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和陈挽风、谢燕九入阵之后便被分开了,这阵主在御风,其中又布下了幻术,看似声势惊人,实则是吓唬人的伎俩,意在拖延时间,不过金花老娘又将毛蛇丢在沙盘之内,化在阵中,居然变成了一只一只巨大无比的怪蛇。

    这些巨大的怪蛇盘踞阵中,不比那些虚幻之术,要想通过而不葬于蛇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谢燕九一身好武艺,随身法器甚多,而且此人狡诈多变,倒是不必担心,而此刻虞娘不在陈挽风身边,陈挽风独自面对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虽然心惊,但不知为何,他竟然也没有退缩,沉着应对,步步为营,以道术驱之。

    诚如谢燕九所料,虞娘实力越来越强,与陈挽风的距离越来越大,这驱使了陈挽风的上进心,虽然人的**凡躯与尸妖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也有很努力的追赶虞娘,这些时日的刻苦令他进步亦不小,不但身体矫健了许多,而且道术也精进了,虽然一时陷入苦战,却也是越战越勇,令人刮目相看。

    他俩二人尚在苦斗,而虞娘占着身为僵尸的优势率先冲破了怪蛇圈,直捣黄龙闯进了河神庙,拦住了正欲逃走的金花老娘。

    这金花老娘的模样与虞娘在周文宣记忆中看到的模样早不相同,想来已过三百年,这老妖婆不知换了多少躯壳害了多少少女,模样又怎么可能与三百前一样?

    虞娘嘶吼着朝金花老娘扑过去,而这老妖婆举起法杖,虞娘扑到半空宛若被一堵无形之墙挡住,反弹了回来!

    老妖婆的灵力果然强悍!

    虞娘因进入周文宣的记忆中,曾一度将自己当做康贞儿,与陈挽风共同演绎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故而在感情上还没有完全走出来,对金花老娘特别憎恨。

    虞娘再爬起时已经完全尸化,她的眉骨突而眼角变得细长,张嘴嘶吼之间,獠牙毕露。她一次次朝金花老娘冲过去,一次次被对方的法力弹开,虽然金花老娘的灵力强大,但她毕竟接连施下了沙盘阵和亡灵术,这两种法术都极其耗费她的灵力,反观虞娘,由于怒气暴涨,越战越勇,故而金花老娘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金花老娘心生一计,趁没有灵力竭尽之际,将虞娘逼到角落,然后挥舞法杖,让角落里的黑色柜子往虞娘的身上砸过去,柜子在虞娘身上砸得粉碎,而虞娘虽然被碎木片划伤了,但这种程度的小伤她根本不在乎,片刻之间就能恢复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当她爬起来之后发现那些窸窸窣窣的小伤口不仅没有愈合,而且她的力量正在消失,虞娘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最终跌坐在了地上,惊恐的道:“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金花老娘阴森森的靠近了过来,站在虞娘面前用法杖捅她,看她的确不像是装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是……附子草!”虞娘咬牙道,艰难的往后缩,缩到了墙角。

    谢燕九教虞娘的第一课,就是一定要避开附子草,因为附子草会抵消僵尸体内的尸毒,让僵尸僵硬、无法动弹,然后开始腐烂。

    “是附子草磨成的粉末,我听说它对僵尸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看来是真的。”老妖婆盯着虞娘冷笑道。

    那黑色的柜子里装着一些她平日用来施法的药粉,她刚刚想起里面有一包附子草粉,

    所以故意将虞娘逼到那里。所以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所言非虚。

    虞娘缩成一团,偷偷的扯下了脖子上挂的铜丸,铜丸里面装着附子草的解药,那恶心的解药是谢燕九送给她的,她现在只需要趁老妖婆不注意吃掉解药掉行了。

    虞娘眼睛到处张望,她需要想个办法引开老妖婆的注意力,不然老妖婆发现她的意图夺走了解药就遭了。

    她正慌乱之际,突然看到柜子倒下来的时候,上面掉下的神龛,神龛掉在地上摔碎了,而里面两个原本用红布覆盖的牌位正落在她的脚边。

    虞娘看清除牌位上的两个名字,立即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愣了一下。

    虞娘认识的字不多,她小时候没机会进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后来陈挽风教她认了一些字,但也没教太多,可牌位上的那几个字她是认得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这解释不通啊……

    牌位上供奉的怎么会是周文宣父母的名讳?因为她进过他的记忆,故而知道他父母的名讳,但金花老娘没理由供奉仇人父母的牌位啊?

