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太子每日都与另两位王爷一同在御前服侍老皇帝。

    老皇帝身子就像是被掏空了,独余下一副躯壳,保不齐什么时候腿一蹬就驾鹤西去,因而朝野上下表面上风情浪静与往日无有不同,实则早已暗潮汹涌。

    国朝不可一日无君,不可无人主政,而监国的重担显然是要落在太子身上。须清止一多半的时候是在书阁里批阅奏章,每日除却在皇帝跟前表现,剩余几乎所有工夫都花费在往日并不愿意留意的政事之上。

    念颐看他早出晚归很是辛苦,又想到自己已然是太子妃,理所当然应该+关心太子的,便命人准备了糕点连着几日都亲自去书阁看看他。

    太子不见得会用她送去的糕点,但是她的行为代表了一种态度,终归是可取的,海兰几个也十分赞同。

    下过一场雷阵雨,天地还蒙在沉沉的湿气里,用过午膳后念颐便歪在长榻上假寐,窗前的暗光镀在面颊上呈现出朦胧的光致,她心里计较着怎么样才能把须清和的人从东宫里无声无息遣出去。

    屋外雨点子沿着滴水流下,声音清脆滴答,正是一日里最是清闲舒适的时候。

    忽然间门口传来茶碗碎裂的声响,念颐肩膀一颤,在边上打扇的喜珠已经骂骂咧咧去教训那笨手笨脚的宫人,不多时她回来重新坐下,念颐倒是没说什么,海兰却道:“你现今当真像个泼皮猴儿,一个茶碗罢了,这般做张做致的……”

    海兰同喜珠原本在侯府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喜珠听她这样说忙道:“咱们殿下不是吓着了么,再说了,我是单单只为的这个么?”

    她和海兰不一样,海兰固守陈规每日里寸步不离念颐左右,喜珠却是要在东宫各处走动的,因她是太子妃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故而来来往往众人都很给面子,她吃得开,知道的也便越来越多了。

    念颐拿过一方丝帕盖在脸上,窗外湿凉的风吹在身上好不惬意,隐隐又有睡觉的趋势。海兰把绣绷抻了抻,放低声音道:“怎么的,这里头有什么文章么?”

    喜珠想了想,与她并肩叠股坐在了一起,心道自家姑娘是不会在意的,便没有刻意咬耳朵,音量控制在念颐也能听见的程度,“漪人殿里那么些个狐狸精,排着队的要在那位面前示好呢!”

    眼睛往远处书阁的方位示意,“那位”不必说,想是在暗指太子。

    看海兰明白,喜珠复道:“咱们殿下初来乍到,虽说在这东宫里头没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之说,可也不该放松了警惕,我就瞧着这里各处人心散漫,尤其咱们这儿,殿下没有拿出太子妃的气势来,那起子小蹄子都快翻了天了——”

    可不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太子与太子妃并不曾圆房。一日不圆房,仿佛她的存在就透着一股子虚,太子又不是仙人,那方面不靠太子妃还不得在旁人身上疏解么,漪人殿里据喜珠的话说那里面住着一个赛一个俊俏的美人儿。

    女人的相貌一旦生的好了,谁心里还没有一点小九九呢。

    海兰拿眼角觑榻上歪着的太子妃,念颐面上遮半透明的绣芙蕖丝帕,手指不时动一动,看来是听见了。不过听见了也等同于没听见,她们姑娘打小就不是好争抢的性子,何况如今贵为太子妃,没的还要自降身份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争宠。

    喜珠原意想叫海兰劝劝念颐,可看她这态度她就晓得自己一番话是白说了。

    也罢,她也没抱太大希望,姑娘现今这般已是难得。喜珠看得出念颐对太子不全是敷衍,她是真心想在东宫立足,怕就怕正主没有这个想头,但凡有这个意思,一切便都能控制住。

    停了停,喜珠又把话绕回来,面上浮现出鬼祟的神情,“适才说远了,漪人殿里有个名唤禾茹的,你们知道么?”

    海兰对着光看了看绣样,回头道:“是底下人说的那个很得太子殿下喜欢的宫人?”缄了缄,“突然提起她做什么,糟心的很。”

    喜珠心说还有更糟心的呢!

