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雨才停了没多时,等念颐一路进了垂花门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整个人身上都带了一层潮湿的水汽。

    她站在回廊上拿帕子掩住鼻子,眼睛一闭“阿秋”一声,突然就打了个喷嚏。还别说,打完喷嚏后居然有点提神醒脑的功效,念颐踮着脚往百花亭里张望,这会儿亭子里倒是空无一人了,她离开的时候丫头们还聚在一处玩叶子戏的,本还想瞧瞧热闹来着。

    海兰听见门上动静早便携着绣着杜鹃花的连帽斗篷出来,念颐才打喷嚏她是听见了,才到近前就忍不住数落起来,边把斗篷往姑娘身上系,“洲六爷房里来了人,这才叫喜珠找姑娘去的,谁知道她空着手就去了,也不想想这样的天气最是容易着凉,春捂秋冻,出门的时候便该多仔细些。”

    念颐摆手说不妨事,她自小身子骨还算好,像十四姑娘顾念芝才是真正吹不得风,这样的日子,她也只能坐在屋里,也不能欣赏外面的春.色雨景,便是有娘亲疼着又如何,不值当人羡慕的。

    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了顾念芝去,念颐拉了拉斗篷的系带和海兰一道往屋里走,不时侧首看海兰柔和的侧面,心里就暖起来。诚然她从小就没了母亲,可好歹身边人都是真心相待的,她们照顾她,就和照顾亲妹妹没有不同。

    海兰嘴里没停,一时忽然注意到姑娘看着自己,面上还有些笑意,她停了嘴,想了想也笑出来,“姑娘不会嫌我呱噪吧?我也是为你着想,这不刚才还打喷嚏呢,先进去喝碗姜茶驱了寒气,姜茶早就烹了放在炉上备着呢,姑娘要是再不回来我可是要出去找的。”

    念颐连声说是,门首上守着的小丫头见姑娘回来了便打起帘子,喊了声“姑娘回来啦——”,语声清脆,和这崭新的春日一样朝气蓬勃。

    屋里面也不知听见不曾,她们进去的时候喜珠正和另一个丫头坐在窗户边做针线,两个人都是笑嘻嘻的,喜珠一看就是把早上和十四姑娘房里人起了冲突的事忘了,笑着还在说:“……家里姐姐成亲那日我家去了,姊妹们迫着我吃酒,足这么大一海碗,我脸都吃红了——姑娘回来了!”

    说到后面才看到念颐,采菊停下手上动作到外面去取姜茶,喜珠却是放下针线就迎了过去,“六爷那里怎么说,叫您过去做什么的?”

    念颐在海兰的服侍下脱下斗篷,也不消说,只把手腕在她们面前晃了晃,她们一看就明了了,所以说起来,还是大房的六爷更和她们姑娘亲近投缘,洲六爷这样跳脱不服管束的性子,也只有在姑娘跟前才会收敛个一二分,饶是老太太、大太太也拿他没辙。

    说起洲六爷自然便要提到衡五爷,这可是姑娘实打实的亲哥哥,甭管六爷待姑娘多好,堂哥终究只是堂哥,中间隔着一房,不似一个娘胎里的来的亲近。只是衡五爷对姑娘素来没个好脸色,二老爷更是好长时间也见不上一面…….

    糟心事也是一把一把的。

    采菊端着热腾腾的姜茶打帘进屋,敏锐地察觉到几人神色都不似她出去时好了,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姑娘原先是出去见五爷的,后来却是从六爷处得了礼物回来,这人呐就怕被比较,一比起来黑是黑白是白,谁好谁不好清得明镜也似。

    采菊转了转头,把调羹放进姑娘手里,自己坐回原位继续做针线,口中却道:“我刚儿出去时听见个事,外面有人说今日承淮王来咱们府上了——”

    “承淮王?”采菊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喜珠打断了,她吃惊地道:“你不是听错了吧,殿下平白怎会到咱们家来,何况承淮王他……”

    后面的话就不适宜宣诸于口了,她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海兰却不大明白她们打哑谜似的在说什么,低头问正专心喝姜茶的姑娘道:“她们在说谁,哪个承淮王?姑娘不是才出去了,可曾碰巧遇上?”

    念颐喝得胃里暖暖的,面上亦是一片懵然,“没有啊,我不曾见过什么承淮王。”说完又低头喝茶了,对她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采菊和喜珠听罢一脸可惜,采菊道:“别人都说殿下今日来了,可见是真的来了,至于现下是否离开却不得而知。”她把针在头皮上搔了搔,低头继续绣一只黄色的蝴蝶,余光里瞟了眼海兰,寻思了下继续道:“海兰姐姐连承淮王都不知,真是一心都扑在咱们姑娘身上了。”

    今上拢共十个儿子,不过这年头孩子平安诞世已是不易,后面在养大的途中或病死,或死于宫闱倾轧之中并不罕见。

    因此上,而今稀稀拉拉,唯余下正宫皇后所出嫡子,早年间就被册封为太子了,再有便是孝珍贵妃所出的九王爷承淮王,以及由太后娘娘亲自抚养大的八王爷,麒山王。另有几个不是母族低微便是宫婢所出,上不得台面也就不提了。

    按说念颐不晓得承淮王的事迹也不奇怪,那一年姑娘年纪还小,可海兰也不知道采菊和喜珠就很郁闷了。

    五年之前鞑靼人突袭大懿朝边防,一时之间硝烟四起,致使北境接连失守数座城池,这鞑靼人乃是北方游牧民族,几百年来便凶悍异常,马上生马上长,几乎攻无不克。

    那年承淮王临危受命,领兵二十万迎敌,出乎所有人意外,一年后这位年轻的王爷非但将鞑靼人驱逐出境,甚至使得他们签下十年内互不相犯的和平条约,至此鞑靼人更是年年进贡岁岁朝奉,这在当时的情况里几乎是不敢想象的神来一笔,承淮王也因此在民间百姓中声望极高。

    各朝都是如此,若是皇位继承者既定,之后再涌现出的皇子无论有无夺嫡之心也定是要受到各种猜忌和怀疑,这状况在承淮王身上尤甚。

    九王爷母族乃大懿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孝珍贵妃因貌美出众,也是自打进宫后便成为皇帝的心头好,恩宠从未断过。往上数,历朝历代都不乏废太子另取贤德者继位的例子,本朝太子资质平庸,只因占了嫡长…….

    他日若是即位,在朝政上怕也只能维持个不功不过,皇后自然不能等待承淮王坐大,这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何事,骁勇善战如神邸一般的承淮王,竟是突然之间缠绵病榻,又是数月过去,当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是坐在轮椅之上,望之孱弱柔和,轻带缓袍,全不见半点昔日飒飒英伟的风姿——

    采菊把自己所听闻的民间传言竹筒倒豆子一般抖露出来,喜珠连连称是之外,更是暗叹自己没有那个运道见上一面这昔日的大英雄。

    她们几个又说起话来,话题不知不觉就偏向了今春布匹发下来后裁剪些什么式样的衣裳,现今各府间流行什么样的花色等等。

    念颐却若有所思地把碗拿在手里,轻轻搅拌着,茶褐色的汤水里仿佛映出一张温然带笑的人面。

    坐在轮椅上,轮椅…承淮王……

    她倏尔间福至心灵,不禁讷讷张开了嘴巴,心说总不会今日在外院碰着的那位仙风道骨的公子,他便是采菊口中大名鼎鼎的承淮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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