    虞娘脑袋里正在思索答案,突然就听到老妖婆问了她一句奇怪的话,老妖婆蹲下来,目光直视着她,幽幽的问道:“听说僵尸从一个人的眼睛,能看到她的灵魂,这话……是真的吗?”

    虞娘从没听过这样的论调,但是,但是……她突然生出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

    “你,难道你……才是……康……贞儿?”虞娘开始僵硬了,可是她忽然觉得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宿敌怎么可能日日供奉着仇人父母的牌位?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仇人,而是……爱人?!

    金花老娘听到“康贞儿”三个字时,枯槁一般的身体猛然一震,哆嗦着嘴皮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她,道:“他跟你提起过……我?”

    不可能!那秀秀才是康贞儿的转世,金花老娘怎么可能是康贞儿!这不可能!!

    因为太过惊惧,虞娘被麻痹的身体居然微微抖了抖,她瞪大眼睛看着金花老娘,她很想跳起来质问她一番,可是在附子草的作用下,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金花老娘比虞娘更加激动,她竟然捧着自己那张丑陋而苍老的脸悲痛欲绝的痛哭了起来,她嘶哑着道:“他竟然跟你提过,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认出我……”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是太诡异了吗?

    不可能!

    虞娘瞪眼望着痛哭的金花老娘,而金花老娘也只是哭了片刻就止住了啼哭,她那双浑浊的老眼看向虞娘,缓缓抬起手,用手指沾了一滴自己的泪水,然后抹在了虞娘眉心处。

    而与此同时,地宫深处,捆绑在大禹神鼎上的墨斗线终于被周文宣一次一次的挣扎给弄断了,周文宣从大鼎中冲了出来!

    “不要啊,周叔叔,快回去!”忙于杀敌的扇子瞥见了这一幕,焦声大喊。

    扇子和魏惜金两人已经消灭了许多亡灵,他们被剩下的亡灵绊住了手脚,无法阻止周文宣。

    周文宣自神鼎的药液中出来,浑身湿漉漉,每一步都踏出一团乌色的水印,他的衣袍和头发上流淌着一股一股暗红色的液体,使得他看上去宛若从地狱血海中捞出来一样,但他不在乎这些,他提起墙角的金甲,一件一件的重新穿在身上。

    “周文宣,你不要冲动,你快回去,你要是担心秀秀姑娘,我现在就上去给你把她找回来,你如果一意孤行,只怕就万劫不复了!”魏惜金也焦急的道。

    周文宣站起来看了他们一眼,现在地宫里充斥着亡灵,为了守护神鼎里的自己,他们两人不得不杀光意图冲进来的亡灵,所以只要他留在这里,他们就没办法出去找那秀秀。

    周文宣面无表情的戴上了金甲头盔,他按动右耳的机括,只听噌的一声,金甲上的护面就遮住了他那张冰蓝色的脸,只露出他幽深的双眼。

    千年前的战甲上,鳞片缝隙里布满了锈痕,这些绣痕被周文宣衣袍上暗红色的液体沁湿后变成鲜红色,犹如鲜血。周文宣穿上这件自战火淬炼的盔甲,好似一位即将出战的勇士。

    他最后看了一眼扇子,脑中想起的是当年在荒野中,看着自己吸食狼血拍手而笑的那个小丫头。

    现在小丫头长大了,会有别人来代替自己守护她。

    周文宣一手握着长枪竖在身前,另一手抱在这只手的拳上,对着交战中的魏惜金拱手一拜,其含义不言而喻。

    魏惜金明白了什么,面露悲怜之色,他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反手杀掉了一个冲向扇子的亡灵。

    亡灵的攻击因为数量的减少而弱了,扇子便将担子交给魏惜金,自己转身挡在门口,她展开双臂坚决阻止周文宣离开,并大叫道:“你若一定要走,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间石室只有一个出口,扇子守住了那里,却没想到周文宣心意已决,他一跃而起,第一脚点在凳上,借力第二脚踏在神鼎边缘,然后凭着一股极大的冲力,冲破了房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不——”扇子望着房顶上的破洞哭叫着,可是这一次她的哭声,再也喊不回她的周叔叔了。

    虞娘看到了一切,金花老娘用沾着自己泪水的手指在她眉心一点,她就看到了金花老娘的前世今生,缘起缘灭。

    那一日康贞儿被奉灵神婆刺-穿了身体,抛入了泱泱渭河之中,她被浪花卷进河底,却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她驮了起来。

