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蓁冲进去之后,脚下突然又一停,有点不明白自己这冒冒失失的举动,又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南乔渊正站在他府邸门前,目光越过宽长的街道慢慢的踱过来。

    她对上他的目光,心里没来由的一颤,却只是一霎,他冲她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她身后,她回头一看,南乔慕正站在不远处,她再一回头,就看见一抹紫色掠过,朱红金边的厚重大门闭起,隔绝了她的视线。

    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弯出一个不算勉强的笑意,转过身,走到南乔慕面前,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他道:“笑不出来就别笑了。知不知道你这样很难看。”

    墨蓁:“……”

    南乔慕已经转了身。

    她扯下嘴皮,跟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南乔慕瞥她一眼,口气很不好,“我要是不来的话,有些人,岂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

    “呃……”墨蓁摸摸鼻子,心知他说的是墨小天,“话也不能这样说。我昨日不是忙吗?没时间去看你。”

    南乔慕毫不客气的揭穿她:“是啊,忙,一整天都忙着睡懒觉呢是不是?”

    墨蓁尴尬一笑:“没有的事,真忙,真忙……”说话间,已经来到后院,墨小天正在练功夫。

    她为了让他方便练功,昨日就忙着指挥人给他搭了个练武台,十八般武器样样皆全。他今日就在上面大显身手,底下墩了个小个子,看一眼,鼓一下掌,看一眼,再鼓一下掌。

    南乔慕看了一会儿,欣慰的点点头,“小小年纪,有这等功夫,可见你这个父亲做的还算是称职。”他在父亲两字上咬了咬,墨蓁当做没听懂。

    他又道:“府里只有卓儿一个孩子,平日里孤单了些,我便带他过来,也好让他们有个伴儿。你要是不介意,日后让他们玩在一块儿可好?”

    墨蓁哪敢说什么介意,当下点头。他也觉得墨小天一个人太可怜了些,以前她带着他天南地北的走,去过大漠,入过海,生活多姿多样,他也不寂寞,后来在郴州定居,他无聊时候可以出去找找乐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眼下不一样,这是长安城,她尚且不能随心所欲,自然也不敢放他出去被人惦记。终日待在这府邸里,她儿子虽然说没什么怨言,可时间久了,还是会闷的。

    有个玩伴也正好。

    南乔慕又看了她一眼,“所以,阿蓁。”

    她懵懵的看过去。

    “你不觉得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对我说些什么吗?这孩子……”他顿了顿,声音一下子低不可闻:“是谁的?”

    墨蓁低低答:“我的。”

    慕王殿下转过头,一向温和的眸子里顿时爆射出一阵怒意。

    墨蓁只管低着头,执拗的答:“我自己的。跟别人没关系。”

    南乔慕刚想怒斥一声胡扯,心里却突然一动,看着她低头玩弄着手指的小动作,眸光闪了闪,哑然问道:“那个男人……弃了你?”

    这种猜测很符合情况。

    墨蓁没说话,心里却想,不是,是我弃了他。

    可她沉默的姿态看在南乔慕眼里俨然就是默认,本来携带着满腔怒气而来的质问一瞬间就问不出口了,心里一阵阵的疼惜涌出,却带了些不甘的问:“那个男人是谁?你当初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他?因为怀了他的孩子?”

    墨蓁偏头,低低道:“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她这个姿态,让他想起长安城如今盛传的关于墨小天他爹是谁的流言,眸光幽幽沉了下去,一瞬间杀机掠过:“是不是……”

    他到底没有问出来,只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笑道:“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他板过她的肩,盯着她的眸光,仿若要看见他心里去,一字一句道,“不过阿蓁,你记着,如果你真的受了委屈,千万不要藏着掖着,我……我总不会让人欺辱了你。”

    便是弃了这一生富贵荣华不要,必将那欺你辱你之人挫骨扬灰。

    墨蓁愣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那一句委屈从何而来,她自觉从来不曾受过委屈,就算真委屈了她也早就还了过去,可他的神情与姿态,却让她心头一颤,这般郑重的,呵护的,如同对待……

    “恋人。”

    她在心底将这两个字细细研磨了一阵,只觉泛起一阵苦味,似糅合了她过往十几年不见天日的爱恋,面上却笑了笑,道,“我知道。”

    南乔慕离开之后,墨小天扑上来,搂着她的腰抬头问:“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谁能欺负你爹。过来。”她牵着他在一旁坐下,将他抱到腿上,“我问你,刚才那个伯伯问了你什么?”

