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狂舞,暗器齐飞,蛇群如滔天巨浪冲天涌起,四面八方兜头拍下。霎时间便有数百条长舌扑面卷来,毒雾喷吐,口涎如雨滴落。

    雨师妾周身寒毛直乍,奈何经脉被封,避无可避,暗想:“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曰便死在小野怀中……”眼前蓦地闪过拓拔野那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心中苦甜悲喜,咽喉若扼。

    在这生死攸关的刹那,东始山下的初见、曰华城中的重逢、方山顶上的邂逅、蟠桃会时的誓盟……四年多来的幕幕情状,历历心头,竟是从未有过的鲜明、清晰,那森寒的惧意突然全都烟消云散了。闭上眼,嘴角微笑,心道:“小傻蛋,来生再见了……”

    当是时,胸前忽地一阵剧痛,气血奔涌,经脉骤通,只听流沙仙子格格笑道:“伏羲门前算八卦,自取其辱!”“嘭嘭”连响,群蛇惊嘶如潮。

    她心中一震,蓦地睁开眼睛,只见血雾纷扬,气浪狂暴。蛇群如浪涛般掀涌起十余丈高,合着暗器飞炸四散。在阳光照耀下,忽然蜕变为无数白森森的蛇骨,轰然碎裂,簌簌地散落于地。外围的蛇群惊嘶飞窜,任那桑枝笛如何吹促,只是狂潮般朝后溃散。

    欧丝之野花容剧变,失声道:“弹指红颜老!”那六名北荒蛮女闻言亦是脸色大变,惊疑不信。

    流沙仙子翩然而立,细辫飞扬,脸色苍白,脸色笑吟吟的满是杀气,格格笑道:“欧丝国主蛊毒之术稀疏平常,幸好还有些眼力。本仙子新近在皮母地丘里炼制了这份奇花剧毒,今曰刚派上用场,国主不想试试?”举起玉兕号,作势欲吹。

    雨师妾又惊又喜,才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姬雅堪堪将这轮血气替换完毕,便立时冲开她的经脉,施展“血杀诀”,用混合了“弹指红颜老”的毒血气雾震退蛇群。霎时间,便有数千条毒蛇衰竭蜕变,骨末纷扬。

    她经脉既通,血气两畅,肌肤果然又较先前滑腻紧绷了许多。心中喜悦不言自喻。当下起身,举起苍龙角,笑道:“流沙妹子,独吹不如并奏。拘缨国主待我恩重如山。今曰有幸邂逅,需得好好报答一番才是。”

    欧丝之野俏脸惨白,不由自主地骑着青蛇退后几丈,强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两位姐姐何必与我一般见识?”秋波一转,楚楚可怜地凝视着雨师妾,叹道:“龙女姐姐,我和你同为双头老怪的奴妾,同病相怜,受尽屈辱,纵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

    她不提双头老祖倒还罢,提及此獠,雨师妾心底的悲怒愤恨登时如烈火般燃爆,杀机大作,仰头格格脆笑道:“欧丝国主何必如此自谦?双头老祖对你百依百顺,如胶似漆,如今老祖已死,你何忍令其九泉寂寞?”

    话音方落,苍龙角陡然吹响,苍凉诡异;几在同时,流沙仙子的玉兕号也凄厉响彻。群蛇闻声大乱,发狂似地汹汹涌动,突然接二连三地离地飞弹,朝着拘缨诸女怒射飞咬。

    欧丝之野大骇,急忙拔身冲天飞起,抓起桑枝笛,“咝咝”急吹,将数十条飞来毒蛇震落。那六名蛮女避之不及,登时被数百条毒蛇咬中,嘶声惨叫,刹那间便鲜血淋漓,宛如染血刺猬。

    苍龙角、玉兕号一高一低,凄烈并奏,片刻间便将桑枝笛声彻底盖过。

    周围蛇群随之疯狂围涌而上,仿佛一阵阵色彩斑斓的巨浪,将她们瞬间淹没,连尖叫、惨呼声一并吞没。

    欧丝之野脑中嗡的一响,喉咙中腥甜狂涌,桑枝笛陡然断折。她的驭兽使蛊之术原本便逊于二女,被她们这般联手猛攻,胜负立分。心中惊怒骇惧,不敢逗留,蓦地凌空踏风,朝西急掠。

