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宁侯行伍出身,虽然已经年届五十,但伸手仍然不减当年,再加上属下拼死保护,竟然在重重侍卫军里撕破了一个口子,提着一口长剑朝着武德帝刺去,当众人反应过来之时,他手中那把剑已经横在了武德帝的脖子前。

    “全部都给我住手!”身上中了十二道伤口,浑身浴血一般,边宁侯仍然坚持着握紧手中的剑刃,粗重的喘气目光无比锐利的瞪向准备冲过来救驾的侍卫军,他破釜沉舟般冷笑道,“所有刀剑都给我放下,退后!否则便是故意置陛下于死地!”

    听到他的话,所有侍卫军全都犹豫了下来,如惊弓之鸟般胆战心惊。要知道边宁侯竟然能在陛下寿宴上干出行刺的事,那么他就没有别的干不出来的了!

    武德帝因为堂堂天子竟然受制于人,而愤怒得浑身都开始痉挛,他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就在今日,他的寿宴上当着文武百官这么多人的面,他一代天子竟然被人用剑架住了喉咙!他的天子威严该何去何从?因此,武德帝脸铁青,声音里满是克制的愠怒:“边宁侯,你好大的胆!”

    边宁侯冷笑道:“我既然敢做出谋逆的事,当然是好大的胆!只是委屈陛下您了!”

    大皇子赫连恕冲出人群,满目焦急与杀气的朝着边宁侯大喊道:“你这乱臣贼子,别以为你绑架了父皇就得逞了!这御花园内,皇宫大内一共五千名侍卫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任你插翅难飞!本王劝你立刻放开父皇,若是伤了父皇毫毛,我必教你死无全尸!”

    季樊青眼珠子转了半圈,亦跟在赫连恕身后,义愤填膺道:“识相的趁早放了陛下,我等还能为你留个全尸!”

    听了这番恐吓之词,边宁侯非但没恐慌,反而仰天大笑道:“赫连恕,你现在是故意激怒我?你的算盘从来都跟你那奸诈的母亲一样卑鄙。你说这些话分明是想刺激我,让我真伤了陛下,那么这大旬国的皇位,势必就落在你赫连恕一人的头上。你说是也不是?”

    边宁侯几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脸顿时又变了几变,尤其是武德帝看向赫连恕的目光里警惕与怀疑无法掩盖。看着赫连恕脸上顿时露出的慌张,余辛夷微嘲的低下了头:边宁侯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赫连恕这个庸人没有了旬后的扶持,根本是个废物,轻而易举的就被人钻了空子,落了下风。这样看来,边宁侯这步绝妙好棋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果不其然,赫连恕脸煞白,焦急的大喊道:“你、你血口喷人!”

    然而他的慌张,只会让武德帝的怀疑越来越深。事实上不止武德帝,在场其他人哪个不是心思活络,纷纷想明白的确,若是武德帝出事,那么作为皇室唯一的血脉,赫连恕便能没有任何障碍的登基。现下,最期盼武德帝去死的,除了赫连恕还有谁呢?

    只有赫连恕自己急得如同锅上蚂蚁。若是所有人都信了边宁侯的话,那么即便他将来登基了,也不会受到百官的信服与拥戴,恐怕就连史书上都会记下他谋害亲父这肮脏的一笔!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以为旁人看不出来么?你的表情早就出卖了你的一切!”边宁侯吐了一口血,冷嘲道,“不过可惜,我今天并不打算如你所愿!”

    就在这恰好的时间,刚才为救武德帝而昏迷的旬后,此刻幽幽醒来,满目威压的凝视着边宁侯道:“你以为陛下会听信你的挑拨之词么?你这等乱臣贼子,竟然敢行刺陛下!依本宫看,你今日不光想谋害陛下,还想谋害我们整个赫连王朝,好窃取大旬,达到你逆天的目的!臣妾恳求陛下,请您万勿中了这奸人的诡计!”

