长老都少有涉足,蚩尤更是生平首次踏入,他对灵感仰素来厌怒,恨屋及乌,对这清幽绝俗的山谷自然也没什么好气。目光扫处,皆见湖边竹亭经及那块刻写了《刹那芳华曲》的石壁,心中顿时一震,想起拓跋野对他说过在这里初见蕾依丽雅的情景来。

    暗想:“也不知道姑射仙子被囚在山上什么地方?若抢不到青帝之位,拼死也要替鸟贼将她救出。”

    晏紫苏秋波流转,突然低咦一声,吃吃笑道:“呆子,你瞧那人是谁?”

    蚩尤转眸望去,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黄面汉子在人群中左顾右盼,虽然穿着一身华丽的青比长裳,却掩不住那猥琐奸猾之状,赫然正是久违不见的大荒第一妙贼御风之狼!

    他微微一愕,想不到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混入百花大会来行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念头一动,霍然起身朝他大步走去,一把抓住他的肩头,传音喝道:“小贼,敢到这里偷宝贝,活得不耐烦了么?”

    御风之狼吓得魂飞魄散,想要飞身蹿出,却被他扣住琵琶骨,周身酸软麻痹,一步也迈不得,苦着脸转过头来,干笑道:“这位长老气宇轩昂,灵气冲天,电眼如炬,谈吐不凡,一看就知道乃天神转世,青帝重生,小的……哎哟,小的那个是万分景仰…………”

    蚩尤脸色一沉,传音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怀里偷的东西全搜出来,让大家前来一一认领!”

    御风之狼听他口风不像要为难自己,登时大喜,连连点头道:“是!是!我这人最是忠厚老实,守口如瓶……”一边胡言乱语,一边乖乖地随他回到席上。

    晏紫苏已明蚩尤心思,斟了杯酒,笑道:“先喝了这杯酒压压惊,再守口如瓶不迟。”不等御风之狼说话,已尽数灌入他喉中。

    御风之狼只觉得喉咙一麻,仿佛无数虫子爬行咬噬,心中一沉,惊怒骇然,抓着脖子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晏紫苏笑吟吟地传音道:“我嫌这酒太淡,掺了些“北海尸鱼粉”,不知道味道如何?如嫌不够,我再加些“青丘消魂散”好不好?”

    “北海尸鱼粉”与“青丘消魂散”都是青丘国秘制的毒蛊,御风之狼见多识广,机变狡狯,登时猜出她的身份,骇得脸色惨白,汗珠涔涔而下,急忙伸出手指蘸了酒水,在石案上写道:“晏国主饶命。”

    晕紫苏嫣然一笑,柔声传音道:“嫁夫从夫,我现在是蜃楼城乔少城主的夫人,要我饶你性命,也得先问问我夫君答不答应……”眼波一转,情意绵绵地凝视着蚩尤,嘴角含笑。

    御风之狼这才醒悟此人竟是曾与自己风雨同路的少年英杰蚩尤,心中登时大松,但想到自己当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六候爷等人的海蝎蛊,今日却又撞见比那些虾兵蟹将更狠辣百倍的妖女,又不由恨得牙根痒痒,心底暗骂,脸上却满面堆笑,粲然如菊花。手指在石案上写道:“恭祝二位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小的愿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蚩尤哼了一声,晏紫苏却笑着传音道:“猪肝猴脑不要也罢,只要三个时辰内,你打探出姑射仙子囚室所在,我就保你太太平平地揣着宝贝下册去,否则这“北海尸鱼粉”发作起来,我也没奈何啦。”

    素手一弹,幽香扑面,御风之狼喉咙登时一陈清凉,咳嗽几声,已能哑声说话了,不敢耽误,急忙朝二人揖了一礼,匆匆转身离开。

    此时,木族的长老,贵侯均已到齐,天湖沿岸人头攒动,丝竹鼓乐不绝于耳。单定、马司南等候选人被请入湖边竹亭坐定,五十六位长老坐在竹亭外的松林中,其他贵候则沿湖入座。

    只听号角破云,众人哄然,有人叫道:“木神驾到!”,一行碧衣少女从石崖后翩然绕出,接着又鱼贯走入十余名青衣乐师,悠扬吹奏着竹笛玉笙。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面如冠平的青衫男子,斜眉入鬓,三绺长须飘飘谷舞,顾盼神飞,笑容清雅,颇有仙人出尘之态,正是句芒。

