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陌生的景象展现在我眼前。

    ***

    隆泰元年,京城。

    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年科举放榜日,来自中原十八路州的举子都侯在状元楼内。

    状元楼建于大明建国之初,当年第一次科举,一代名相纳兰宮在这个当时并不起眼的小客栈内获知自己中了状元,店老板连摆出笔墨,请纳兰宮题词。纳兰宮一时兴起,提笔写了“状元楼”三个字,状元楼名字由此得来。

    以后每科放榜,众举子都在状元楼内等报喜官来传唱科举排名。状元楼唱名,变成了大明科举史上的一道风景。

    今日放榜,随着一波波报喜官前来唱名,状元楼外锣鼓齐名,好不热闹。

    捷报江西府老爷洪讳青铜高中丙戌年一甲榜眼,赐进士出身!一名年轻举子闻言,几欲晕倒在地,倒是同来的老仆连忙扶住。

    中了,中了!洪青铜手足无措,状元楼老板早已见多识广,更有意结交这些新晋的权贵,见状顺手从怀中掏出若干红包,递了过去,老爷辛苦了,同喜同喜!

    随后而来的礼部小吏端上新作的榜眼官袍,递了过去。众人纷纷议论,一甲探花、榜眼如今也已明了,却不知今年的新科状元又是何人?

    状元楼内,一名华服公子端坐其中,看似镇定,脸上却也露出一丝局促不安的神情。有人道,那必须非是天下第一才子陆远陆大才子莫属!

    众人纷纷称是,论学识、论文采,论文章,天下哪里有比得过陆大才子的!状元楼老板忙完洪青铜那边的事,也来这华服公子身前,躬身侯着。

    那华服公子露出微笑,连道,愧不敢当!陆某才疏学浅,见识浅薄,能中一名进士,已是上天垂怜,怎敢奢望状元之位。话虽谦卑,这陆远骨子里却透着一丝倨傲之色。

    众学子连称陆公子太谦虚了,天下才气十斗,你独占七斗半,若不中状元,那简直是苍天无眼啊!

    陆远微微一笑。

    远处锣鼓声大作,呼啦啦跟来一群报喜官,捷报!

    一甲状元捷报来了。众人连赶到状元楼外,便是的新登科的洪青铜也换好了官袍,赶了出来。

    陆远也缓缓起身,气定神闲。也有好事者围在陆大才子身边,等着报喜官唱名,好请赏钱。

    捷报!

    一名礼部官员身骑白马,手持皇榜,来到状元楼外。状元楼外鞭炮声起,四周围满人群,想要见证新皇登基后,隆泰年间的第一位状元郎的诞生。

    捷报!

    第三次捷报传来,那礼部官员下马,打开皇榜,原本嘈杂的状元楼,瞬间落针可闻。

    隆泰元年丙戌一甲状元及第,上姓谷讳人水,速来接旨!

    众学子纷纷大惊,谷人水,又是何人?

    天下第一才子陆远身形微晃,却不知被谁把板凳踢了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谷人水,速来接旨!

    陆远如患失心疯般,会不会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状元楼老板冷笑道,陆公子文章做得确实妙啊,可惜没中。

    陆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礼部官员面前,我不信!说罢便要抢皇榜,被人一把拽住,陆公子才疏学浅,见识浅薄,怎能中得了状元?

    报喜官眉头微皱,谷人水何在?

    状元楼老板叫苦道,我们状元楼并没有叫谷人水的老爷啊!一旁伙计连拉了下老板,东家,前几日拖欠咱们房钱,如今在后院喂猪的那个书生,好像姓谷!

    那老板一拍脑门,连翻阅账本,说果然如此!你们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后院跟我请谷老爷去。

    伙计道,东家,前些日子他欠了房费,您可没少说难听的话啊,如今……状元楼老板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懂个屁,他多咱欠了咱们房费了?

    伙计连连称是,报喜官及众人连跟着老板来到后院,只见一身穿打满补丁的书生,挽着袖子,手中拿着一个棍子,四处找猪仔,口中道,猪啊,猪啊,你在哪里,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棍棒伺候了!

    老板来到那书生面前,扑腾一下跪倒在地,我在这里!

    书生抬头,见后院乌压压来了一群人,看到老板跪在地上,纳闷道,不就是丢了只猪嘛,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兴师问罪嘛?

    状元楼老板连连磕头,口中道,中了,中了!

    书生问道,中什么中了?六~合彩?

    当啷,当啷,锣鼓声敲打起来,礼部那官吏见书生满是泥巴,在礼部若干年,每到放榜日,这些学子哪个见到他不是如见老祖宗般?

    今日这宣唱状元郎的差使本来轮不到他,也是跟礼部的几个大佬求爷爷告奶奶才求来,本指望能发笔小财,眼见其他同仁多则三五百两,少则五六十两回去炫耀,他满心欢喜以为这状元郎,不赚个千儿八百的,如今见到书生,穷酸落魄,哪里像有银子的主儿?