    “呵!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惺惺作态!”边宁侯冷眼扫过旬后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杀红的眼向四周巡视一圈,最后落到被他挟持的武德帝身上,满腔义愤填膺,“二殿下根本是被人冤枉的!冤枉他的正是陛下你身边的这位祸国妖后!我今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枉死的二殿下讨一个公道!”

    枉死?

    在场众人皆露出惊诧的表情:边宁侯在说什么?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赫连啸乃是犯上作乱率兵逼宫,犯下此等大罪简直万死都难辞其咎,怎么会是枉死的么?这边宁侯难不成疯了么?

    旬后却神一闪,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边宁侯,你在胡说什么?赫连啸的罪行万民皆知,死有余辜!你竟然还妄图替那逆贼狡辩,并且栽赃到本宫头上来!本宫看来,你根本是那逆贼的同谋,不仅要危害陛下,而且还要扰乱我大旬安宁!现下一万禁卫军已经将这里包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本宫劝你趁早放了陛下,也好给自己留个全尸!”旬后的表情天衣无缝,然而言语中的一丝急切却无法掩藏。

    边宁侯满脸冷笑:“我是不是同谋不消你旬后来定论,倒是你的狗急跳墙在场的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在眼里!你还想在陛下面前掩盖你故意陷害二殿下,逼他谋反的事实么!”

    赫连恕忍不住站出来,厉声呵斥道:“荒谬!你给本王闭嘴!”

    然而边宁侯根本无视他的存在,继续道:“你们现在想掩盖,迟了!旬后你为了扶持你这个无能的儿子当皇帝这些年来煞费苦心,不惜各种毒辣手段想办法扫除你们登帝路上的一个又一个绊脚石!你不仅与朝中大多数朝臣勾结,而且还暗中在城外密所里豢养死士,就是为了替你杀掉一切想杀之人!满朝文武包括陛下身边都充满了你安插的死士,从三皇子到七皇子,甚至连那些刚出襁褓的八皇子、九皇子都能派人暗中掐死在摇篮里,只为了扫除你儿子一切敌人,哪怕这些是陛下的子嗣都不管!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二皇子赫连啸!可惜二殿下天纵英才,屡屡逃过你的毒手,又得陛下信任致使你们无法得手。于是你心生一计,竟然编造出二殿下种种所谓的罪证,将那些脏事全都泼到二殿下身上!而陛下你,连辩解都不听他辩解,便下令擒住他!二殿下他根本无心谋反,只是被逼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只为自保。这全都是你们逼他的!而最后他率兵逃离京城,身受数道伤东躲**,到最后已经主动弃械投降,可是你们却怕他揭穿你们的真面目,暗中派人给他下毒,将他毒杀!”边宁侯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竹简、书信,重重砸在地上,“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旬后啊旬后,你真真好一个母仪天下的大旬国母!”

    “陛下!您千万不要妄信边宁侯的谎言!这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边宁侯的所言所行简直令人震耳发聩,而他接下来的行为更让人震惊不已。旬后的狡辩还未说完,只听得边宁侯一声爆吼:“陛下,我今日所言若是有一个字是虚,便管教我天打雷劈!陛下,请您一定要为枉死的二殿下平反啊!”一声利刃没入血肉的闷声,伴随着血花四溅,让所有刚刚目睹了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就连武德帝也瞠目结舌。

    边宁侯明明已经挟持了自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在说完那番话,拿出这些证据的时候,竟然就这么引刀自尽了!银冷的刀子穿过他自己的心口,乌红的血液横流,顷刻之间已经毙命,伴随着他的自戕,那些跟随他行刺的刺客一齐自刎在当场!数十条人命就在这刹那之间陨灭,这个变数发生得太快,快得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这样的行为已经不像行刺,而像是以死进谏!这一切太像了,像得让人无法怀疑。就连旬后在看到这幕场景时,原本准备好满腹的话全都像是被重重塞了肚子里,喉咙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武德帝的目光已经朝她转来,此时此刻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怎么会这样呢?今日这一场明显是有人算计好的!可是赫连啸已经死了,这朝中还有谁胆敢跟她做对,又有什么好处?到底是谁!是谁在算计她?