    那只上古灵兽棂鰌,伏于渭河之底已有千年,这只灵兽心地善良,救了许多落水的孩童,故而当地人将它当做河神,修葺庙宇供奉。

    棂鰌驮着康贞儿送到了一个河道附近的地下溶洞中,康贞儿在溶洞中醒来,她身受重伤,棂鰌为他衔来水草和鲜鱼,因为它不知道人类吃什么。

    对周文宣的牵挂激起康贞儿顽强的求生意志,为了活下去她忍着腥味生吃鱼肉,并按照土法用石块刮下溶洞的岩石灰撒在伤口止血,后来在棂鰌的帮助下,她的伤势总算好转了。

    她自神婆庙逃走的时候,将奉灵神婆的羊皮书藏在衣服夹层里,养伤的时候闲极无聊拿出来看,结果看到羊皮书上关于“不死水”的记载,她才知道不死水并不能将人救活,而是将人变成僵尸!

    知道真相之后,这可怜的姑娘无法承受亲手将爱人变成僵尸的悲痛,又将这份悲痛转为极度的自我憎恨,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周文宣,所以无法原谅自己,于是不等伤势康复就跳到水里,企图穿过湍急的地下暗涌到岸上去,幸亏棂鰌突然出现帮了她,等她九死一生的回到地面上,才知道奉灵神婆已经失踪很久了,而周文宣已经变成了僵尸,袭击了人畜之后就失踪了。

    奉灵神婆落水时中了她数刀,并没有活下来,康贞儿虽然活下来了,却生不如死,陷入心魔的她一心要找回周文宣,可一年一年的寻找都没有结果,很快,她不再年轻,而且慢慢老去。

    僵尸的寿命很长,人的寿命却不过几十年,如果周文宣永远成了吸血怪物,等待他的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如果他只能拥有这个下场,那么将他变成僵尸的自己凭什么安心转世投胎,然后像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头来过?康贞儿走不出这个心魔,她把一切怪罪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她逆改了自己的宿命,开始学羊皮书上记载的法术,再后来,她开始寻找年轻的姑娘当自己供体,她就这样变成了夺舍老妪,用抢夺来的时光,去寻找自己的爱人,陪着他一起堕入黑暗。

    周文宣离开了三百年,康贞儿寻找了三百年,奈何天大地大,他们再也没有相遇过,直到后来,康贞儿回到了他们的故乡,发现故乡已经不复存在,于是她选择了离故乡最近的三界镇,打算留在这里等待,希望有一天爱人会回来。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回报,当年康贞儿被棂鰌所救,三百年后,棂鰌守护的地宫被寻龙派找到,金龙点穴师们将棂鰌打成重伤,而她回来的时机正好遇到了受伤的棂鰌,她挽救了棂鰌的性命,这就是为什么棂鰌会听命于她的原因。

    至于那秀秀,那是另外一场偶然的巧合,她仅仅只是肖似年轻时候的她,而且灵魂契合度很高,才成为了她执意要得到的供体。

    讽刺的是,一直没有出现的周文宣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把那秀秀当成了康贞儿的转世,而真正的康贞儿无法将一切说出来,因为她已经面目全非,又老,又丑,又恶毒,成了大家口中的金花老娘。

    一个女人,要怎么才能有勇气用这样的尊容回到所爱的男人身边?她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夺舍这件事上,她梦想得到那秀秀的身体,她就能用年轻的脸庞回到爱人身边,但她心中也知道,自己早就回不去了。

    周文宣心中的康贞儿早就不存在了,现实中存在的只有金花老娘,漫长的岁月让她变成了自己最恨的人,穿着类似的衣裳,施展类似的手段,看着自己的爱人与别人相爱,这才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惩罚。

    周文宣带着前世的爱守护那秀秀,他们私会的山坡正是前世约见的“老地方”,金花老娘在那个夜晚躲在暗处,看到那秀秀取下周文宣的护面,他们深情的吻着对方,一如前世的她和他。

    没有人能承受的了,即便是金花老娘也不能。

    当谢燕九和陈挽风冲破了沙盘阵找到河神庙的时候,金花老娘早已经离开了,而虞娘已经吃下了解药,但她尚在金花老娘那漫长而绝望的故事里无法自拔。等到陈挽风用着急又担忧的声音唤醒了虞娘,虞娘扑到他的怀里痛苦的干嚎。

    金花老娘没有想要她的命,她用法力让虞娘看到了真正的真相,可这个真相太过血淋淋也太过残酷。

    虞娘的反应让谢燕九和陈挽风都很意外,他们以为虞娘受伤了,正要看伤在了什么地方,虞娘却死死抓住陈挽风的袖子,激动的道:“她才是康贞儿……金花老娘才是真正的康贞儿!”