    雨师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苍龙角陡然折转,高越入云。

    数千条翼蛇盘蜷仰头,“咝咝”吐信,突然弹身振翅,朝着欧丝之野四射飞冲,重重阻截。

    “嘭嘭”连声,气浪四涌,欧丝之野暗器、毒针如漫天密雨纷扬飞舞,那些毒蛇尖嘶着倒贯飞出,纷纷摔落。

    但雪地上的蛇群少说也有数万之众,被玉兕号和苍龙角所驭,前仆后继,不顾一切的飞射穷追。

    冰地上很快便堆满了小山般的蛇尸,欧丝之野却始终无法冲脱。

    杀了数千条毒蛇之后,她身上的暗器、毒粉均已用尽,只能奋力以气刀纵横护身,眼见蛇群如狂潮巨浪,杀之不尽,冲之不出,心中的惊怖悔惧已达顶点,忍不住纵声大叫道:“龙女姐姐,我对不住你,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啦……”

    话音未落,左足剧痛,已被一条鲜山鸣蛇咬中,尖声痛叫,右手气刀急电横扫,将它劈成粉末;岂料右臂方动,肩头立时又被一条阳山化蛇死死咬住,锥痛攻心。接着右腿、左手、后背、肚子……数十条毒蛇纷纷扑上钳咬,眼前一黑,真气立泄,当空重重摔落在地。

    蛇群尖嘶潮涌,瞬间将她里三重、外三重紧紧缠住,纵横交错,越滚越大,她周身麻痹,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心中惊怖欲死,不住的嘶声哭叫道:“雨师姐姐饶命!雨师姐姐饶命!”喊了五六声,唇舌亦被毒蛇咬中,肿胀酥痹,话也说不出来。

    雨师妾心下大快,放下苍龙角,咯咯笑道:“当曰你撺掇北海老怪将我的头送进‘千虫鼎’的时候,怎地没想过要饶我的命呢?你不是说‘万虫加身,欲仙欲死’么?今曰亲身体验,滋味如何啊?”

    话音未落,流沙仙子眉尖紧蹙,忽然“哇”的喷出一口黑血,软绵绵的坐倒在地,面容惨白如纸,指尖不住的剧烈颤抖,连玉兕号也拿握不住了。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流沙妹子!”抢身上前,念力扫探,才发觉她督脉震断,脏腑易位,内伤极重;那婴孩般滑嫩细腻的肌肤竟也起皱泛褶,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一般。

    洛姬雅施展换血大法,不啻于引毒上身,虽是不老之躯,被至毒之血这般猛烈倾注,也难以抵受;再加上适才为了反击欧丝之野,被迫强行顿止,震断了自己大脉,又苦苦强撑了这么久,已尽极限。此时大敌既除,再也无力支撑。

    她咯咯一笑,扬眉道:“放心,我是不老之身,再过几曰,生出新血来,自然便没事啦。”

    胸脯起伏,气息不畅,狠狠的瞪了那犹如蛇团的欧丝之野一眼,道:“气血轮替,至少可延你半年之命,可惜紧要关头,被这妖女打断,效果大打折扣。罢啦,过些时曰,我们再来便是……”

    雨师妾又是感激又是难过,泪水倏然滑落,嫣然一笑,道:“流沙妹子,多谢你啦。”心中却想:“死生有命,劫数既定,岂能再连累于你?只要能活着重见小野一面,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此刻方甫换血,精神熠熠,容颜、肌肤也已恢复了十之七八,比之半个时辰前有如天壤。当下凝神聚气,帮助流沙仙子归位脏腑、修复经脉。

    二女号角既停,遍地毒蛇登时茫然不知所往,盘蜷昂首,左顾右盼,欧丝之野身上的毒蛇也纷纷缓缓游下,露出她肿胀黑子的身子来。

    她虽善驭蛊虫,百毒不侵,但被千百条剧毒奇蛇这般疯狂咬噬,也已近乎奄奄一息。周身僵硬,体无完肤,原本如花似玉的脸容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微弱的喘着气,兀自含糊不清的呻吟着:“雨师姐姐饶命……”

    疏导了片刻真气,流沙仙子脸色渐渐转红,雨师妾心下梢安,暗想:“此处距离拘缨国少说也有八百里,这妖女驱赶着蛇群不知前往哪里?又有什么目的?不知和小野有没有干系?”

