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不很大,却扰人得很。

    一排排的水被溅起,马车驶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吱嘎的响声。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有关东棠国的事情。”

    “这么关心?”西门筑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好好休息下。”

    “当然很关心啦,那位了不起的王爷应该长得一表人才吧。”

    “……”

    “开个玩笑,瞧你脸臭得跟什么似的,”颜溪笑着把头歪在男子的肩膀上,转瞬消失了笑容,“蔚若姐姐她,是东棠国的人,准确来说,是东棠国的公主。”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仅仅是直觉而已,西门筑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看着小笨蛋愁眉不展的样子,西门筑大掌落到她的眼睛上,“我觉得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

    还没踏进京城,就有人马来迎接。

    颜溪认得出,是席堇程手下的将兵们,她之前与他们一起在战场过,他们通常都会直呼她为南风,没什么避讳。

    “蔚若姐姐病情怎么样了?”一见到他们,颜溪就问出内心深处最担忧的事情。

    因为她的安然无恙,几个兵士都如释重负了一把,另有阔别重逢的喜悦,然而所有积极的情绪都在颜溪的问话下消失无踪了。

    他们一个都没有回答颜溪的话,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显得这个世界格外的寂静。

    一天后。

    远远的,隔着若有若无的雨丝雾气,颜溪就看到了将军府的屋檐,因为屋檐角上挂着别致的风铃,所以很容易辨认。

    “南风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我梦到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追我,好几天都是在做这个梦。”

    “下一次再做这样的梦的话,就多想想姐姐,姐姐会陪着南风的。”

    “可是,不知道姐姐在哪里,在梦里我找不到,我怎么往前跑,都见不到熟悉的人,我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看不见的话总听得到吧?听到的话就好,姐姐保证你不会再做噩梦的。”

    第二天,高高的屋檐上,就被下人挂上了风铃。

    那是心灵手巧的蔚若自己做的。

    “如果看不到将军府,就用耳朵听,就算在梦里,南风也会找到回家的路的,姐姐永远都在这里。”

    我不是小琳儿啦。

    颜溪很想这样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噩梦做着做着就习惯了,姐姐也真是,还特意为她做风铃。

    做梦的时候怎么会听到外面的声音,姐姐真是傻瓜一个呢。

    颜溪可不敢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得乖乖地点头,心里却在想就算今晚做了噩梦也绝对要在姐姐面前说一夜好眠。

    可是,很奇异的,自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做过吓人的噩梦。

    听着遥远的风铃声轻轻晃啊晃的,像轻音乐一样,很舒缓地就进入了梦乡。

    往事缓缓飘远,马车上的颜溪看着风铃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扩大,知道自己离将军府越来越近了。

    而心情,越来越无法控制。

    姐姐还这么年轻,上天不要对她这么不公平。

    被下人一步步引入蔚若房间,撩开最后一道珠帘的时候,颜溪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床上的人,惨白的容颜,发青的嘴唇,紧闭的眼睛。

    那么憔悴,宛如死人。

    “姐姐!”颜溪再也忍不住,往床边奔去,紧紧握住了蔚若的手。

    “我是南风啊,我来看你了!”

    “南风啊……”一旁的席堇程容颜惨淡,“不要唤了,她……听不到了。”

    “不可能,姐姐没有死!”颜溪张口反驳道,“她没有入棺,肯定还有解救的方法,还有一线生机对不对?”

    席堇程一双眼睛充满血丝,神情痛楚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蔚若临死前对我说过,无论如何也该在南风看她一眼后再将她入殓,她说,南风会想她的……”

    冷风一来,窗外的桂花树落下细碎的小花,霎时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尖锐地刺破苍青色的天空。

    短暂的沉默后,有无法控制的大哭声自房内传出,与摇曳的风铃声缠绕,飘到了再也无法找到的远方。

    是的啊,那个温柔微笑着,给她做风铃的女子,从此以后,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颜溪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的,神不守舍,一袭雪白的丧服让她显得更加飘渺,好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堇程哥,我们去书房,我有事情要跟你单独聊一下。”

    直到五六天过后,她才恢复了一些原气,眉宇间的悲伤转化为了冷静。

    席堇程跟着她进了书房。

    “给蔚若姐姐下毒的人是谁,找出来没有?”