    众长老、贵侯纷纷起立,唯有单定、马司南等人动也不动,晏紫苏咯咯一笑,道:“好大的架子!可惜灵感仰那老匹夫不知下落,否则让他瞧见这奸贼的嚣狂之态,可有好戏瞧啦。”蚩尤冷笑不答。

    句芒入席,颌道微笑示意,众人纷纷坐下,鼓乐顿止。

    一个高冠大袖的青衣男子从亭中缓步走出,朗声道:“日上中峰,吉时已到,在下文熙俊,蒙长老会之托,为本次百花大会之司仪,大会现在正式开始,禁卫封山,不许任何人擅自妄闯。”

    四周寂然,鸦雀无声。

    文熙俊目光炯炯,环顾众人,又道:“常言道”百足之虫,不能片记得无首;万里之国,岂可一日无君”?青帝失踪已近五载,族中众事虽有长老会代为裁断,却终非长久之计,当下正值乱世,烽烟四起,虎豹环伺于侧,更需才能超卓的雄杰之士,率领本族安邦卫国……”

    他声音雄浑,口才了得,娓娓而谈不过片刻,木族众人已听得热血如沸,几次抚掌高呼。

    文熙俊道:“我族英豪辈出,要想推选出一个雄才大略的新青帝,原非难事,但正所谓百花繁密,各有所佳,争妍斗艳,反倒让我们挑花了眼……”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文熙俊摆了摆手,道:“因此长老会深思熟虑,决意举办这百花大会。由在座诸位推选英杰,再交由长老会审议。但凡木族中人,不论贵贱,均可举荐……”

    奢比忽然高声道:“文长老,六百年前羽青帝大破东海龙族,以长生刀在金鳞龙背上写下“天下布武”四字,被我族举为上训,当今乱世,更当以武治国,既是推选青帝,又岂能不以武道为先?”

    一言既出,十几个长老登时纷纷附和道:“执法长老所言极是。羽青帝,灵青帝无一不是天下佼佼,若新任青帝修为泛泛,对内何以服众?对外焉慑敌?”

    句芒捋须微笑,单定、马司南等人的脸色齐变,若是单以法术、武力而论,族内除了雷神,再无人可与木神争锋,奢比等人的言论,摆明了便是要帮句芒肃清对手。

    郑青州起身摇头道:“古人道:上者伐谋,下者伐兵”,为一族之帝,最重要的乃是仁义睿智,爱民如子。如果单以武道论英雄,那不成了匹夫之勇么?火族赤飙怒可谓武中至尊,还是成了一介暴君,君臣离心,最终被烈赤帝所灭?邻国之训,不可不戒。”

    那些拥护单定的众长老马上点头赞许。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喧哗如鼎沸。

    蚩尤、晏紫苏此行目的便是想要搅乱木族局势,眼见大会伊始,众人便已各怀鬼胎,吵得不可开交,自是乐得置身局外,只管笑吟吟地喝酒品菜,坐山观虎斗。

    文熙俊眉头一皱,高声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先推选,后比试,再从胜者中推选青帝。”声音如洪钟激荡,登时将喧闹哗语尽数压过,见众人重转安静,才又朗声将规则解说一遍。

    与会的木族各大城邦、贵候都有权推举一人,经长老会评议后,十人以上同意,便可以为青帝候选。而后两两一组,次序比斗。如此层层选拔,最终存留三名胜利者,再由长老会议定其中谁为青帝。

    众人哄然,众长老低声议论了片刻,都觉得这是唯一公平的法子,纷纷点头同意。

    文熙俊朗声道:“大家既无异议,便按此进行。只是比斗之时,武道也罢,法术也罢,都不可伤对方性命,违者逐出大会,按族内律法治罪。”

    当下众人执笔在各自的百花令牌上写出推举人选,再由穿梭其间的众婢女交与长老会审议,各长老亦然。

    蚩尤大笔一挥,在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下“羽青帝转世乔蚩尤”八字,掷与美婢,而后抓起酒壶,抑头往喉中径直倒灌,酒入肠腹,登时焚烧如熊熊烈火,周身热血如沸,只等文熙俊读出自己的名字,便拨出苗刀,公然以羽青帝转世的身份,闹他个地覆天翻。

    当是时,半山腰忽然惊呼迭起,叫道:“拦住他,莫让他闯入帝苑!”“狂贼,再敢上前一步,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哎哟……”只见三十余个卫士嘶声尖叫,突然从山崖下横空飞起,手舞足蹈摔入天湖之中,水浪接连喷涌。

    众人大哗,纷纷起身回看,奢比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青帝苑捣乱!”

