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说,既然人都来了,我就看看,当面看,信息场能强些,这有利于找到这孩子遭遇烙铁城的原因。

    听他说着,漆三姑就把胡蛋蛋从背上放下来,站在他面前。

    道士从上到下打量着胡蛋蛋,看到他溃烂的膝盖腿时,还弯下身子。这时,不知为什么,道士的耳畔响起一阵阵凄惨的鸟叫声,分明有一个声音在说,道长,这个小鬼是魔鬼,他把我们鸟族的后裔烤吃了无数,欠下了无数只鸟命,我们要找他讨还血债,无奈他的阳寿未竟。鸟神让他遭受如此报应,就是这个原因。那次将他引入烙铁城,烧伤了他的膝盖腿,就是要让他溃烂一生,痛苦一生。你不要为他治疗烧伤,纵然帮他治疗,也不会有效果……这种声音隐隐约约的,但道士能够听清楚。

    忽然一个浑身长满羽毛的鸟状人从室外走来,胡蛋蛋看见了,吓得身子发抖,双手抱住母亲的双腿。父亲正站在旁边,和母亲一样没有看见什么,只听到胡蛋蛋结结巴巴地说,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道士看见了,正要问鸟状人,鸟状人却先开腔了,道长,不要怕,我要把这个小鬼捕杀我们鸟类的劣迹现形一二你看看,你先让这个小鬼及其父母离你一丈远。

    道长会意,便叫胡铁匠和抱起胡蛋蛋的漆三姑走到门外一丈远的地方去,佯说他打开天目窥视胡蛋蛋的过恶需要清静一会儿。

    刚才鸟状人对道士说的话,胡铁匠夫妇都听不到,也看不见鸟状人。胡蛋蛋不比误入烙铁城,此刻也听不到鸟状人说的话,但他看得见鸟状人。这正应了阴阳术士所言,一般火气低的未成年人,在特定时刻可以看见鬼神一类的阴性物质,但成年人一般是看不见的,像胡蛋蛋的父母就是,虽然看不见,但在特定的阴性氛围中他们相信这种现象存在。

    见胡铁匠和抱着胡蛋蛋的漆三姑走开了,鸟状人绕着道士走了三圈,把翅膀拍了三下,道士一眨眼,鸟状人不见了。眼前现出一栋瓦房的墙面,墙面上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窟窿的边沿还掉着几根稻草,一只麻雀飞到墙面时,很快就钻进去了。这个墙边上的窟窿很明显,麻雀利用它做了窠巢,竟然被走在墙面下的胡蛋蛋发现,他就打起捕捉麻雀的主意,想烤麻雀肉吃。

    晚上,胡铁匠回家了,双手炭黑,正拿着盆子打水,胡蛋蛋给他拿来肥皂一擦,把一盆水都洗得乌黑。胡蛋蛋又赶忙跟父亲倒水,然后又盛来一盆清水给父亲洗。胡铁匠看着默不作声,继而说,蛋蛋,你今天咋这么乖?爸,我想吃鸟蛋,鸟肉也可以。

    胡铁匠伸手摸着他的头说,哦!原来你是有所求。可是现在这么晚了,你要爸爸上哪儿去抓鸟蛋,弄鸟肉?胡蛋蛋绘声绘色地说,我看见一只麻雀钻进屋外那堵墙上的窟窿里去了,那个窟窿一定是鸟窝。

    胡铁匠不高兴地讲,蛋蛋,不要成天只想着那个事,你这么大了,我带你去上学行吗?

    爸,我今晚上要抓那个墙窟窿里的麻雀。胡蛋蛋对其他不感兴趣,只把心里惦记着的那事儿讲出来。

    胡铁匠烦了,吼道,不行!胡蛋蛋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突然嘴巴一扁哇哇地哭起来。

    正在下厨弄夜宵的漆三姑听到哭声从厨房里出来,问道,胡蛋蛋,你哭么事?