    这个消息两谢、陈二人都惊住了:“怎么会这样?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现在在哪?虞娘记起来了,金花老娘走的时候说,她要去结束一切!

    虞娘中邪一样猛然推开陈挽风,撇下二人飞快的往外面冲去!

    金花老娘从后门离开了,棂鰌驮着她走的,她会去哪里结束一切?虞娘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会是那个山坡,就是那个他们的“老地方”!

    虞娘用尽全力狂奔着,心中不断的呼喊,不要,不要——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不要什么,她只是冥冥中觉得,康贞儿和周文宣就像是她与陈挽风,如果一个人和一只僵尸不配有爱情,如果他们不能得到好的结果,那么她自己也会落入没有希望的深渊。

    便是在虞娘全力在荒漠中奔跑的时候,在那个被风吹了三百年的山坡上,金花老娘的手放在那秀秀的额头上,那秀秀突然身上一软,晕倒了过去,不等金花老娘欺进,一杆长枪凭空飞来,插在了她脚下的泥土里。

    金花老娘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魁梧的金甲人,虽然他已经不认得她了,但她还认得那双眼睛,曾几何时,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能够融化一切……

    ……

    虞娘的突然离去,让谢燕九和陈挽风不知所措,陈挽风追了出去,沙盘阵已经破了,外面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但四处都没有虞娘的踪迹,她跑得实在太快了!

    陈挽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纸,迅速叠了一只千纸鹤,往天上一抛,千纸鹤立即飞了起来,朝一个方向飞去。

    “她往那边去了!走!”陈挽风喝道。

    “嗯?你不需要信物吗?”谢燕九记得上次寻找魏城主的时候,陈挽风也叠了一只千纸鹤,但他烧了千里虫的尸体,用水粘在千纸鹤上,因为他如果没弄错,千纸鹤追踪法是需要一个与对方有关的信物才能施法的。

    “不需要信物,我自己就是信物!”陈挽风说完,追着千纸鹤就去了。

    谢燕九听了这话一愣,然后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陈挽风的背影,跟着追了上去。

    等到虞娘到达山坡的时候,她看到那秀秀平安无事的晕倒在山坡下,周文宣和金花老娘站在坡顶上,金花老娘挺直了身躯,用自己的身躯迎向了刺过来的长枪。

    嗤一声,长枪入肉,金花老娘双手交错握着枪杆,借着这份力道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体。

    虞娘终于明白,这才是她决定结束一切的方式,她绝望的想要大喊,可她的声音还没喊出来,就自己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因为她看到金花老娘看见了她,她皱纹深深的老脸轻轻的晃了晃,微微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她不希望虞娘说出来,一场宿命理应就此完结,秘密也该就此埋葬。

    这样至少,不是所有人都会陷入这场悲剧不可自拔。

    胸口的疼痛让金花老娘抽了口气,她眼睛微微眯了眯,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这滴泪被荒漠中的风吹走了,滴落在黄沙泥土之中,现出了一星小小的痕迹。

    金花老娘曾问过虞娘,听说一只僵尸从一个人眼睛里,能看到她的灵魂,是真的吗?

    虞娘从未看到过任何人的灵魂,但这一次,周文宣看到了,又或者说是感觉到了。

    他望着金花老娘的眼睛,这位老婆婆的眼睛居然不再浑浊了,他从中看到了自己清澈的倒影。

    周文宣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敢相信,惊恐万分,直到当金花老娘老迈的身体倒下来的时候,他突然疯了一样冲上去抱住了她!

    周文宣难以置信的低头望着金花老娘,金花老娘奄奄一息,垂死之际,她只说了四个字:“我……不是……她……”

    她应该在你心里,永远美好无暇

    尘埃与蛛网爬不上她的发,时光也将她忘下

    她不会老,不会丑

    待你历尽千辛,披荆斩棘而来

    仍然面带微笑,用一低头的羞涩去换一抹晚霞

    金花老娘已经太老,活了太久,她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夺舍老妪和僵尸一样,不属于三界,不在六道轮回中,死后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她的尸体在周文宣的臂弯里慢慢幻化,肌肉一点点萎缩,毛发一点点脱落,最后皮肉都化去了,只剩下一堆白骨。周文宣捧着那些白骨仰天嘶吼,那声音不止是悲伤,不止是哀恸,简直是在活生生的撕裂灵魂。