    语音未落,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捉迷藏么?好玩,好玩!”青光闪耀,冲天飞起,双手挥舞如轮,转眼间又凌空抓起二十余个卫士,一一抛入天湖。

    众人又惊怒,正要出手制止,那人突然又“咦”了一声,喜道:“哪来的烧鸡?味道好香!”当空疾冲而下,踏波飞掠,瞬间便奔到春藤城主林耀平案前,一把捉起他的衣领,掷入湖中,顺手抓起那焦黄脆嫩的烧鸡,撕扯大嚼,口沫飞贱。

    阳光照在他的娃娃脸上,睫毛频眨,褐色的大眼滴溜溜地转动。两腮高鼓,嘴如兔子似的不断咀嚼,牵扯着四周稀稀落落的黄须,狼吞虎咽,含糊有声。瞧其神情像是天真烂漫的少年,但看他那十二尺高的魁伟身影,却又分明是个三十来岁的巨汉,衣裳褴褛,蓬头垢面,却兴高采列,甚是满足。

    夸父!

    群雄大凛,想不到竟是这从古树中蹦出来的蛮汉,难怪山下那么多人也拦他不住。那些禁卫倒也罢了,林耀平修为已近仙级,到了他手中竟像是沙包玩偶一般,全无半点反抗。

    蚩尤、晏紫苏又惊又喜,此次重返大荒,原本就想找这疯猴子一齐赶赴玉屏山,大闹一场,可惜遍寻南际山,也找不到他的踪影,没想到他竟自行找上门来了。

    奢比脸色徒变,喝道:“疯猴子!这里是青帝御苑,木族禁地,岂容得你撒野!再不自缚请罪,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话语凌厉,却不敢上前阴挡,当日流沙河一战已吃够了这蛮汉的苦头,当着族中显贵的面,又岂愿再自取其辱?

    夸父“吧嗒、吧嗒”地嚼着烧鸡,瞪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叫道:“这里是古田玉屏山,我便是从山下的树里蹦出来的,你们跑到我家来开宴席,也不知会我一声,居然还颠倒黑白,反客为主,真他他妈的木耳香菇,岂有此理!”

    众人一愣,想不到这疯疯癫癫的蛮汉也突然条理分明,说得有理有据,一时倒也难以反驳。

    东极山神折丹自恃神通,性情暴烈,向来谁也不惧,眼见这老小子大刺刺地坐在石案是狂吃猛喝,对周遭众人全然不放眼里,心中大怒,喝道:“既是从树里蹦出来的野猴子,就给老子滚回树里去!”

    双袖鼓舞,碧光怒爆,日月双轮急旋飞转,风雷激吼,瞬间已冲至夸父眉睫。

    夸父头也不抬,兀自撕咬着鸡腿,随手一掌拍出,“轰”的一声,气浪炸爆,大小双轮冲天激旋,折丹当胸如被狂涛冲撞,踉跄倒跌了数十步,脸色酱紫,喉中腥甜翻涌,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众人大骇,折丹自小居于东海东极山上,观日月天象,浸淫武学,自创日月双轮之法,二十三岁时便登入仙级高手之列,木族上下将其视为资质直追石夷的武道奇才。即便桀骜狂妄如灵感仰,对这天才少年亦颇为青睐。想不到以其神威,竟连夸父这随随便便的一掌也难以抵挡。

    木族群雄虽然早已听说了这疯猴子的厉害,今日亲眼目睹,才知盛名之下,果然无虚。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文熙俊高声道:“前辈既是我族中人,就当知道这青帝御苑乃族中禁地,你这般擅闯妄入,犯了族中大忌,可叫晚辈难为得紧了……”

    “什么青帝御苑?羽卓越丞这臭蘑菇明明住在霍童山,你当我不知道么?”夸父一拍石案,怒气冲冲道:“这里是我老家,你们不请自来,犯了我的大忌,我很不高兴!”