    我要吃鸟蛋。脸上挂着眼泪的胡蛋蛋奔向漆三姑:妈,我要吃鸟蛋。

    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弄鸟蛋吃?漆三姑刚说完话,胡铁匠气怒地讲,蛋蛋想去抓屋外那个墙窟窿里的麻雀,我不让,他就哭。说起那麻雀做窝的墙窟窿,漆三姑当然知道,她掏出一只花手巾边给儿子擦眼泪边说,我就搬一架梯子架在屋外墙边,把手伸进墙窟窿里抓一抓,抓到麻雀就是麻雀,抓到麻雀蛋就是麻雀蛋。再说,拆了那个麻雀窝也好,免得每天清早,人还没有睡醒,就被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了。

    胡铁匠听妻子这么说,就动心了,当即来到房旮旯把那架一丈多长的木梯搬到屋门外,架在那堵有麻雀在墙窟窿里做窝的墙上。木梯刚刚落靠墙面,墙窟窿里就扑剌剌的一响,一团黑影在墙面上一闪就消失了。

    他们都看见了,很明显是受惊的麻雀从墙窟窿里飞走了,但这并不代表墙窟窿里没有东西。站在墙根下的胡蛋蛋激动地抬起头,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对翻找鸟窝却很有经验。他望着正往梯上爬的胡铁匠说,爸爸,就算鸟婆飞走了,说不定鸟窝里还有鸟儿或者鸟蛋,让我去摸摸。

    已爬上梯子的胡铁匠说,小崽子,你多什么嘴?爸爸还要你教?

    胡蛋蛋默不作声了,他看见站在梯上,一手抓着靠墙的梯关,一手伸进墙窟窿的父亲,忽然摸出一只雏鸟来,放在前襟下边的衣袋里,接着又摸出一只,又装进衣袋。那小麻雀还在啾啾地叫。

    跟随而来的漆三姑打着手电筒看见胡铁匠把手又伸进墙窟窿摸出一只小麻雀,张开尚未长硬的黄色胶质尖喙,就像一只小漏斗,等候着什么东西往里面倾倒。它的脖颈还一颤一颤的,分明是由于期待喂食而激动。可眼前这个大男人不是它的妈妈,它的妈妈为了保命早已逃离。小麻雀并未感觉到危险,依然像见到喂食的妈妈一样不晓事地叫着。这叫声在胡铁匠听来,仿佛在求情:别抓我,别伤害我……胡铁匠忽然起了恻隐之心,把手里的小麻雀再塞回墙窟窿。

    面对这种情状,漆三姑不解地问,你怎么把抓出来的小麻雀又放回窝里?

    三姑,抓了两只小麻雀,抓那么多干嘛?墙窟窿里至少还有两只,我不抓了,伤害那么多小生命不好。胡铁匠说过这话,便一步一步地扶着木梯下来,漆三姑没有再说什么,胡蛋蛋仍大睁着眼睛不解地望着父亲。

    父亲把两只小麻雀从襟前口袋里先后拿出来给了胡蛋蛋。漆三姑用手电筒光柱仔细照看,它们身上的羽毛还没有长丰满,那生出毳毛的白色筒杆宛如才出土的笋衣,脆弱得不禁一拔。两只小麻雀哪知落入魔掌?依然张开不肯合拢的嘴,期待喂食,胡蛋蛋哪里给它们喂食,当天晚上就从屋前的田垄里抠出两砣稀泥巴,分别在这两只小麻雀身上一糊,也不管它们死没有死过心,就把它们当作两个小泥团,拿到火塘边,在灼热的火塘里扒一个大坑,像烧红薯一样将它们“眠”进去,再盖上火灰。一会儿,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肉香味,胡蛋蛋赶紧把两个小泥团扒出来,要不,烧煳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类似的幻影一幕幕真实地闪过,道士怅然若失,忽然走出大门,将刚才胡铁匠递给他的那盒香烟又退还给胡铁匠,然后把幻影呈现的内容,特别是把胡铁匠替儿子翻找鸟窝等相关内容一一复述。胡铁匠仿佛接受审讯的嫌犯,都供认不讳。讲到这里,道士还强调,要不是你还有一点慈悲心,荫庇了你儿子,否则你儿子那回恐怕就被烧死在烙铁城。

    我的慈悲心表现在哪里?

    譬如,在抓墙窟窿里的小麻雀时,你见抓了两只,却把抓出来的第三只小麻雀又放回窝巢,这就是慈悲心的表现!

    胡铁匠非常关心儿子那双烧得糜烂的腿,问道士能不能够治愈。道士摇头,说这是翻找鸟窝所造杀业患的孽障病,几乎没有办法治。要想控制病情发展,唯一的办法就是停止宰杀,边忏悔边放生。

    作为胡蛋蛋,他由于年纪小,根本不知道忏悔。放生嘛!两个大人也不引起重视,就这样胡蛋蛋糜烂的双腿由于没法治,也就没有治,自然就越发糜烂,以至后来,尤其是炎热的夏天,那溃烂处还生出了蛆虫,一股恶臭飘散出来,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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