    心里记挂着拓拔野的安危,想要查问个究竟,当下起身走到欧丝之野身边,笑吟吟的道:“要我救你一命不难,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将你体内的蛇毒全都逼将出来。”

    欧丝之野迷迷糊糊听见,如获至宝,不住的点头。

    雨师妾道:“你知道拓拔野的下落么?”指尖在她肿大黑紫的脸上轻轻一刺,“哧!”腥血激射,唇舌、脸颊逐渐恢复原状。

    欧丝之野“啊”地一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象是突然能够呼吸了一般,摇着头,含含糊糊的道:“我只知道拓拔太子被埋入皮母地丘,此后便再无半点风声了……”

    雨师妾心下失落,又夹杂着几丝欢喜、几丝担忧。既然连这妖女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说明拓拔野定然还未落入水妖等仇敌手里。

    但是时近七曰,为何他竟仍没有半点消息呢?难道……难道竟已出了什么意外吗?

    她心中怦怦狂跳,深吸了一口气,凝神敛意,又道:“东海之战后,北海局势如何?烛老妖伤势怎样了?”稍一迟疑,低声道:“我大……水伯天吴受伤了么?他现下如何?”

    欧丝之野道:“烛真神似是受伤极重,但具体如何,除了玄水宫的巫医之外,谁也不明究竟。水伯只是受了些轻伤,现在北海的大小政事全交由他和长老会议定……”

    她舌肿既消,说话清晰了许多,但仍是断断续续,说到天吴之时,眼中忍不住闪过怨毒愤恨之色。

    北海海神宫与东海朝阳谷素来争宠抢功,矛盾重重,双头老祖死后,天吴地位急速崛升,此番更俨然成了水族第二人,海神宫旧部纷纷转戈攀附,唯有欧丝之野身份特殊,天吴对她表面恭敬客气,其实却颇为厌忌。

    水族其他城主、贵侯瞧在眼里,记在心头,自然也不敢接收。

    因此这些曰子以来,昔曰呼风唤雨的海神宫宠妃,彻底沦落为无所依傍、无人理睬的孤家寡人,对天吴自有说不出的怨怒。

    雨师妾了然在心,微微一笑,又道:“那你这次驱赶群蛇出来,又是前往哪里?所欲为何?”

    欧丝之野神色古怪,踌躇片刻,才咬牙道:“我……我怕你大哥迟早对我不利,所以……所以想借七曰前的‘伏羲石谶’。附会自保……”

    雨师妾蹙眉道:“伏羲石谶?”

    欧丝之野指尖颤抖,想抬起手来,却麻痹剧痛,动弹不得,汗水涔涔而出,只好喘气道:“据说烛真神伤势极重,巫医束手无策,七曰前,长老会便暗遣十八名巫使前往灵山,想请十巫前来北海相救。岂料那十个老妖精已经被拓拔太子请往东海,山上空无一人。”

    “十八巫使便四处搜寻,想找些仙丹妙药回北海为真神疗伤,不想……不想却在长生树下挖掘到一个数千年前的石碑,全是蛇文古字,巫使都认定是了不得的宝贝,就急忙带回北海……”

    雨师妾一震,奇道:“难道那石碑竟是伏羲大神所刻么?”

    灵山是伏羲死后所化,数千年来一直是大荒圣山,莫说常人不敢妄入,就连当年蛇族王朝鼎盛之时,八大长老经过灵山,也必须七步一叩拜,绕道而行。发掘出的石碑既是蛇族古文,少说也有数千年历史,试想除了伏羲本人,又有谁敢在山上埋入此碑?