    墨小天想了想,道:“他问我娘是谁?我说我不知道。”

    墨蓁:“……你是不是想要个娘?”

    墨小天瞪大双眼:“爹不是说我娘死了吗?啊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娘吗?那再找个是不是跟我来抢爹啊?我常听别人说有了媳妇忘了娘,爹,你不会有了媳妇就忘了儿子吧?”

    墨蓁:“……”

    南乔慕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眉心却一直紧皱着,他仿若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竟做了梦,梦里是一片空茫,不知身处何方,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眼前景象慢慢清晰。

    他依旧是那时少年郎的模样,轻狂放纵不知愁,正翻了墙头进去找人,看见她的背影,慢慢摸了过去捂她的眼,她早已察觉,一招猴子偷桃就抓过来,他只得哇哇叫着跳开:“别别别,抓坏了可就不好了……”

    他去找她纯属献宝,他将刻有他们两个名字的匕首放在她眼前时,不意外的看见她眸中欢喜,他得意洋洋的邀功道:“喏,你一柄,我一柄,你的上面有我的名字,我的上面有你的名字,阿蓁,你欢喜不欢喜?”

    阿蓁,你欢喜不欢喜?

    她向来喜欢兵器,那匕首是西晋国进贡的,样式精美,又削铁如泥,他向父皇讨了来,被父皇斥了一句玩物丧志,自己动手在上面刻了名字,因为不熟练,多次将手指划伤,半个多月才成功,刻好的时候,两只手伤痕累累,他却全不在意。

    我如此费尽心机,以匕之利,不过是想博你一场欢喜。

    那时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笑意盈盈的睨着他:“我若说你的字太丑,不是很欢喜,怎么办?”

    他作张牙舞爪状,要去收拾她,她却突然竖起食指在唇边,他疑惑不解,她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脸:“乖,别闹。”

    “……”

    他亦低低笑起来。

    场景却突然换了,她殷红的身影一阵扭曲,天地一黯,却是黑夜。黑夜里一座大帐矗立在跟前。

    他一瞬间想不起那是什么时候。

    直到帐有说话声传来,他才醒悟,哦,原来是那时候。

    那时候正是三月时节。她刚打了胜仗回来,北方平定,她定居长安,父皇刚刚赐了婚旨。

    那婚旨是关于他和她的。

    他骑了快马深夜去找她。

    虽是三月,北方却仍带有寒气,他立在帐前,听着里面的说话声,整个人如坠寒冰。

    之前他们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只是那后面的话,让他越听越心冷。

    “……父皇今日赐的旨,真令人大吃一惊。”

    “对。”

    他闭了下眼,里面的人,一个是他至亲的大哥,一个是……她。

    “我没想到父皇会真准了那些大臣的建议。我原以为,二弟同你妹妹才是一对。”

    “我也是这样想。”

    “唉,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有个约定,你说要是二弟娶了你妹妹,你就嫁给我。”

    “可惜你娶亲都两年了,他还没成亲。”

    “我也觉得可惜……你说他一直拖着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想知道。”

    里面静默了一阵,接着大哥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说,要是今日父皇是给二弟和你妹妹赐婚,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里面又是静默。

    他的心一瞬间也提了起来。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是一瞬间,她声音稳稳的传了出来。

    “好啊。”

    耳边嗡的一声,他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他已不想听,他连自己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这样的梦,做了这么多年,一半至喜,一半至哀,喜的时候整颗心都飞扬起来,哀时,莫过于心如死灰。

