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施恩,一个施压。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唱完后两人同时盯着文初,目光灼灼,含着莫大的自信和得意,就似是大局已定,吃准了她必将保命卖出赵阙。

    却不想文初和赵阙对视一眼,三两步走向了一侧,那里是堂上放置物证的地方,一块儿布帛铺着,上头搁了把剑,正是刺杀赵延的那一把。

    没人知道她所为为何,只当是垂死挣扎,“楚问,本官劝你莫拖延时间,此剑出自武库,又有人证证明你之所谋,再耽搁下去,可莫怪本官大刑伺候!”

    梁宽大喝催促着。

    一侧赵阙慢悠悠问了一句,“谁能证明此剑出自武库?”

    文初心下一动,执起剑来端详着。

    此剑的确是出自官制,但凡朝廷出品的兵器铠甲,都在细微之处刻有印记。当然她的所知也仅限于此了,虽是执掌着武库,但也只是执掌而已,对此她并无任何的研究。

    梁宽不耐解释道:“三殿下有所不知,考工令所做兵器,入库和未入会有不同的印记,此剑上的印记正是已入库的标志。而武库丢了一把,此处多了一把,不正正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阙再问,“印记由谁来做?”

    梁宽一皱眉,“自是考工令。”

    赵阙点点头,慵懒地笑起来,“也就是说,若考工令多做上一把带有入库印记的兵器,是与不是,也无人分辨了?”

    梁宽和赵延同时心头一跳,后者定了定心,哼道:“三哥所言根本毫无根据,考工令所做兵器皆有额度,闲来无事,岂会多做一把?”

    “也是,无用这般麻烦,只消在已做的兵器上添个入库的印记,待到此间事了,兵器回收,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正审着楚问,三哥为何又牵连到考工令来?”

    “下官告诉殿下为何,”这一声却是出自放下了剑的文初,听了这半天,她已是心中有数。缓缓站起身来,文初语出惊人,“因为这把兵器,并非出自武库!”

    “荒唐!”

    “胡言乱语!”梁宽冷冷觑着她,“你莫再东拉西扯,公堂之上是讲证据的……”

    正说着——

    咚——

    外头一声击鼓,鼓声沉厚,远远传进公堂来。

    梁宽话被打断,听一个差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地道:“参见大人,有人击鼓鸣冤,是……”

    “打发去京兆尹,”梁宽不耐一挥手,“下去。”

    “大人……是大公主府上的。”

    差吏讷讷说完,梁宽一怔看向赵延,廷尉司不似寻常官府,并不直接对百姓开放,只有各大府衙递上来的重大要案,才转交廷尉司接手。他方才只当是有不懂的百姓瞎胡闹,此时一听是大公主赵萱,不由没了主意。

    人人都知她同三皇子交好,此时击鼓,可莫生什么枝节……

    赵延起了身来,赵萱的身份摆着,已不是寻常官员能拦的,他大步往外走,却听一阵笑声自外传来,“等了良久也无人复我,便直接进来了,可莫妨碍了诸位审案才好。”

    赵萱径自入了公堂,却不想来人并非她一个,身后一众戴着纱帽的娘子军,粗粗一看,七八个妇人花枝招展,显然是之前正在哪里玩赏,一同转道儿过来的。

    赵延本以为她来给赵阙压阵,此刻却有些看不懂了,“什么风把大姐吹来了,还有这是……”

    堂上一众人行礼问安。

    赵萱后头的女子也纷纷行礼。

    两方一阵耽搁,赵萱这才三两句解释了起来。

    她之前在城郊牡丹园宴请,正是身后这一群娘子军,结果宴没吃完,竟有刺客一拨,人人手持利器,凶神恶煞。幸亏她们都是官家妇人,身边护卫家院不少,一阵折腾后,人没伤着,刺客跑了,还留下了对方的凶器。

    “梁大人,我等一众妇人,碰上这样的事自是没了主意,商量着便将这些凶器先送来了,怎么查,怎么审,大人也好早做安排。”说着命人将凶器呈上。

    梁宽连道自然自然,心下却是狐疑不已,大公主本非寻常妇人,岂会这就没了主意?正想着,忽听一侧差吏惊疑一声,“大人!这……这凶器……”

    他循声侧目,只一眼,脸色猛然变了。

    这呈上来的兵器上,每一把的细微之处都带着入库的印记,岂不正是同之前那一把一模一样?!

    赵萱这时候才忽然想起般,笑着将额前碎发捋到耳后,“瞧我,竟是忘了提,这些兵器上皆有印记,想来出自官制,也算同大人正审的案子有所牵连。”

    好!

    好好好!

    好一个赵萱,好一个赵阙!

    就说此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说到公堂之上是讲证据的,这证据就被送了来!

