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冷白的月光微弱如萤火,点滴在朱红琉璃瓦上,映得整个皇城越发的寂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突然在空旷的宫道上响起,惊起了数只飞鸟。

    一道毛茸茸的金色身影倏然出现在墙头,细看之下,乃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色小猫。在最高处微微顿足,以爪尖点了点光滑的琉璃瓦,似在犹豫。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猫抿了抿耳朵,猛地跳下足有三丈高的宫墙。高高的城墙对于那小小的身体来说还是太高,落地时踉跄之下打了个滚,甩甩脑袋,迅速起身,转眼便消失在茂密的草丛里。

    “仔细找,别让它跑了!”侍卫首领中气十足的声音振聋发聩,其余的侍卫齐声应和,将手中的长矛调转过来,用不带枪头的一端在草丛中翻搅。

    夜色昏沉,要在这满是高草乱石的坡地中找一只巴掌大的小猫,着实不易,不多时,又来了一队卫兵,拿着丈许长的尖头叉,粗暴地刺向草丛深处。

    “不可,那可是皇上的猫!”侍卫统领连忙阻止。

    “怕什么,不过是只畜生!”后来的那些人叫嚷着,尖头叉的动作丝毫不停,锋利的叉尖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道惊人的寒光。

    “快住手!”侍卫统领调转枪头,牢牢挡住企图再次往草丛中刺的尖头叉,其他侍卫见状,也纷纷将手中长矛横置,拦住那些翻搅不停的尖叉,两拨侍卫间的气氛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不远处的乱草丛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将黑夜中发生的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停顿片刻,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初春的京城,乍暖还寒。

    苏誉一边赶着驴子,一边扶着驴车上的木桶,防止桶里的水洒出来太多。这水是家中屯的海水,若是撒了,桶中的海鱼一时半刻就要死的。

    到了每日摆摊的地方,苏誉熟练地将驴子拴好,卸下车上的木桶和木架,三两下支好砧板、刀具,又从驴车的角落里摸出一个矮脚板凳,挽起袖子在木桶边随意地坐了。

    “小鱼哥,今日怎么这么晚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了件半旧的棉褂子,黢黑的小脸因为刚刚过了冬,还留着两片皴红,笑起来憨憨的。见苏誉来了,自觉地让出方才蹲坐的位置给他摆摊,而后便熟门熟路地从驴车里也摸出个板凳来,坐到他身边。

    苏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白布包的面饼递给他,“今日瞧见了个好东西,跟鱼老板杀价忘了时间。”

    这小孩名叫三川,每日都会来这里卖鸡蛋,因着苏誉早上要去码头进货,时常会耽搁时间,三川便提前帮他占个摊位。

    “什么好东西?”三川嚼着面饼,好奇地凑过去看。

    苏誉神秘地笑了笑,从木桶里抓出了一个,双手捂着送到三川面前,突然张开手朝前一送。

    “啊呀!”三川吓得往后躲,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就见苏誉手上抓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软乎乎的一大堆,泛着一种奇异的粉色,很是骇人。

    “哈哈哈哈……”苏誉看着三川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莫怕,这是好吃的。”

    “这怪东西还能吃?这是啥呦?”三川吸了吸鼻涕,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小板凳上,满脸不信地看着苏誉。

    “当然能吃,这叫……鱿鱼……”提及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词,苏誉一时有些怅然。在他以前生活的时代,鱿鱼只有南部沿海才有卖,在这里,温带的海边竟然也有。

    从苏誉穿越到这里,已经有三个月了,至今他还在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梦,也许哪天醒来就回到了原来世界,他还是川香楼的主厨,每天欢乐地做着他的香辣蟹,下班前给后门的野猫们送点海鲜边角料,晚上回家看电视、打游戏……而不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古代世界,做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贵族。

    没错,别看苏誉是个卖鱼的,他在古代的身份说起来还是个贵族。苏家祖上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了个侯爵,虽说降爵世袭到苏誉他爹这里,已经是个不值钱的二等辅国将军了,但勋贵毕竟是勋贵,没有战功的勋贵,靠着那些俸禄也能过得不错。

    可惜苏誉穿过来的时候他爹刚刚过世,大伯欺他年幼想夺他的爵位,大伯母把持着家里的中馈,因着这些年家里人都不善经营,早就没什么积蓄,又被丧事花去了大半,大伯母借此苛待他,非但没有过上纨绔子弟的米虫生活,连饭都吃不饱!

    无奈之下,苏誉只得重操旧业,拉着家里唯一的毛驴,出来卖鱼。

    “来一条草鱼。”有人前来买鱼,苏誉将手中的鱿鱼扔回桶里,笑着应了一声,起身拿出笊篱,在装了淡水的大木盆里捞出一条膘肥体壮的草鱼,“客官你看这条行吗?”