    身体突然一晃,南乔慕清醒过来,眉间哀怒未去,南承卓已经牵了他的手,笑嘻嘻道:“父王,到了哦。”

    他抱着他下了车,侯在府门前的萧芣见了,急忙将他抱下来,斥责道:“卓儿,你父王身体不好,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南承卓抬头看着他爹,南乔慕蹙眉道:“行了,他只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也正常,你骂他做什么?卓儿,过来。”

    萧芣低头,眼角带泪,似是被他说得很是委屈,她身后一个男子笑道:“王爷,王妃也是担心您。”

    南乔慕看过去,说话也客气了点:“冷先生说得是。先生伤寒可好些了?”

    “无碍,谢王爷关心。”冷易弯唇一笑。

    “那就好。”南乔慕点点头,牵着儿子就进了府,萧芣看着他背影,神色黯然,前面南承卓稚气的声音传过来:“父王,我以后真的还能去找天天玩吗?我跟他一起学功夫好不好?他好厉害的……”

    “好。以后我送你过去。”

    萧芣脸色难看的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前他半死不活的,整个人丢了魂儿一样……如今她回来了,他算高兴了……”

    突然像是响起了什么,转头质问冷易,“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有个孩子?”

    冷易蹙眉,“我确实不知道。墨蓁将她儿子护的紧,而且她身边,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保护着她,我始终接近不得……”

    萧芣冷笑,“你不是自称武功天下第一谁也胜不了你吗?怎么在她身上屡次失手?!”

    “你担心什么?”冷易也不怒,笑看着她,“像你说的,她已经有孩子了。”

    萧芣咬牙,终究气愤难平,虽然墨蓁有了孩子,南乔慕与她再不可能,可一想到墨蓁与南乔慕始终在同一片天空下,日后朝堂日日相对,她就恨不得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净的好。

    南乔慕送了儿子回去,自己入了书房,书房是重地,任何人不经他同意谁也不能进来,他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两柄匕首,细细把玩,目光专注的在其中一柄匕首上的一个字上看了许久,半晌,才收了起来,敲了敲书案。

    有影子出现在暗处,单膝跪地。

    “去查查,墨蓁当初离开长安前住在皇宫的那段日子,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尤其,是关于陛下的。”

    他目光幽深而长远,掠过窗外高大的树影斑斓,仿若已透过那斑斓处,看见了什么东西。

    “是。”

    他目光重新收了回来,落在案上。

    阿蓁,我总不会任人欺辱了你。

    ……

    深夜,墨蓁室内依旧灯火通明。

    南乔渊从床底下探出头来的时候,没看见墨蓁,他把整个身子都探出来,才发现墨蓁正坐在桌前喝酒,一杯接一杯的,他故意敲了敲床,她装作没听见。

    他先把怀里抱过来的枕头摆好,和墨蓁的放在一起,才滚下床冲到她跟前,一屁股坐下,仔细瞧了瞧她神色,发现他看不出来她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恹恹的道:“你没事又喝什么酒?”

    要是高兴的话,墨蓁会拿大坛子往喉咙里灌,要是不高兴的话,墨蓁会拿更大的坛子灌。

    这放个酒壶,端个酒杯一杯杯的喝,着实不像是墨蓁的风格。

    她最次也得拿个大碗。

    墨蓁睨他一眼:“怎么,我还不能喝?”说着就蹙了眉,“你来这儿又做什么?我府邸如今都被围了,里里外外都是别人的人,你要是被人发现了,还要命不要了?”

    还……还只穿个寝衣。

    “你关心我?”南乔渊的耳朵,从来就是为了他想听的话而生的。

    墨蓁翻了个白眼,又喝了杯酒。

    不过她也不担心,她这府里里里外外都是被人的人,这个别人未必不包括南乔渊。

    南乔渊喜滋滋道:“你不说我也晓得你关心我。”他一副你不用解释我全都明白的神情,接着又愁眉苦脸,“阿蓁,我认床,在我那里我睡不着,所以我才来找你。”

    墨蓁又翻了个白眼。

    认床?你才在我这儿睡了一晚罢?怎么就认床了?编借口也编个可信度高一点的好不好?