    赵延冷声笑了起来,这冷意才方方透出眼底,外头又是一阵急步,“楚问何在?!”

    随着这一声喝,五皇子赵希带着几个儒生大步而来,一眼看见这公堂门口熙熙攘攘的场面,也不理会,径自从人群中看见了他要找的少年,“楚问!给我一个解释!”

    哗啦声响不断,七八把兵器被丢在地上,赵延第一时间已猜出了什么,眯眼看去,可不正是每一把都出自官制。

    赵希却没注意旁人的反应,宴请当日白马寺上表现良好的儒生,却碰上了连番的刺客,他正在气头上,怒视着文初道:“今儿个不给我一个答案,此事没完!”

    说完之后,才发现四下里默然无声,人人的表情透着古怪。

    赵希蹙着眉头,还不等问个什么。

    外头又来一拨人。

    ……

    短短半个时辰,竟是接连来了四拨人。

    第一拨赵萱宴请官妇;第二拨赵希宴请儒生;第三拨是黄家老爷子去看大皇子的路上;第四拨闹的更大,大司空的小孙子过满月,晚上的满月宴正准备中,这午时司空府就遭了刺客。

    几乎是无一例外的,人没伤着,刺客跑了,兵器留了下来。

    也是无一例外的,这些留下的兵器全部出自官制,被打上了入库的印记。

    这一整个廷尉司的公堂上,乌压压的人站了个满满当当,那些官妇的郎君也闻讯寻了来,里头还有当朝三公大司空,梁宽哪里敢怠慢?当即命人入了宫去,武库里一询问,除了当日丢失的那一弓一剑外,再无失窃之事。

    那么这些兵器是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在人人脑中兜转了一圈儿,已经猜到了点儿什么,比如黄老爷子这成了精的人物。也比如大司空李勋业,更是在看见了前头三拨人后,刹那间想透了始末,老眼一眯,悠悠的目光就投向了文初。

    文初咳嗽一声,扭头装没看见。

    心下却想着,赵阙这厮耍的一手好贱,把大司空拉来当枪使,得罪人的事儿还全得她背!

    她之前虽和赵阙眼神交流中,看见他瞥了那边的物证一眼,猜到了里头的一些关节,却也只想着他会再弄出第二把来,让对方的物证不成立。却哪里想的到,这厮一下子将此事给闹大到这种程度,囊括了几方阵营的人全拉来了公堂上!

    想想看吧,这里头就有黄家老爷子,为了大皇子赵康,一早和赵延水火不容。

    这下子,廷尉司自不能再一手遮天,赵延也算是抓瞎了。

    想着文初一笑看向了赵阙。

    赵阙接收到他家妇人激赏的目光,悠悠然品了口香茗,再接再厉道:“梁大人,这些兵器从何而来,是否该唤来考工令审上一审?至于诸位……”

    “考工令自是得宣,这平白多了许多兵器,该怎么审怎么问,一切都得凭程序走。至于这多出来的刺杀案,当然也得走程序,等今儿个审完了,蔡公公回禀的时候就劳烦给父皇递个话,看看父皇怎么说,是另案处理,还是如何。”

    赵延一句另案处理,便将这两个案子给分开了,言下之意,堂上的人若无事也可以离开了。

    却不想赵阙笑了笑,“倒也不用那么麻烦,两个案子有牵连,诸位又已经到了,梁大人便一并审了就是,省的改日还得劳烦诸位多跑一趟——来人,多添几把椅子来。”

    “是极,是极,”黄家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进来,“我这把老骨头啊,多站一会儿都受不得,亏得三殿下心细。”

    他这么说,又是往听审的席上走,赵延自不能往外赶人,咬着牙让人添了椅子来。

    有少许人不愿搀和三六两位皇子的交锋,告罪一声,带着妇人离了廷尉司;那几位官妇也不敢自作主张,纷纷以妇人家什么都不懂的借口退了出去;倒是赵萱大大方方留了下来,也有更多的人,诸如赵希,就如赵勇一般愿意留下来看个热闹,大司空老眼浑浊,让人瞧不出在想什么,倒也一同入席坐了下来。

    一阵折腾后,听审席上阵容庞大,多加了十几把椅子,才算将人给容纳了进去。

    梁宽坐上主审席,和一侧蔡长禄对视一眼,话都没说,已是冷汗涔涔。

    他定了定心思,刚准备张口——

    外头又是一声声的通报,“宋大贤到——”

    “卢大贤到——”

    “单大贤到——”

    “龚大贤到——”

    一顿间,就在梁宽倒抽着冷气以为终于完了的时候,那通报之人颤抖着嗓子,喊完了最后一声,“闲王爷到——”

    12点前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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