    “你会杀鱼吗?”来人是第一次到这里买鱼,见这鱼老板白白净净,根本不像个卖鱼的,倒好似个俊美温和的书生,一时有些犹豫。

    “小鱼哥杀鱼可厉害了!”三川见那人皱着鼻子,不服气地说道。

    苏誉笑笑,并不答话,拿出秤杆称好,将拍晕的大草鱼横置于砧板上,快速地开膛破肚、剁头去鳞,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是比海边的老渔夫还熟练。

    “好手艺!”提着杀好的鱼,来人禁不住赞叹。

    苏誉接过铜板,苦笑一声,想他当年杀了五年鱼才混到大厨,庆幸着再也不用杀鱼,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一切又从头开始。低头看了看这双修长的手,因为长时间接触盐水加之天气寒冷,已经冻伤了好几处,再不复原来的白皙。若不是没有足够的本钱,他早就去开个馆子了,何苦在这里做低成本低回报的卖鱼生意。不过……转头看了看在桶里挤成一团的鱿鱼们,苏誉唇角的笑不由得上扬了几分,如今,有了一个让他积累资本的好机会。

    “小哥,不是我说你,你怎的进了些这个!”那买鱼的还未走,指着桶里的鱿鱼摇头道,“这东西可没人买。”

    大安朝的人偏爱吃江河湖海里的鲜物,因而捕鱼卖鱼的行当很是红火,但主要集中在鱼虾螃蟹上,很少有人会吃这种鱿鱼,因为怎么做都不好吃,渔夫们打捞到这些通常都会扔掉或者贱卖了喂牲畜。苏誉闻言只是善意地笑笑,并不多说。

    京城分东西两边,东城乃是富贵人家的居处,西城则住着平民,这条西平街便是西城的一条不大不小的道路,因着路窄不常走马车,摆摊的比比皆是。穷人家的女人们不像深宅贵妇那般讲究,自己挎着个菜筐就出门买菜了。

    因着苏誉长得白白净净,说话斯斯文文,这些个奶奶、大婶们都喜欢跟他聊上几句,加之那手漂亮的杀鱼刀法,生意自然也就比别的鱼摊好,刚过午时,便卖完了最后一条鱼。

    “切,卖笑就该去春意楼,在这西平街上能值几个钱……”不远处,长得五大三粗的卖鱼匠冷声说道,虽没有提高腔,周围的人却都听得清楚。春意楼是京城有名的小倌馆,这话是说谁的不言自明。

    三川听了这话便要去跟那汉子理论,被苏誉拉了一把,他不是在西平街附近住的人,对于这里的地痞混混们不能硬碰硬,只能故作无奈地冲最后一位客人笑笑。苏誉天生长得温润,看起来就不是好事之人,配上这苦涩的笑,让一干大婶看着很是心疼。

    “于老四,你骂谁呢?”接过苏誉用稻草扎好的鱼,年近四十的张大婶立时掐着腰转身瞪着那卖鱼匠。

    这张大婶是远近闻名的泼辣性子,整条街都没人敢惹,于老四闻言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又觉得这么怂地怕个女人实在丢脸,梗着脖子道:“谁接了就是骂谁!”此言一出,顿时后悔得想把舌头咬掉。

    “好哇,你敢骂我张翠花,也不打听打听老娘年轻时候是做什么的!”张大婶顿时来了劲,已经许久没人敢跟她吵了,这次定要吵个过瘾。

    街上很快围了许多人来看热闹,那于老四被骂的接不上话,气得快要背过气去。苏誉面不改色地默默收拾了摊子,赶着驴车悄无声息地离去。

    拐过街角,便是一家收旧木料的铺子,苏誉将板车上的大木盆和两个大木桶卸下来,只留了盛着鱿鱼的那个半大不小的木桶。

    胡子花白的老木匠看了半晌,“十文一个。”

    “这木桶十文一个也就罢了,可这木盆是整块木料挖的,起码八十文钱。”苏誉蹙眉道。

    “你这是两块拼的,最多三十文。”老木匠皱了皱眉。

    “那不卖了。”苏誉弯腰,做势要把木盆拿走,这木盆确实是好料子做的,若不是钱不够,他还舍不得卖。

    老木匠见状,不舍得那块老料,只得了松口。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木盆卖了五十五文。苏誉数了数新得到的七十五文钱,加上今日卖鱼得来的两百一十三个铜钱,这些便是他如今的全部家当。

    收好那两吊半铜钱,苏誉牵着驴子回到了东城角落里的一座宅子。这是个三进的宅院,青砖灰瓦已经颇为老旧,只有正门前的两座石狮子还留着些昔日的风光。

    “呦,咱的二少爷回来了,今日的份子呢?”从偏门进去,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倚在廊柱上,伸手向他讨要银钱。

    “母亲昨日说那药已经不必吃了。”苏誉面色冷清道,懒得看那妇人一眼,径自去栓驴子。他这身体是老爵爷的庶子,但正房夫人没有子嗣,便将他当嫡子养在身边,三月前他爹死了,嫡母被大伯一家气得病倒,为了供给嫡母的汤药,苏誉每日给大伯母上缴两条海鱼抵汤药钱。

    大伯母闻言,一双细眉倒竖起来,冷笑道:“既然你母亲不吃药了,明日我便把驴子卖掉,省得你日日出去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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