    南乔渊挪着凳子凑近她,“阿蓁,我问你,二哥今天来了,看见小天是什么表情啊?”

    他心里正偷着乐。他一直很遗憾这两天南乔慕有伤在身没有上朝,要不然,听见墨蓁有儿子,那该是多么精彩的表情?他就不信,这么个消息,他二哥那张脸上还能保持平静?

    要是能,他就跟他姓!

    墨蓁有了儿子,他心里其实真心不好受,晓得那不是自家儿子的时候心里更加不好受,便也想让被人不好受,可惜墨蓁好像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有个儿子,这心愿一直就没实现。

    如今可好了啊,大家都知道啦!

    墨蓁抬头想了想,“忘了。”

    他兴致勃勃的又问:“那他就没有问你这孩子是谁的?”

    墨蓁答:“我的。”

    “我说是孩子他爹?”

    “我就是孩子他爹!”

    “墨蓁你懂我意思。”

    “对的。”

    “那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别喝了。喝酒伤身。”

    他一把夺过她酒杯,墨蓁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今日里不知怎的,只那么一点就有了醉意,脸上染了红晕,伸出手去,“给我。”

    她酒量好,却不常喝酒,可今日里就莫名想喝,尤其是南乔慕走了之后,她算不上高兴,却也算不上不高兴,只是心里有点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不明白,才想要喝酒排解。

    南乔渊将酒杯拿的远远的,过来扶她:“你醉了,别喝了。”

    “我没醉。”

    “醉了。”

    “没有。”

    “醉……唔。”

    室内静默半晌,接着“砰”一声,有重物摔到地上的声音,墨蓁一步一步走的极稳,拿过了酒杯斟酒,喝下去道:“我哪醉了。”

    后面没声音。

    她有点迷糊的转头,就看见南乔渊整个人躺在地上,好像是睡熟了的模样。

    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先是疑惑,而后不屑的拍拍他的脸:“没见过被喝酒的人亲了一下还会醉倒的!怂人!”

    ……

    接下来几天墨蓁都在府里度过,南乔慕倒是常常带着南承卓过来,两个孩子一块玩,他两个就说些话,朝堂上吵翻了天,始终没有吵出一个结果。据说徐国公卧病在床,好些日子都没有上朝,太后因为他吐血的事找了皇帝,责令他一定要处罚墨蓁,还有她儿子,皇帝含糊不应,太后差点也病倒了。

    言官指责南乔梁不孝。

    南乔慕问她:“你就不急?”

    “急什么?”墨蓁道,“吵来吵去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是他们把我赶走,要么就是我留下来,有什么好急的?”

    南乔慕笑笑,“你比以前倒是镇定了许多。”

    “你呢。”墨蓁睨着他,“明明伤没有大碍了,却还不上朝,拖什么呢?”

    “你知道母后她,”他淡淡一笑,“我要不是称病,只怕早就被母后抓去,威逼着来对付你。母后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我又不能真的赶你走,只好借这伤,再养段时日,也好清闲清闲。”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能躲一时就是一时,我只愿我躲不下去的时候,你已经把这件事解决了。”

    “谈何容易?”墨蓁笑笑,“这件事因太子而起,我才被人抓了把柄,若是想解决,也该从太子那里下手。若是太子松了口,那些叫嚣着要赶我走的人,不闭嘴也不行了。”

    墨蓁只是说说而已,太子是皇后的心头宝,护的密不透风,她又一向不喜欢她,要从太子那里下手,谈何容易?可没想到几天过后,围在她府外的禁军撤了,皇帝下了道圣旨过来。

    她当时跪在地上接旨,听完之后脑子昏昏噩噩的想,太子太傅?

    那旨意大概意思是说,让她做太子师傅。

    太子太傅,这是个虚职,没有实权,没有实权也就算了,但!皇帝真的让她做太子的师傅,总管教导之事。

    皇帝这是要让她将他儿子给毁了么?

    还有,太子怎么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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