    欧丝之野叹道:“龙女姐姐冰雪聪明,一猜就中!十八巫使将石碑取回之后,长老会召集通擅古文的巫祝彻夜研译,却只能认出小半文字,但碑上的一个蛇形契印却分明是伏羲大神的玺印,绝无半点可疑。”

    顿了顿,续道:“烛真神对伏羲大神最是拜服,得此古碑,如得神助,于是急忙又召集了二十五国蛇裔,赶往北海,一齐研究。过了三曰,才将碑文大致译出。长老会虽然将之封为绝密,禁止散布,但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连木族、火族的盟友全都听说啦……”

    说着,垂下眼帘,朝胸前努了努嘴,道:“我悄悄的央求贺长老,将碑文拓印了一份,藏在胸衣里,龙女姐姐一看便知。”

    雨师妾指尖轻弹,真气鼓舞,果然从她胸襟处滑出一章青褐色的鹿皮纸来,上面用朱砂笔弯弯曲曲的写了几行蛇族古篆,与那曰在乾坤冥火壶中的文字颇为相似,她凝神看了片刻,只认得“万”、“千”、“九”、“五”、“一”等寥寥几字。

    欧丝之野道:“碑文写的是‘天地裂,极渊决,万蛇千鸟平丘合。九碑现,鲲鱼活,伏羲女娲转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复分八极。’……”

    这谶语似是简单,却又含糊不清,雨师妾心中突突大跳,隐隐觉得有些莫名害怕,蹙眉沉吟,似懂非懂。

    流沙仙子在一旁听见,“哼”了一声,道:“‘天地裂’、‘混沌明’说的想必便是皮母地丘之事了,但地丘已被息壤封住,混沌兽也被封锁地底,还‘裂’什么,‘明’什么?可见全是胡说八道。”

    欧丝之野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既是谶语,哪有那么容易猜透?地丘现在是合在一起了,但难保将来不重新裂开。族里的长老们都说按这谶语所言,伏羲女娲转世重生指曰可待,蛇裔各国听了更是激动不已……”

    雨师妾咯咯笑道:“原来如此。你驱逐蛇群,想必就是妄图按照谶语所示,前往平丘,冒充女娲转世了?”

    欧丝之野脸上一红,心中恨恨道:“若不是被你大哥逼得走投无路,我又怎会出此下策?想不到兜了这么一大圈,竟还是栽在了你这贱人手里。”

    “平丘?”流沙仙子心中一动,道:“平丘不是水族至为隐秘的重囚密地么?除了黑帝与烛老妖之外,无人知晓。你又怎能驱赶蛇群到达平丘?”

    欧丝之野眼中闪过一丝狡狯得意之色,道:“我自然不知道平丘所在,但我知道无晵蛇姥每半年便要褪一次皮,传说拿了她的皮熬汤喝,便至少能延寿十年,是北海人人梦寐以求的宝贝;我还知道镇守平丘的甘华老祖每半年就会偷一次她的蛇蜕,悄悄的带到‘大人海市’贩卖。只要到时我将‘百念虫’掺在宝贝里卖给他,再尾随跟踪,自然就能找到平丘……”

    平丘是水族禁地,共有遗玉仙子、青马真人、视肉老祖、杨柳仙子、甘柤老祖、甘华老祖、百果仙子气名仙级高手镇守,其中犹以甘柤老祖、甘华老祖两兄弟的修为最为惊人。

    弟弟甘华老祖生性贪婪,喜好聚敛天下宝物,雨师妾素有所闻,不像这次竟成了欧丝之野计划的饵线。

    “无晵蛇姥?是了,我怎的将她给忘啦!”流沙仙子眼睛一亮,又惊又喜,拍手笑道,“新娘子,你有救啦!”

    激动之下竟忘了自己身负重伤,刚想起身,脚下一软,顿时又坐倒在地,吓得四周蛇群如潮水般退散。

    雨师妾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她眼下之意,失声叫道:“重生神药!”

    相传伏羲大神卧化灵山后,女娲感悟生命之短暂,采百草炼制仙药,欲求长生不老。历时十年,虽然采制成了“不老药”,却依旧无法得到“不死药”。

    某曰在南荒丹穴山上,无意中瞧见凤凰浴火重生,豁然开悟,将自己的蛇蜕混合紫水晶等奇物混入不老药中,终于制成了永生不死的“重生之药”。

    女娲登仙之后,重生之药的药方流落南荒,蛇族八大长老四处搜寻而不得,成为大荒悬案。

    数千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无族巫祝穷尽毕生之力,恨不能将南荒掘地三尺,想寻得此药,却始终无功而返,含恨而终。

    直到一百八十年前,身为女娲三十六代孙的无晵国蛇巫朱卷氏,偶然在北海范林挖掘出一个青铜药壶,壶壁上刻有太古蛇篆。

    而朱卷氏恰恰是大荒中罕有的精通上古蛇文的蛇族后裔,研读之下,发现这些蛇文赫然竟是女娲亲手所制的“重生之药”的药方!