    想到此,微露不悦之色,你就是谷人水?

    书生说,正是在下。

    报喜官没好气道,还不跪下接旨?

    书生看了眼猪圈,说了句,地上太脏,免了吧。

    一句话,将那报喜官气的差点甩袖而去,只是临来之前,大佬叮嘱过他,这新科状元郎可是跟宫里的贵人看中的人,于是忍住道,你中了状元了。

    书生哦了一声,只见箩筐之下,一只猪猡蹭的冒了出来,书生大步迈了过去,小猪崽子你哪里跑!说着,轮着棍子就追了过去,将一众人晾在当场。

    那只猪猡受到惊吓,四处乱窜,踢的泥巴乱飞,弄了报喜官满身都是,书生身形微动,将棍子轻轻放在猪猡身上,那只猪猡顿时动弹不得。

    书生这才将猪猡抱起,说就你淘气了。将它送回猪圈中,这才拍拍手上泥,走到报喜官前,顺手将皇榜拿起,塞在怀中,说辛苦你了。

    书生卷袖而去,众人连跟在屁股后。报喜官恨得牙痒痒,别说红包,自己新置办的一件衣裳也被那书生毁了。

    回到柴房,书生问道,你们跟着我作甚?

    状元楼老板不断搓手,说,谷老爷,您高中状元了。恭喜您一步登天门!

    书生抬了抬头看天,似乎有所感,说了句,天门啊?又望向东南方向,低声道,轻灵,我做到了。

    无需书生多言,自有京城的显贵备好了红包,代为向报喜众人分发。报喜官递上状元官袍,请谷老爷更衣。

    书生摇了摇头,看着满身补丁的长袍,说,这件衣服是轻灵亲手缝制的,比你们这大红袍好几万倍。

    金銮殿。

    众人唱诺声中,一位满身补丁的年轻书生,带着丙戌科三百多进士、同进士前往皇宫面圣,百官见状,连呼不合礼制,却不劝阻,等着看笑话。

    圣上驾到!

    新登基的年轻明帝朱悟能,身穿明黄色龙袍,来到殿内,众人纷纷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独年轻书生站在场内,见到明帝,讶道,是你?

    ***

    御书房内,朱悟能摈退宫娥太监,气得大拍龙书案,你若留在宫内,凭你的才识能力,何愁荣华富贵,加官进爵,你我联手,将北周收拾了,朕许你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谷人水摇头道,我还是愿意去江南,从知县做起,造福一方百姓。

    朱悟能气笑道,好一个谷人水,朕倒要看看,你在江南,能折腾出什么天地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擢任新科状元谷人水,苏州府姑苏知县,即日上任!

    ***

    启奏万岁,姑苏知县谷人水无心政事,整日在苏州游山玩水,狎妓唱乐,不务正业。

    朕知道了,擢谷人水为苏州府同知。

    启奏万岁,苏州府闹匪患,有乱贼冲撞了衙门,意图闹事。据说是同知谷人水挑唆所为。

    朕知道了,擢谷人水为苏州守备,平叛乱贼。

    ***

    秘宫之内,我仿佛变成了一个旁观者,隆泰元年到隆泰十年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呈现在我面前。

    当年的谷人水,如今的三俗,弃武从政,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办了不少实事。十年不到,从七品知县变成江南巡抚。

    这十年来,慕容轻灵始终陪在三俗身边,当年还是少年的慕容白云,也偷偷溜出慕容山庄,不顾慕容半城的阻挠,如跟屁虫一般跟在三俗身后。

    谷大侠,听说你以前是武林高手,能不能传我几招绝世武功?不教我?信不信我去姐姐那里告状,说你前天跟隔壁的李寡妇聊天来着。

    谷人水笑骂道,隔壁李寡妇,能当你奶奶了,我跟她商量今年秋收之事,你去乱嚼舌根,小心我拔了你的口条。

    慕容轻灵翩然而至,你们又在吵什么呢,不得一会儿消停?谷人水连嘿嘿笑道,这不是商量着,等八月十五,我去趟慕容山庄,拜访下慕容老爷子,顺便也提提咱俩的婚事。

    慕容轻灵皱眉道,顺便?

    谷人水连连摆手,不,不,不是顺便,是专程!朱悟能那小子倒也讲义气,如今好歹咱也是三品大员了,你爹虽然刁难我,但当年提的三个条件,我也满足了。

    门外有人道,我说怎么在外面打喷嚏,原来是你在后面说道我呢。话音刚落,年轻的明帝朱悟能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

    来了就来了,来见见你未来的嫂子!

    朱悟能看到慕容轻灵,惊为天人,双眼紧盯着她,不肯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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