    奢比喝道:“疯猴子休要装疯卖傻,羽青帝早已仙逝,这里是灵青帝的御苑……”

    夸父瞪眼道:“什么灵青帝?你叫出来让我瞧瞧,烂木奶奶不开花,既然这里是青帝御苑,你们没事跑到别人家里做什么?就不怕犯了族中大忌么?凭什么你们来得,我就来不得?”

    他虽然胡搅蛮缠,倒也不是一味地强词夺理,被他这么一通抢白,众人词穷理屈,难以驳斥,晏紫苏、蚩尤相顾莞尔。

    文熙俊微微一笑,道:“前辈,灵青帝失踪已近五年,我们今日在此,便是要推选出一个新任青帝来……”

    夸父拍手笑道:“推选青帝?有趣,有趣!正好,羽卓丞这臭蘑菇当日骗了我,害我没当上青帝。今日我非要过一回青帝的瘾!”翻身跃上松树,双手叉腰,大声道:“有谁不服,就上来和我比上一比!”

    群雄愕然,众长老更是苦笑不己,这疯猴子虽然单纯烂漫,不通世务,但好歹也是木族中人,按照族规,自然也可参加青帝推选。但若真让此人登基帝位,任其胡闹,岂不是成了天下笑柄?

    奢比冷冷道:“要想参加推选也无不可,不知在座哪位愿推选你?又有哪十位长老甘以首肯?”

    晏紫苏笑吟吟地对着蚩尤眨了眨眼,蚩尤心领神会,高声道:“夸父前辈神通广大,六百年前便和羽青帝不相上下,真可谓我族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如此英雄,又岂能错过,我杨鹜念第一个举荐!还望各位长老珍视人才,以大局为重!”

    众人哄然。单定与郑青州等长老亦大感意外,转念一想,横竖长老会绝不会让这疯猴子当上青帝,倒不如让他与句芒同列一组,做一个绝佳的绊脚石。

    当下郑青州起身道:“杨长老所言极是,以夸父前辈的修为,普天之下罕有匹敌,若连他也不能参选青帝,又如何让天下人心服?”另外八名长老也纷纷附和,将夸父捧得天上少有,地下绝无。

    夸父眉开眼笑,乐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奢比等人惊怒交集,却又无可奈何,既有十位长老同意,按照规则,他已是青帝候选之一了。

    文熙俊正欲宣布,忽听句芒淡然道:“且慢!夸父原是我族六百年前的桀骜叛臣,可谓无德;争夺帝位败给羽青帝,可谓无能;输了比赛,又反悔大闹昆仑,可谓无赖;从地底醒来后,又与敌酋龙族太子沆瀣一气,可谓无耻。让这么一个无德、无能、无赖、无耻的乱卧贼子参与青帝推选,我木族脸颜何存?在座列位又何以面对历代青帝英灵?”

    四周登时一片死寂,郑青州等长老虽然暗地支持单定,但对他毕竟颇感畏惧,见他已出声,谁也不敢出言忤逆。

    夸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哇哇大叫:“山羊胡子,谁说我输给羽卓丞了?我出身草莽,想当青帝,那叫有志气;和羽卓丞打得天错地暗,不分胜败,那叫有本事;被白太宗那老鬼耍了奸计坑蒙,不屈不挠地继续抗争,那叫有毅力;认识了拓跋小子,刨除两族孱隙成见,共同对抗水妖,那叫有见识。像我这么有志气、有本事、有毅力、有见识的天才若不能参与青帝推选,敢问谁还能参加?难不成长老会的决议还抵不过山羊胡子你一句屁话?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众人又是一陈哄然,晏紫苏大为惊奇,暗想:“这疯猴子单纯如孩童,说话行事无不随兴而发,颠三倒四,怎地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条理分明,针锋相对?”心中一动:“难道另人什么高人在暗中指点他么?”秋波流转,四下查探。

    蚩尤高声道:“前辈说得不错,族中大事向来由长老会审议定夺,纵然是青帝也不能擅自越权。既然已经有十位长老兴荐。木神又岂能以一已之好恶,废长老会之公议?难道木神自觉可凌驾长老会之上么?”