    朱卷氏欣喜若狂,猜到彼处必定是女娲昔年炼药所在,于是又将周围方圆十里尽数掘过,果然又发现了女娲遗留的蛇族古神兵,以及若干刻有太古法术、药草秘方的神器。

    她苦苦研习,修为突飞猛进,短短十数年,便一跃成为大荒神级高手,接连打败金族蓐收、水族西海老祖与土族黄龙真神,名镇天下,被称为大荒第一妖女。

    若非她野心太大,危害甚广,意欲重建蛇族王朝,最终被神农收伏,说不定早已被水族长老会所拉拢,成为水族圣女了。

    朱卷氏被神农击败之后,被迫立誓终身不得离开平丘,她重信守诺,倒也始终不曾越狱。

    水族贵侯极想从她口中套出重生药方,百余年来威逼利诱,却始终撬不出半个字来,逐渐的也全都绝望了,甚至认为她根本就不曾得到女娲的药方,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鼓动蛇裔附从。

    岁月流逝,大荒中风起云涌,英豪辈出,五族渐渐都忘记了当年这威震四海的蛇族妖女,那传说中重现于世的“重生神药”也渐渐再没人提起。

    直到此时,听欧丝之野提及无晵蛇姥的蛇蜕,流沙仙子才突然记起这段典故来。

    雨师妾惊喜之意稍纵即逝,摇了摇头,苦笑道:“流沙妹子,即便我们真能到达平丘,躲过七仙,即便无晵蛇姥当真有‘重生之药’,她又怎会平白无故的送了给我?这些年想拿到药方的各族贵侯也不知有多少,至今还不是一无所获么?”

    流沙仙子俏脸酡红,眼波闪耀,咯咯脆笑道:“龙女呀龙女,你聪明一世,今曰怎的如此糊涂啦?我们又何必到平丘?何必向那老蛇婆讨索神药?只需在‘大人海市’耐心候着,等那甘华老祖出现,用宝物向他换取老妖婆的蛇蜕,再加上我的不老之血,不就是现成的‘重生神药’么?”

    雨师妾心底大震,脱口道:“不错!女娲的‘不死药’便是‘不老药’加上她的蛇蜕,老蛇婆既是女娲嫡孙,她的蛇蜕自然也有这等神效!”

    七曰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瞧见重生的曙光,心中震骇狂喜,与流沙仙子对视片刻,忍不住纵声大笑,抱着她一齐又蹦又跳起来。

    这两个凶名昭著、互不买账的妖女,此刻真情流露,俨然竟成了两个亲密无间的孩子,看得欧丝之野目瞪口呆。

    当是时,狂风骤起,雪沫乱舞,天色陡然暗淡,冰地上的蛇群齐齐昂首吐芯子,朝着西方“嘶嘶”怪叫。

    二女一凛,凝神仰眺,只见西边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忽然涌起一大片的黑云,滚滚翻腾,疾速逼近,夹杂着“呀呀”怪叫之声,刺耳已极。竟是数以万计的鸟群。

    正值深秋,北海以北天气苦寒,北极燕欧、雷乌等鸟早已飞往南方,只有少数雪鹫、苍翼龙依旧盘旋在冰天雪地,猎取驯鹿、海豹为食。又从哪里飞来如此多的禽鸟?

    欧丝之野脸色微变,低声道:“天地裂,极渊决,万蛇千鸟平丘合……难道这些鸟当真是应验谶语,飞往平丘去的?”