    片刻之后,在虞娘的注视下,生命即将耗尽的周文宣用最后的力量燃烧了自己,他爆炸了,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金甲破碎,碎片弹开,他的肉和骨头炸成了粉碎,形成一粒粒红色的粉末,带着一点点荧光在空中飘落,就像美丽晶莹的红色雪粒子……

    有的雪落了下来,依附在了白骨上,红的雪白的骨看上去那么的触目惊心。

    这一天,周文宣和康贞儿两个都消失了,彻彻底底的从世上消失了,所谓灰飞烟灭,便是如此。

    虞娘傻了,她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怔怔的站了许久,直到那秀秀苏醒了过来。

    “我在哪里?”那秀秀抚摸着额头,看到面前站的虞娘,撑起上半身疑惑的道。

    虞娘沉仰望着某个方向默了许久,最后面无表情的道:“……回家去吧。”

    说完之后,她再也没看这个无辜陷入别人故事中的少女一眼,转身离开并且永远不想再回来这片山坡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丢下这句话之后,不管那秀秀,朝着夕阳落日的方向奔跑起来,她内心一片空白,没有念头,没有想法,只是跑,不停的跑,就像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看到前面出现了两个让她眼熟的人,是魏惜金和扇子姑娘。

    周文宣离开了地宫后,他们也从墓道里出来了,这两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扇子姑娘尚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而魏惜金的胳膊受了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袖子。

    他俩看到虞娘也觉得奇怪,还没说话,虞娘就冲了上去,对魏惜金问了一句她早该问的话——

    “僵尸能不能重新变成人?!”虞娘嘶吼道。

    魏惜金看她一身狼狈,失魂落魄,一双银色的眼睛格外怜悯的看着她。

    虞娘心急火燎,瞬间獠牙露了出来,她用尽全力吼道:“到底能不能?僵尸还能不能复活成人?”

    “你快说啊——”虞娘咆哮道。

    “对不起……”魏惜金遗憾的低下头,慎重而道:“不能。”

    “你不是经历过吗?你不是重新为人了吗?为什么我不行?”虞娘大声质问道。

    “因为我那时候并不是僵尸……对不起。

    虞娘龇牙咧嘴的望着魏惜金,看上去就像是怒到了极致,恨不能立即扑上去撕了他一样,扇子姑娘见状不免担心,持刀上前,却叫魏惜金拦住了。

    只见虞娘后退了两步,收掉了獠牙,突然身子一矮就跪在了地上,她伏面发出凄厉的哀嚎,双手握拳像疯了一样不断捶打地面,那模样实在令人心酸。

    她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可是她给了自己希望,现在希望终于碎了,终于碎了。

    她再也没有希望了……

    就在虞娘的感情大起大落,几乎癫狂之际,魏惜金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向她伸出了自己的友谊之手。

    “如果你无处可去,你可以跟我回尸王城。”

    虞娘低垂着脑袋,整个人还在浑浑噩噩中,所以没有说话。

    “你可以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任何时候都可以。”

    魏惜金坚定的声音让人感到信任以及安全,这对于迷失的人犹如一盏明灯,虞娘抬起头盯着面前的手,她恍惚着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魏惜微微笑着,他不着急,只是耐心的等待。

    而正在这个时候,陈挽风和谢燕九追随千纸鹤赶到了这里,看到这一幕,谢燕九突然拉住了正要冲过去的陈挽风,面色严肃的说了一句话——

    “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相信那个城主!”谢燕九压低声音道。

    “嗯?”陈挽风不解的看向谢燕九。

    “如果是你,你小时候亲眼见到自己的爹杀了自己的娘,然后又来杀你,你会变成什么样?”谢燕九问。

    这……陈挽风猛然意识到了谢燕九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

    “……至少不会是这副慈悲为怀,人畜无害的样子吧。”谢燕九叹着,朝陈挽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虞娘去。

    虞娘动摇了,她望着面前的友谊之手,缓缓的正要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突然——

    “虞娘——”

    虞娘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她茫然的回过头,只看到陈挽风一脸焦急的出现在了她身后。

    残阳如血,寂寞飞沙,落日的余晖给这片荒漠镀上了一层流金一般的色泽。

    虞娘跌坐在地上,她的身前是向她伸出手的魏惜金,身后站着匆匆赶来陈挽风,他们各自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在夕阳拉得长长的,一切时光仿佛就此被定格了。

    半季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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