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五、虞诈诡谲动狡狐(一)

    济`南府乃是山`东第一大邑,崇祯五年时,登莱之乱令济`南府慌乱了一阵,不过随着孔有德之流逃奔后金,济`南府又恢复海宴河清的局面。

    刘泽清看了一眼城门,冷冷哼了声。

    一般情形,他是不愿意来济`南府的。虽然名义上,他这个山`东总兵乃是整个山`东驻地武官中第一,可是在济`南府里,还有许多他招惹不起的人物。比如说布政司的那些封疆大吏们,比如说德王府的德王,这些人对他来说,就算不能让他完蛋,也可以让他寸步难行。

    但今日不同,他已经知道,那个俞幼虎进了济`南府。

    想到俞国振,刘泽清的眼中就凶芒闪动。他原本相貌不俗,玉面细须,看上去不象是一员武将,倒象是秀才举人。但当他脸上布满凶气时,那便原形毕露了,装出来的温文尔雅,被狰狞残忍所取代。

    他前面的仪仗,自是无人敢拦,就是守城的门吏门丁,也远远地避开,不敢来惹这位活阎罗。放在往常,刘泽清会很满意门丁的反应,但他现在满腔怒火,正欲迁于他人。

    因此他在经过门口时,毫不犹豫地驱马来到门丁面前,一鞭子便抽了下去:“狗贼,如今四方不靖,流贼遍地,不法者横行乡野,祸乱城池,你这狗贼却玩乎职守,妄顾戒律,看着这么多人进城也不盘查,这是本官,若是贼人冒充本官仪仗入城,你……”

    说到这,他胸中积郁的怒火突然间涌上来,他翻身下马,一鞭抽掉了那门丁帽子,抓着他的发髻,将他拖到了城门前。那门丁连声求饶,可是刘泽清此时已经起了杀性,拔出头便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将兀自流血的头颅向地上一扔,他环视周围,见一片惊惧,他心中总算有了些快意。

    “本将行军法,谁有不服,便如此下场。”他冷哼了一声:“曝尸三日,以儆效尤——走吧!”

    说完之后,他便又上了马,他的仪仗敲锣打鼓,为他开道,而原本挤在城门附近的人们,纷纷避开。

    “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俞国振在人群当中,笑着对章篪道。

    那门丁自然是无辜的,甚至可以说是被俞国振所连累,但对此,俞国振并没有太大的愧疚。他心肠在不停的杀戮与流血中,也渐渐地在变硬。

    “俞公子……这门丁……”

    “考虑那门丁的后事,倒不如考虑如何如何替他复仇,只要……刘泽清不除掉,类似的事情永不会绝。”俞国振回过头看了章篪一眼:“章先生,可能你会觉得我有些冷血,但我绝不会为恶人的恶行而愧疚遗憾的,哪怕那恶行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发生。因为我知道,便不是我,只要恶人有这恶念,那么还会有别人,让他发作出来,让他祸害百姓。故此,每每看到这些事情,我想到的,只有一个,便是如何让恶人不能再为恶!”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挚,也确实是他的真心所想。自他在崇祯五年开始杀贼起,他做的就是这种事情!

    “俞公子,我信你。”章篪点了点头。

    俞国振可不是那些满口大义的嘴炮,他所坚持的事情,都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两人围观了一会儿刘泽清的仪仗,算了算数量,俞国振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出入护卫便有两千人以上,倒是好大的排场。”

    “依学生之见,这两千人中,精锐家丁的数量也就是五百左右。”章篪却是叹息:“便是这所谓精锐,比起卢总理的天雄军、祖总兵的关宁军,都是大有不如,更莫说俞公子的家丁。也只是比史巡抚的亲兵稍强一些罢了……朝廷每年靡废粮饷,他们挪去私蓄家丁,养出来的也就是这等废物!”

    其实严格来说,刘泽清那五百亲兵战斗力在此时还算是不错的,只不过章篪现在可是见惯了大明强军,后世人称为明末三大强军的他已经见识过两支,只有一支秦军未见。

    俞国振又是笑了起来:“听闻他在曹州广置田宅,出入都豪奢无度,便是吃些空饷,也支撑不足……于是,他搜刮之上,倒是一把好手。这些狗官,就是不将聪明用在为百姓谋福祗之上,若是他们能将聪明运于此处,便是多拿多要多贪些又有何妨!偏偏他们却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搜刮百姓,个个对此都无师自通!”