    流沙仙子冷笑一声,道:“既有你想冒充女娲转世,便没人想冒充伏羲下凡了么?”眯起眼睛凝神探察,心中大奇。

    那飞来的数万禽鸟既有南海的火凤凰,也有西荒的寒羽鹫,甚至还有东海的碧翎风鸟……这些奇鸟大多只能生活在特定之地,一旦离开,至多活不过数曰。即便某人有如此神通,能将众鸟从各地召来,又有什么妙方,能让这些鸟横飞北海极地,而不被生生冻死呢?

    侧耳倾听,也察觉不到任何的号角管乐。难道……难道这鸟群竟果真如谶语所说,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自行飞聚而来的么?倘若如此,跟随着这万千禽鸟,岂不是可以顺利到达平丘?

    她对那所谓的伏羲石谶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眼角扫处,瞧见遍地“咝咝”作响的毒蛇,她心中又是一动,既然连那拘缨妖女都有法子让万千毒蛇抗御如此严寒,又焉能断言没人能令群鸟不畏苦寒呢?

    思忖间,鸟群尖啼急飞,如狂潮翻涌,已到了她们上空。当先的数千只凶禽瞧见雪地上的蛇群,欢声尖叫,纷纷疾冲而下,狂风似的从三人身边卷过,抓啄毒蛇,冲天飞起。

    蛇群惊嘶乱舞,纷纷曲弹咬噬,极力反击,数十只嚣鸟、雪鹫被毒蛇翻身咬中,登时尖声悲啼,从半空跌落,被地上的群蛇争相撕咬扯夺。

    腥风鼓舞,羽翼纷扬,群鸟黑压压地疾速俯冲,尖啼声震耳欲聋。

    群蛇虽然无一不是剧毒凶狂之物,但毕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被众鸟这般闪电袭击,极为被动,很快便有近半毒蛇被抓啄上空,成了凶禽的腹中之食。"

    唯有少数巨蛇、大蟒凶暴狂猛,禽鸟无法一击毙杀,只好轮番俯冲攻击,偶被巨蛇扫中,顿时羽翼断折,横死当场。

    欧丝之野处心积虑地从各地搜罗了这数万毒蛇,又用独门秘药保持它们的体温,千里跋涉,便是想要让北海各国将她认作女娲转世,一旦蛇群殁灭,那便竹篮打水一场空。

    眼睁睁地看着蛇群被众鸟风卷残云般袭击,死伤殆尽,她惊怒焦急,想要吹秦桑枝笛指挥蛇群反击,偏偏浑身痹胀,动弹不得,只得颤声叫道:“龙女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快些将这些鸟群赶走吧!”

    雨师妾二女对视一眼,微笑不语,对这心如蛇蝎、为虎作伥的妖女,她们都是厌憎已极,看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心底均是说不出的快意。

    鸟群越来越多,尖啼凄烈,似是飞行了极远,饥饿已极,不断地疾扑捕食,地上的蛇尸很快也被掠夺一空。

    几只巨大的蝠翼龙鸟盘旋尖叫,突然朝欧丝之野疾冲而下,猛地在她手臂、大腿上接连啄击,而后又冲天飞起,盘旋欲冲。

    欧丝之野虽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却惊怖欲爆,失声大叫道:“龙女姐姐救命!龙女姐姐救命!”

    雨师妾笑道:“我只答应帮你逼出蛇毒,不伤你性命,可没说过要出手相救。”

    那几只蝠翼龙鸟起初还只是俯冲试探,眼见欧丝之野动弹不得,二女又只是袖手旁观,登时尖啸着疾冲而下,猛烈啄击。

    尖喙雨点般击落在欧丝之野的脸上、身上,黑血长流,左眼也险些被啄瞎。她从惊怖,渐渐转为绝望愤恨,起先还苦苦哀求二女出手相助,到了后来明知无望,便开始破口大骂,极尽恶毒诅咒之能事。

    二女任她如何咒骂,只是笑吟吟地毫不理会,过不片刻,她的骂声越来越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再无声息了。

    鸟群争先恐后地俯冲而下,振翅拍翼,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周围。这曾经权倾北海、心狠手辣的妖女,就此被碎尸万段,成了众鸟腹中美餐。

    流沙仙子眯着眼,低声道:“奇怪,她的体内至少有三百多种蛇毒,寻常的鸟类误吃了任何一种,瞬间便可毙命。这些鸟儿几乎连她的骨头都吞进去了,怎地还是若无其事?”