    席堇程摇摇头:“可以说一点线索都没有,连是什么毒都没有查出。”

    颜溪顿时露出讶异的表情,转瞬又了然了什么似的,没有表情地笑了笑。

    “姐姐是怎样中毒的?”颜溪皱着眉头说道。

    “来了刺客,为了保护我,她被刺中,剑上有毒。”他简单地说道,眉头紧紧皱起,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个残忍的场景。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眼眶发红,拳头紧紧地握起,颜溪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

    “节哀吧,她已经走了。”颜溪拨了拨头发,“真好笑,这种连我自己讨厌极了的话,却要向你提起。”

    她似乎觉得挺有意思地笑了,笑着笑着,眼底泛泪。

    “喝一坛吧。”快傍晚的时候,颜溪看到坐在台阶上的席堇程,两个酒坛子往台阶上一放,拍了拍席堇程的肩膀。

    他转过头来,眉宇间凝着担忧:“你肩膀有伤……”

    “这点小伤算什么?我好歹也是和堇程哥你上过战场的女将军呢。”颜溪毫不在意地说道,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率先扯开了酒坛上的盖子,豪气地咕咚了几口。

    “看,喝了大半了呢。”她得意地给他看,眉眼间似乎扫去了连日来的抑郁,显得心情不错的样子。

    席堇程感觉他体内的糟糕的情绪,也随着她的笑容淡去了。

    “再这样只看不喝的话,我可真的要笑话你了。”颜溪鄙视地看了席堇程一眼,搬起比她脑袋还大的酒坛,又是咕咚几口下肚。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本以为你不在军中了,好歹会有点女孩子的样子,现在看来……”

    “好啰嗦啊,本来脑袋不疼的,现在疼了。”她捂着头,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

    她还是讨厌别人说她不像女孩子……席堇程笑了笑,端起酒坛,随她的兴一口气喝了大半坛子。

    “这酒感觉怎么样?好喝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将军府的酒吧。”

    “我不是问这个……算了,我什么也没说,继续聊天吧。”

    席堇程点点头,陪她说话。

    他们杂七杂八地说了很多,几乎各种都有,席堇程放下酒坛半天了,可是脸色却越来越红。

    “我这是怎么了?”他对自己身体出现的异状也感到很困扰。

    女孩子转转眸子,继续扯着他聊:“我好想知道更多一点关于姐姐的事情,堇程哥,你跟姐姐是怎么相爱的啊?”

    “相爱?”席堇程捂着自己发疼的脑袋,眼睛越来越涣散了,他摇了摇头,“说到爱,我早已经不爱她了。”

    “堇程哥……”

    “我爱的,另有其人了。”他的眸子折射出危险的光,那是颜溪从未见过的,一种陌生而又炙热的光芒。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颜溪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没走两步,逼近的男人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背抵到门上,可是门没关紧,嘭通一声,颜溪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她赶紧爬起,而门已经轰然关闭。

    “让我出去!”颜溪捂着伤口裂开的肩膀,皱着眉头说道。

    “出去?到那个煌国王爷的身边吗?”席堇程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南风,你应该是属于我的。”

    席堇程冷酷而又狂热的话语,在颜溪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像兄长一样的人,竟然口口声声说爱她,说要让她属于他……像整个世界被彻底颠覆了一样。

    他的亡妻还尸骨未寒,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渴望,就这么强烈么?

    一阵恶寒感顿时遍布颜溪的全身。

    “堇程哥,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颜溪看着他变成茶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问道,“喜欢我到,可以放弃一切吗?”

    他仍旧没有表情:“只要是南风想要的,哪怕覆灭山河,我也在所不辞。”

    颜溪身体发颤,只觉得想逃。

    她还想问什么,可是很快,就有一片温热覆住了她的唇,铺天盖地的酒气,他吻了她。

    “放开!”她一个巴掌甩去,却被他擒住了皓腕。

    “不只想要吻你,还想要……更多……”深茶色的眸内,蕴藏着太多的渴望。

    颜溪主动投怀送抱,一瞬间的喜悦后,席堇程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其实,我也很喜欢堇程哥。”

    “早就喜欢了,四年的时间有这么久,我和西门筑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及跟你的四分之一,回煌国的这几个月,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蔚南风而不是颜溪,堇程哥,我真的很想你。”

    席堇程神色渐软,眸光深处仍有警戒。

    “西门筑不过娇生惯养的草包一个,堇程哥才是我崇拜了很久的大将军,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一辈子陪在堇程哥身边,既然想待为什么不待?其实待在西门筑身边都是为了梁国,西门筑可是煌国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在他身边,我可以得到很多情报,堇程哥要是想攻打煌国,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席堇程的警戒线渐渐动摇,颜溪找到他后腰上的某处穴位,袖间滑下的匕首在那处穴位划了个十字,快速利落的手势令人防不可防,很快,席堇程就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了。

    颜溪打开门,一片耀眼的阳光洒照进来,而不远处的男子逆着光,绝世的容颜似乎被隐没在一片虚幻中,衣袖翩翩,似断线的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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