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柱骇然,抬头看,果然院门内的施世利正猫着腰抚摸着一条狼犬宽厚的背脊,他已经知道这么跪着,没有指望,无法感化施世利,便起身打算返回,可是由于跪久,脚麻了,一时走不动路,干cui 坐在地上稍歇。这会儿,是屁股对着院门,施世利见了不高兴地说,还不滚蛋,还坐着干嘛?

    梁大柱可谓年老力衰了,虽然体力不济,但脑子不糊,他双手一撑,连忙站起身,回过头朝院门内的施世利说,我这就走。

    施世利跨出一步,手捶铁门,铁门颤动着,那沉闷的金属的响声,衬着他威胁的话语,梁老头,老实警告你,再宽限你两天,两天之内不搬走,我就嗾这条狼犬咬死你。

    狼犬通人性,领会了主子之意,听到施世利说这番话,话中带有它的名zi ,便抬起脖子,朝院门外的梁大柱“汪汪”地叫。

    梁大柱万念俱灰,不得不考lu 搬家的事。可在返回途中,他忽然想到自己向妻子放过话,施世利不答应他们家在瓦屋里住下来,就赖在他家里不走。现在可好,赖不成了,他走着走着,越走越慢,最后干cui 停住脚步,扶着田畈中一座过水的断桥栏杆坐下。心想,回去了该怎样向妻子交待?如果就这样回去,不但没有脸面,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顿时,天空乌云涌动,遮住了阳光,大地变得阴沉,就像梁大柱的心情。他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适当的话语向妻子解释。正愣神之际,乌云间的闪电火蛇一样划过,一声霹雳炸响了,他的内心随之震荡,竟然想出了一句搪塞妻子的话:施世利不在家,我在他家院门口等候了许久,一打听,才知道他出差去了,这两天未必能回,所以我就回家了。这样说,不会露馅。但他的心里还是不畅快,施世利限定他们家在两天之内搬出瓦屋,可是哄过了今天,明天呢?明天如何跟妻子交待。

    正行走着,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他光着头,来不及多想什么,便大踏步走到家门口,穿在脚上的球鞋已粘上泥巴。他在门前草地上稍稍擦过,径直朝屋里走去,房门是敞开着的,他以为妻子在屋里,可是走进qu 不见人,他直喊儿子梁种的名zi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动jing ,他在屋里角角落落查找了几遍,仍不见妻子和儿子的身影。他又走出房门,站在门口朝雨幕迷濛的村坊里弄叫喊了多遍妻子和儿子的名zi ,依然徒劳。他心中的一个疑点便悄然放大:难道妻子真的带着儿子出走了?

    梁大柱又回到屋里,准备找那把挂在门旮旯的雨伞,可是没有,这说明何水红已把雨伞带走了。他便到后面厨房的墙上取下那顶许久未戴的积满了尘垢的斗笠,拿到门外,让屋檐上冲下的雨水把斗笠的顶部冲洗一下,然hou 用抹布把斗笠的反面擦拭。尽管天色已暗,他却发现一只爬虫从斗笠扣脑壳的顶心爬出来,遂伸手去摘,没有摘住,那爬虫爬得挺快,他一巴掌扪下去,仍未逮住,却发现它从斗笠反面爬到正面去了,再翻过来看,却不见踪影。这让梁大住颇有失落感,俨然他找不回妻子和儿子一样失落。

    只见他抓住斗笠的边沿,回屋关上后门,然hou 拉紧门扣,再穿过房屋中间的过道,走出前门,把斗笠暂放门外边,然hou 上了门锁,再戴上斗笠,才走到下着硕大雨滴的场子上。他又犹豫了,现在去找妻子和儿子没有什么意义,纵然找回来了,施世利要我们家在两天之内搬走,也不能久住,不如去找施世利,跟他说,你要我们家搬迁,我的妻子只好带上儿子出走了,现在只有我一个孤老头,是搬家还是不搬家?他这么考lu ,便踩踏着一条起了泥泞的土路,径直朝施世利家的住宅方向走去。

    这天黄昏,施世利在家里刚吃罢夜饭,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牙签在剔牙,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梁大柱在院门口向他下跪的情景,耳边还仿佛萦绕着梁大柱不想把他们一家搬出瓦屋的哀求声。

    这一刻,他板起脸,宛若真的面对梁大柱。他在心里责道:你们这些穷鬼,得尺进丈,是我的屋,给你们住了那么久,不知足,还赖着不搬。我要动真格!

    他打算叫庄园里的保安明天到梁大柱家里去督促他们家搬出,如果继续赖着不动,就可以教xun 一下梁大柱,然hou 强行把他们赶出家门。这个念头才生起来,就听到家养的狼犬在叫,蜷缩成一大团的狼犬,忽然伸长脖子朝门外又叫了几声。

    施世利敏感地意识到,狼犬叫多半是闻到了生人的气味。他忽然从沙发上走下来,朝门外走去,门外还有三重门,穿过之后,就来到这栋私人豪宅的大门前院,一看,没有人,静静的被雨水打湿的院子显出了几分肃杀,几棵胡杨像撑开的绿伞,微寒的风儿在“伞”面上走出了阵阵响声,像是在密谈什么。

    突然有人撞响院前的铁门,施世利正想走过去看,院门前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叫声:施老板,你是施老板吗?

    施世利已走到大院门口,看见梁大柱站在院门外,一副沮丧的样子,便吼道:老梁,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梁大柱着急地说,施老板哦,施老板,听说你再次催促我们家搬出瓦屋,我妻子发气,带着孩子走了,也不知上哪儿去了,没有踪影,请你行行好,让我们家住着不搬吧!

    应该说梁大柱讲这话付出了很大勇气,他边说边攥紧拳头,像在防御什么,又像在准备攻击什么。

    那不可能,你妻子带着儿子出走与我无干,你不去找,到我这里来干嘛?施世利拍着锁紧未开的铁门责斥他。

    要是我找回来,妻子还得出走哦!因为你要我们家搬屋。梁大柱控制不住情绪,又对施世利“抬了一杠”。

    死老头,你怎么说不明白?你们家住的是我施某某的屋子,你妻子携带儿子出走,与我何干?施世利发脾气了,他叉着腰说,你还不滚蛋,我就把狼犬放出来咬死你。这可把梁大柱气懵了,他心想:自己过了六十花甲,死也死得发了,反正活着受苦受难,死无足惜,便继续顶撞,拍着铁门大叫。这回,他不是客气地叫施世利为施老板,而是直呼其名,施世利,你是个世势小人,对穷人毫无同情之心,我梁大柱在你庄园里打长工一辈子,照说你送一套房子都不为多,可现在你欺人太盛,明知道那个关畜生的茅屋,不能住,硬是要催我们家从瓦屋里搬出去,你这不是害得我老头子妻离子散吗?现在我的妻子已经出走了,反复来求你,你这个态度,遭天打雷劈的,你说要放狼犬来咬我,你放吧!我被狼犬咬死算了,我死了做鬼都不饶你。

    施世利哪听得这些话?他非常恼火,当即就在院内指着院外的梁大柱讲,你等着别走,我马上就叫出狼犬咬死你,看你还敢凶到哪里去?说着,转身便要回到楼房过道那边去牵那条拴系着链子的狼犬。正走几走,其妻一把抱住他讲,一个穷鬼,你跟他斗狠干吗?闹出事来,我们吃官司划不来。

    施世利便压住火气,回过头望着夜色笼罩着的铁门外看不大清楚的梁大柱的黑影说,死老头,从今天开始,我们庄园不要你做工了,你滚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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