    凑到海兰耳边道:“这禾茹日日都要往太子书阁里去,每回都在咱们殿下去之前离开,别问我怎生知道的…我自有我的门道,可不像你们似的空生了一对儿耳朵只作装饰。”

    真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念颐这里是这样。

    喜珠和海兰嘀嘀咕咕,她听了个七八分,侧了侧身,胸臆里半分妒忌怨念也不曾生出来,然而,思及自己的身份她又不甘心做个睁眼瞎,便坐了起来唤采菊。

    采菊是准备今儿的糕点去了,听见唤她很快就打外殿进来,一面走一面道:“都准备好了,殿下什么时候去?”她去看滴漏,照着往常这是还不到出去的时候。

    念颐牵着裙摆凑近梳妆台整理妆容,她这斜倚着懒怠模样竟有几分海棠春睡的慵懒,夹杂一些些无意中的妩媚,采菊尚在发懵,便听见殿下道:“不是说那禾茹在我去之前是在书阁里么,我现下去得早了,倒要看看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喜珠暗忖她们姑娘这是吃味儿了嫉妒了,高兴地一把抢过采菊手上的红木宫制雕漆金桔暗纹食盒,这意思是她要陪着去了。

    海兰和采菊对望望,不置可否,目送念颐二人出去。

    齐嬷嬷在廊庑下立着,脸色微变,问海兰道:“今日太子妃殿下倒是去的早,有什么缘故没有?”

    海兰最是个嘴紧的人,笑得满面融洽地道:“哪有什么固定过去的时间,殿下午睡醒的早了,一时想起去便直接过去罢了。”

    “这倒是。”齐嬷嬷眼中闪过什么,不再多说径自走开了。

    *****

    炎炎夏日就是要一场雨临头浇下来才得爽快,往书阁的路并不远,绕过小花园再过三两个亭子就到了。

    太子的书阁是一座湖中心的水榭,雕梁画栋之处自不必说,空气里湿气重,雨雾绵绵,念颐仰面深呼吸一口,不经意瞧见苦大仇深把水榭里使劲张望着的喜珠,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捏着嗓子道:“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喜珠心想自己还不全是为了她呀,扫了眼四下,颇为惊讶地道:“这是怎么说,水榭周遭儿连个宫女内监也不见,莫非有不叫人靠近的命令……”真这样就麻烦了。

    念颐却淡定如初,东宫的人事在她眼中都是虚渺的,抬袖指指湖中水榭,吩咐道:“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去瞧瞧情况。如此一来,即便是有所谓禁令,我和太子是新婚,想来他也不好意思过于苛责我。”

    话是这么说不错,喜珠却有点不放心,才要开口阻止,念颐却早已走了过去。她没法子,只得捏着手帕站在原地等待。

    一个错眼间,她似乎看见花圃后闪过一抹人影,是宫嬷嬷的服饰,但是等再打量过去时,那边分明空空如也。

    另一边,念颐沿着水廊一路往里走,湖水里锦鲤游得欢畅,她驻足看了几眼,然后定定看着几步外的书阁正门。

    偌大一个水榭不见半个宫婢,身前身后都是幽幽的水纹,四野亦极是安静,她不禁怀疑自己如何进去,谁来为她通禀?倘若不通禀,难道要她站在角落里窥望么?这样不光明的事,不贴合自身利益的话,似乎难以做到。

    正在踌躇间,倏地有细碎的人语声传将出来,念颐浑身一震,竖起耳朵条件反射地小步跑到花窗前阴影里躲了起来。闭眼紧张地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来才松下一口气。不然本来大大方方的没什么的,她自己却突兀出现在窗角才令人生疑。

    东宫不愧是太子的寝宫,连水榭里小小一扇窗栏也配以独具匠心的纹饰,念颐伸出手指摩了摩,感受到一种凹凸的质感,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也是有意无意,她抿着唇从窗缝往里面暗戳戳地看,自己还不自知。

    平静下来才发现适才不是什么人语声,是有人在调琴,现在拨弄的声响益发明显了,叮叮咚咚大珠小珠落玉盘,念颐往前凑了凑,眯起一只眼睛仔细地偷看,视野先是一块桌脚,桌脚旁是太子暗金纹的靴子……

    再往上视线就受阻了,不能够看清须清止的表情,不过推测的话,他应当是在欣赏琴音和美人儿。

    书桌旁果然有一架古筝,念颐在弹琴方面亦有心得,见那女子五指纤细柔白,淙淙琴音自指尖流出,却不知她弹的是首什么曲子,调子舒缓,兴许是自创的也未可知。

    直到抚琴的女子一抬脸,莞尔笑开,念颐才真正呆住。

    她摸摸自己的脸,只觉得不可思议又无从用语言描绘此刻的心情,因那抚琴女子样貌竟然同她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根本不是像她,联想到先前种种,念颐忽而明白须清和因何那样笃定太子不会对她感兴趣。想必,这位抚琴的女子比起她来更像陆漪霜……

    伴着潺潺琴音,书桌上一碗药香浓郁的药碗被须清止拿起,念颐听见太子略含笑意的嗓音传出来,“太苦了,一直吃了几个月也未见好,果真有效么?”

    那女子手上动作停下,那张宜喜宜嗔的面庞作出蹙眉的模样,牵袖向前柔柔地道:“正是药苦医人,禾茹怎敢欺瞒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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