    听他凌厉诘责,咄咄逼人,郑青州等人都是微微一愕,想不到这平素八面玲珑的笑面长老今日竟判若两人,竟公然向木神挑衅,心中不由大受鼓舞,纷纷高声附和。

    句芒大怒,原以为铲平雷神势力之后,经过这一年的经营,单定、马司南等人已该知难而退,明哲保身,岂料竟敢在众人面前唆使小小一个长老削自己颜面!暗想,此记得再不敲山震虎,一举降伏这疯猴子,今后只怕再难在族中立威。

    当下推案起身,淡然道:“杨长老,句某身为木神,不仅仅司天地礼仪,占族人吉凶,更代表青木神灵提起卫东州百姓,对奸佞妖邪绝不姑息,夸父桀骜难驯,六百年前已搅得族内大乱,现在又勾结龙族,居心叵测。这么一个乱臣贼子,你竟敢让他参选青帝?别说拿长老会压我,就算是羽青帝重生,句某也绝不答应!”

    说到最后一句时,双眸精光怒射,右袖鼓舞,“呼!”碧光怒旋飞冲,转生轮呜呜狂转,势如雷霆咆哮,朝着夸父当头猛击而下!

    众人大哗,想不到他竟公然藐视长老会,径直出手。

    夸父叫道:“好一个不要脸的山羊胡子!”双手仓促并推,登时鼓起一团滚滚碧光,转生轮疾旋碾入,轰然爆震,光芒炫目。他身子一震,脚下的石案瞬间碎裂迸炸。

    众婢尖声惊叫,周围的贵候生怕殃及池鱼,慌不迭地踉跄奔离,几个卫士跑得晚了些,被那气浪掀卷,立时冲天翻飞,惨叫着摔入天湖、松林。

    群雄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杨长老胆子忒大,谁也不敢上前动手。还是文熙俊脑筋转得快,高声道:“杨长老不必担忧,长老会已举荐句神上为第二位青帝候选人,将他与夸父并列一组,胜者便可进入下一轮……”

    语音未落,碧光气浪轰然冲落,重重地撞在那湖边竹亭上,登时将亭子炸成了齑粉,众长老夺路而奔。

    夸父哈哈大笑:“好玩!好玩!”沿着湖边狂奔,双臂乱舞,看似毫无章法,但每一拳击出,都鼓起冲天气浪,转生轮纵横飞舞,始终难以劈入,炸散开的光浪如碧菊怒、海潮光涌,所到之处,松竹石案无不断折碎裂,四下炸射。一片狼籍。

    夸父真气之强猛,原本就不在句芒之下,加之奔跑速度快逾闪电,时东时西,飘忽不定,纵然转生轮偶尔破穿气浪,也每每只能击在他身后十余丈远处,土石炸裂,烟尘滚滚。

    句芒脸上微笑,目中却是杀机凌厉,也不追赶,飘然冲天飞起,当空凝立,一边毕集真气,驭使转生轮雷霆猛击,一边凝神计算他的奔跑路线。

    这等生死一线的凶险决战,在夸父眼中却像捉迷藏的游戏一般,东奔西窜,兴高采烈。口中还不住的高喊:“臭蘑菇,烂木耳。山羊胡子青皮蛇,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艳阳高照,湖波辚辚,被四周那此起彼伏的气浪映照得光怪陆离。群雄远远地避退开去,只有蚩尤、晏紫苏两人依旧坐在青松下,斜斟痛饮,悠然自得。

    句芒青衫鼓舞,须发并飞,眯着眼在空中盘旋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他已瞧出夸父奔跑的规律来。这疯猴子每朝左奔出十八步,必定要朝右回绕,而且每一步跨出的距离不多不少,恰恰在三丈左右。

    又凝神追看了片刻,心中默默计算,见他右脚一跨,朝左冲去,再不迟疑,喝道:“天地转生!”真气轰然迸爆,翡翠转轮急折飞旋,斜地里朝着夸父左前方五十四丈处猛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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