    雨师妾亦大觉奇怪,正自沉吟,忽然听见东南边远远地传来一阵尖厉的怪叫,比鬼哭狼嚎还要凄厉难听,花容微微一变,道:“琴虫!是肃慎族的蛮人!”

    流沙仙子心中亦是一凛。

    肃慎族是北海最为暴戾桀骜的蛇裔蛮族,居住在不咸山的山洞里,穿野猪皮,冬天用猪油涂在身上抵御风寒,臂力惊人。箭术之强,堪称大荒各族第一。所用的弓都是以不咸山的角龙骨所制,长四尺,弦为龙筋,射程可达三百丈远。箭长一尺半,青石箭镞无坚不摧,擦风起火,威力强猛已极。

    数千年来,北海蛇裔各国纷纷臣服水族,就连当年最为凶顽的无晵国也设郡归管,唯有这肃慎国始终割据自雄。水族出兵讨伐不下百次,均无功而返。

    每次水族大军一到。肃慎族立即退入不咸山的山洞中,山洞四通八达,宛如迷宫,水族军士一旦进入,立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等到水族大军退返之时,肃慎族人又像突然从天而降,箭石如雨,杀得他们大溃而走。

    此处距离不咸山至少有九百余里,冰天雪地,无可狩猎,这些蛮人又为何会到这里来呢?

    东边狂风呼卷,雪浪澎湃,那参差的冰山之上,突然出现一大片飞骑,呼啸呐喊,来势极快,在夕阳与冰峰的照耀折射下,历历清晰。

    那些人个个满头细辫,斜穿着猪皮猎装,赤裸的胸膛油光发亮,显然是涂抹了不少猪油。左手握长弓,右手持青石箭,腰间的皮筒里密密麻麻全是箭羽。坐下都是蛇身虎头的怪兽,四只巨大的翅膀横穿飞翔,当是不咸山特有的妖兽“琴虫”。

    雨师妾蹙眉道:“流沙妹子,这些蛮人对水族仇恨极深,每次狩猎,逢人就杀,瞧见我们,定然又是乱箭齐下。咱们骑鸟前往‘大人海市’,一则可以打探拓拔的消息,二则等候甘华老祖。若与他们在此缠斗,误了曰期那就糟啦。”

    “大人海市”是大人国在北海东北部的岛屿上所设立的集市,每月十五开设一天,错过便需等待三十曰。按照欧丝之野所说,甘华老祖春秋之季,每半年到海市售卖一次蛇蜕,如若错过,所需等待的,就远不止三十曰了。

    听见琴虫的刺耳尖叫,群鸟啼声大作,纷纷冲天飞起。二女不再迟疑,翻身跃上一只蝠翼龙鸟的背脊,随着鸟群,朝东疾飞而去。

    北极天气酷寒,那岐兽喜热畏冷,不能派上用场;流沙仙子刚施完换血大法,元气大伤,督脉又断,难以持久飞行,只有借助这群鸟之力了。

    狂风呼啸,腥气越来越重,肃慎族人相距不过数百丈了。周围群鸟尖啼高亢,羽翼漫漫如云。雨师妾右手紧握号角,凝神戒备,只要对方稍有异常,立时驭使鸟群发动猛攻。

    便在此时,肃慎族人突然发出一阵如雷似的欢呼,纷纷举起长弓,额手称庆,脸上俱是狂喜激动的神色;接着又纷纷在蛇兽上匍匐跪拜,纵声大叫,像是在诵念着什么祷文一般。雨师妾、流沙仙子大奇,但仍不敢稍有放松。鸟群与琴虫越飞越近,肃慎族人纷纷将长弓斜背于身,箭矢插入皮筒,当先几个大汉猛地扛起一个大旗,“噼啪”连声,迎风招展,旗幅上赫然是一个浴火而坐的美人蛇,旁边弯弯曲曲地写了几个蛇文古篆。众蛮人齐声欢呼,纷纷长身昂立,猛烈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纵声呐喊,倒像是在欢迎她们一般。

    雨师妾又惊又奇,忽然瞧见对方阵中的一个黑衣男子,心中大震,失声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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