    章篪身为幕僚师爷,自然是知道这个的,他还略有些尴尬,因为他们这些幕僚师爷,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帮助幕主更好地收刮。

    “走吧,这厮倒是谨慎,带两千人……”

    俞国振又笑了笑,轻蔑之意,展露无疑。莫看刘泽清带了两千人其中还有五百精锐的家丁,俞国振可以保证,自己只需要两百家卫,就可以将他屠个干净。

    只不过他此次北上,不可能带那么多人来,跟他来的水陆家卫全部加起来,也就是一百余人罢了。战马的数量就更少,倒是火铳,在虎卫乙定型之后,产量越来越大,枕霞号里随便也能翻出几百枝来。

    “进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寻那姓俞的算账,他便是无为幼虎又能如何,便是有擒着高迎祥的功劳又如何……”

    刘泽清心中暗想,方才杀人虽然让他发泄出一些怒气,可是只要俞国振这个罪魁祸首没有被他虐杀,他心里的怨气就不算出尽。

    他带着两千余人,自然不可能在一处住下。身为山`东总兵,在济`南城中还有一座名义上的衙署,而且调度军营之类的事情,原本他便可以插手。不过他不急着安排这些事情,所谓兵贵神速,他要做的,是在俞国振做出其余反应之前,先将他拿下。

    拿下之后自然就是砍了。刘泽清知道俞国振肯定也有自己的关系,比如说,他能执南`京镇守司的勘合来,肯定与留都某些高层关系密切。他擒住高迎祥,没有准还与朝廷中某些人利益相关。因此他必须速战速决,在这些力量向他施压之前,就在山`东这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将俞国振灭杀掉!

    “知道那厮住在何处了么?”他召来事先遣至济`南府的心腹问道。

    “知道,便住在济升客栈。”

    “张国柱,你且带人去,将之擒来,如有胆敢反抗,就地格杀!”刘泽清对着自己的一名部将做了个手势道。

    这个手势,就是说不要活的,张国柱为刘泽清效力已久,自是心领神会,立刻应声领命而去。

    “只带着数十人,便敢大摇大摆进济`南府,这小贼猖獗如是,必是因为此前太过顺利,正如许攸,小人得志便猖狂,少不得要旧仇新恨与之一起清算!”刘泽清心中如此想,然后便静待佳音。可是尚未等着想象中的好消息,倒是得报,一名山`东布政司左使的佐吏求见。

    “布政左使?张秉文?”

    刘泽清愣了一下,若无巡抚,这布政司左使就可以说是山`东最大的官了,虽然文武殊途,但大明以文御武,这布政司左使可是可以制约他的。

    刘泽清祸害乡里,当然与这些地方文官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不过张秉文却有些例外。两人都与东林关系密切,过往之时,张秉文对他的所作所为,多是睁一眼闭一眼,有时还免不了为他打马虎。

    “张公欲见我,不知有何事?”刘泽清召来那佐吏问道。

    “此事确实不知,张公只是遣小人来送信。”

    此事有些怪异,不过刘泽清倒没有细想,而且他在济`南城中杀人,也须得和张秉文这地方大员支会一声。如今的山`东巡抚颜继祖与刘泽清关系不睦,颜继祖乃是在京城闲居的温体仁一派人物,对他这与东林人物往来应和的地方将领自然是看不顺眼,据说颜继祖如今就在调查他的前任山`东巡抚李懋芳贪污军饷之事。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刘泽清心中便将济`南城中几位大佬之间的关系理过一遍,他此次来济`南府出气归出气,但却不能给颜继祖收拾他提供借口。故此,与张秉文搞好关系,是绝对必要的。

    “请回复张公,我沐浴更衣,稍后便至!”

    他打发走那小吏之后,沐浴更衣已毕,看到张国柱已经侯在堂前,便开口问道:“杀了么?”

    “启禀总兵老爷,那厮不在,据说一早便带着全部人离去,也不知是为何。”

    “莫非他得了风声?”刘泽清哼了一声,就算是得了风声,也没有这么快就离开济`南府的地界。他吩咐心腹再去打探,自己带着两百亲卫上马,便向布政司衙署而去。

    承宣布政司公署在城内西北,刘泽清到了之后,才一通禀,里面便立刻请他进去。他让部下在门口等着,自己只带了十余人进了衙署。

    早有小吏为他引路,很快,他便被带到一间屋前,刘泽清知道这应该就是张秉文的书房,果然,在书房门前便看到张秉文沉着一张脸,似乎有什么生气的事情。

    “张公,末将在此有礼了。”

    论品秩,刘泽清比张秉文要高,但他却不敢在这种近乎封疆大吏的文官面前倨傲,先拱手行礼道。

    张秉文也还了一礼,然后伸手虚揽:“刘总兵,请进来,左右,都回避!”

    他这一声令下,带路的小吏、书房里服侍的使女,便都离开。看到这一幕,刘泽清心知是有秘事要说,便也向自己的那些亲卫示意,令他们留在院中。

    他迈步进了书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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