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阮小幺的手指在竹笼上方的铁环上一阵敲,惊得那雀儿在笼中又叫又跳闹个不住,这才止住了察罕那奔腾不绝的话头。

    “怎了?不喜欢?”

    她抽出一张白纸,风骨铮铮写下一行诗——宁要家乡一掊土,不恋他方万两金。

    末了,还做了个阿弥陀佛行礼的动作,颇有当年唐三藏的大师风范。

    察罕揪了揪眉,又挠了挠脑袋,嘀咕道:“你们中原人总是这么文绉绉的。不过……这句话说得还不错。”

    阮小幺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一个说、一个写,你来我回,聊得兴致勃勃,直至听到外头一声叫喊:“慧圆,药煎好啦,赶紧别睡了!”

    声音尚在遥遥门外。察罕便不再多言,对着她道:“我先走了,被人发现了估计你要倒霉。”

    他从门另一边离开,临走前悄声道:“过两天我再过来玩!”

    她笑着挥挥手。

    大夫给她开了好几帖药,每天两贴,煎好之后浓黑色一大碗,又苦又腥,在第一口毫无防备地吐出来之后,之后的每碗她都是捏着鼻子硬灌下去的。喝完之后……她想象中的蜜饯毫无踪影,只能对着一整壶白水使劲喝,最后打个嗝,差点又吐了出来。

    喝了两天之后,阮小幺精神好了许多,整张脸却已经皱成苦瓜了。

    慧持继续端着药过来,一进门,便嗅了嗅鼻子,道:“我怎么闻到这么重的中药味?”

    阮小幺很自然的眨眨眼,一口气哈出来,尽是苦味,指了指自己。

    “也是,你都喝了好几天了。”慧持又捏了捏鼻子,半是疑惑地“嗯”了声,将药搁在她面前,“还剩四贴,喝完差不多就大好了。”

    点点头,阮小幺裹好外衣走到桌边,晃了晃那空空的水壶,递给慧持——阿弥陀佛。

    “你一天怎么要喝这么多水……”慧持咕哝着,提着壶,又出去烧水了。

    她前脚走,阮小幺后脚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腌菜罐,捏着鼻子打开,将那药一滴不剩倒了进去,然后继续藏好,一本正经捧着药碗,等慧持回来。

    待到慧持提着又一壶温水过来时,她已经装模作样地将那药喝了个底朝天,然后一顿灌水,将碗还过去。

    慧持收了药碗,探头看了看门外,午后的天气,雪色映得天光一片银白,翠竹与枯住交错杂生,屋檐里外,寂静安谧。

    “你这处真好,每天呆着也无人打扰,冬天了还能听到鸟鸣声。”慧持羡道。

    阮小幺保持微笑。

    慧持与她说了一通话,便离了去。房梁最角落处,又有一两声啁啾轻鸣漾了下来,阮小幺掂着凳子,从那挂着经幡的后面将那鸟笼勾了下来,喂好食,逗弄了会儿便放到桌上,盖了被子去睡午觉。

    一个下午睡得昏昏沉沉,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只是鼻中还感觉有团棉花塞着,堵得她只能张嘴呼吸。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又是一声“嘭咚”声响,以及——一个妇人“哎呦”的痛呼。

    阮小幺被惊醒,连忙坐起身,支开窗往外看,只见一个中年的姑子头上、身上撒的全是泥土……好吧,夹杂着一些辣椒末——那是察罕在西街的油米店买的。

    那姑子被檐下滑溜的模板摔得四仰八叉,还在不停的打喷嚏,一见到阮小幺,面色上闪过一次慌乱,然而很快又回复了平静,拍拍沈爬起来,皱着眉叱道:“好好的又在这里闹什么幺蛾子!?”

    阮小幺抿抿嘴,歉疚地看着她,并未说话。

    那姑子一副粗模粗样,阮小幺并不认得,只见她又匆匆整了整衣襟,口中道:“住持着我来看看你风寒好些了没,看样子是差不多了!”

    说罢,也不待阮小幺又什么反应,倒先自离开了。

    阮小幺被她那近乎自言自语的话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耸了耸肩,摇摇头,继续睡下了。

    然而没过多久,她又被那吵吵闹闹不得停歇的黄雀儿弄得头大,一抬头看过去,刹那间僵在了榻上。

    微微昏黄的光线中,一条约莫半米长的灰色圆斑蛇正吐着信子,弯绕着身体,半条身子已经游在了桌上。而距离一尺的地方,便是那焦急叫个不住的黄雀儿,显然是已经发现了那蛇,却毫无抵挡之力。

    靠近……再靠近了一些,猛然间,蛇头似闪电一般窜了过去。阮小幺微一花眼间,扑啦啦一阵飞羽声后,那鸟笼已经受力不住,倒在桌上,而里面的鸟儿已被牢牢地咬在那蛇口中,原本圆鼓鼓小毛球一般的身子被压瘪了下去。

    那蛇咬了片刻,似乎感觉猎物再动弹不得,便一张嘴,一点点将食物吞了下去,滑长的身体表面随之出现了一块小小的凸起。吃完后,却仍是微微昂着头,分叉的信子在空中发出微小的嘶嘶声,似乎在寻找下个猎物。

    阮小幺一动不动窝在被子里,一双眼紧紧盯着那蛇的动作,有一秒钟,她觉得那蛇似乎是看见了自己。而片刻之后,便转过了头,慢慢滑动着身体。

    而正当此时,先从窗外便传来了一些脚步声,偶尔踏碎了枯枝。

    “小丫头、小丫头!”察罕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一路声随人,渐渐向门口处移去。

    那蛇原本正缓缓在屋里游着,乍听到这声音,头即刻高高昂了起来,扭动着身子便向门外滑去。

    阮小幺从惊怔间反应过来,当下便想大叫让他小心,却仍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大急之下,喉头一阵不适,扶着床便狠狠咳了出来。

    她一边抚着肿痛的咽喉,一边悲哀的想,这是应该感谢老天让她终于发出了一些声音么?

    看着那蛇身子渐渐消失在门边,阮小幺急得泪都快冒了出来。

    这不科学啊……一般蛇吃完一餐,听到动静都会跑掉的,怎么它还往人声那边去了!?

    她顾不上其他,掀了被子跳下床,只穿着袜子便三两步跑到门口,手掌使劲在门框上砸出“吭吭”的声音。

    正从窗那边骨拐过来的察罕被吸引住视线,同时被吸引的——还有条刚游到拐角处的蛇,它飞快的扭过身子,朝阮小幺的方向袭了过去。

    阮小幺大惊失色,转身便想往回跑,只听得对面“哔——”一声嘹亮的哨响,空中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色身影不知从何处一头俯冲过来,阵清亮高亢的长鸣之声相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了那只蛇。

    她震惊回身,恰恰好看到一个几乎半米多长的巨大黑影,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苍鹰,通体棕灰,颈部生着一片白羽,健壮强劲,毛色鲜亮,看起来凶狠无比。

    那鹰一双眼通透无比,盯上游蛇便毫不留情双爪锁住,铁钩一般的鹰喙向头部狠狠啄去,直抓得那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最后待那蛇已无动弹之力,便心满意足地享受起这顿蛇肉美餐来。

    阮小幺神魂未定,呆呆看着那只鹰叼着食物飞向最近的一棵矮树,这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察罕终于松了口气,对着她一阵上拍下拍,“你没事吧!?没有哪里被咬到吧?”

    她这才发现,察罕左手小臂上正紧紧覆着一块硬甲,颜色和那外袍一般,不注意便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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