    当然,谁都没有看到,边宁侯在倒地时,唇边扬起的那一抹令人无法揣摩的满足。是的,像是完成一件重大任务后的满足,再无遗憾。

    余辛夷侧过头跟景夙言相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扬起一抹赞叹:扶苏这步棋实在是走得太过厉害了!

    从怂恿赫连啸造反开始,扶苏便每走一步,多个打算。若是赫连啸赢了,旬后便是一条死路。若是赫连啸不幸输了,早有其他后招已经在等着。边宁侯今日这番行刺,可谓是一波三折。从起初行刺,绑架皇帝开始,武德帝当时的心情肯定是极怒的,再到跟旬后辩驳,拿出证据,武德帝由怒转疑,再到后来出人意料的以死进谏,令武德帝由疑转惊。这一系列的心思变化,他把握得无比精准。此时此刻,武德帝看着这满地的死尸,再看着那些制造得天衣无缝的证据,恐怕心里波澜翻滚。

    那份证据并非完全编造,其中有真亦有假,不管其他多么虚假,只要其中三条:谋害皇子为真,勾结朝臣为真,豢养死士为真,那么其他无论多么虚假,也都会变成真实的!恐怕此刻,旬后说一千句,武德帝也无法相信一句,或者说不愿相信一句。

    而旬后亦是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此时此刻才哑巴吃黄连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容忍自己的皇后,太子,在他还没死的时候谋求他的皇位!

    果不其然,武德帝在翻完这些书信、竹简之后,手背上青筋毕露,龙目撑大到极致。

    赫连恕惶恐又急迫的冲上前道:“父皇,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些逆贼的谎言”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武德帝手中的竹简扬起,已经重重打在他身上!

    当着文武百官,上万御林军的面,被竹简狠狠砸在身上,赫连恕像是懵了一样,半天没有过神来,脸上血褪得一干二净:“父父皇”

    旬后心口一吊,立刻皱起眉头,急切的以眼神示意心腹重臣。

    完颜姓的兵部尚书接受到示意,心中此刻亦是忐忑,然而早已跟旬后一党绑在一条船上,唯有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今日所发生之事,依臣等所见极为蹊跷,根本像是有人蓄意设下的全套,以边宁侯为饵,妄图轻易瓦解我们大旬的江山,微臣恳请陛下彻查之后再定罪不迟,到时候就算就算皇子犯法也应与民同罪!请陛下三思啊!”

    这第一道声音一出,季樊青眼珠子一转,立即单膝下跪,义愤填膺的朗声道:“微臣附议!这边宁侯刚才险些弑君,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言辞的几分真假,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大殿下绝无异心啊!”眼下除了赫连恕,武德帝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儿子来,难不成再生一个皇子?呵!那也要这小皇子养的大再说!眼下他只要跟定了旬后,绝无输的道理,至于后来的大计,徐徐图之!

    有了季樊青这一番人头保证,原本鸦雀无声的百官中三三两两的附和声逐渐响起,随即越来越多,最后竟跪倒了一大半。

    武德帝看着御花园里,逐渐跪下一片乌压压的人影,原本因震怒而迸发血丝的眼睛里,瞳孔收缩了一下,慢慢的平静下来,龙目在人群中扫视了两圈,一个一个扫过,最终落在岿然不动,仿佛置身之外的“扶苏”夫妇身上,沉声道:“丞相,依你所见呢?”

    景夙言原本安然坐在轮椅上,听到皇帝的突然询问,虽有些惊讶,但仍保持着一贯的沉冷,视线缓缓朝着旬后跟赫连恕望过去。

    旬后犀利的目光朝着景夙言横扫而去,微微眯起的凤目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愤怒,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关头不来询问她这个皇后,却来问这个瘸子,他到底为什么信任这个扶苏至斯?又到底将她这个皇后放在什么位置!而这扶苏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屡次三番拉拢都被他拒绝,明摆着与她为敌!这个紧急关头,难保扶苏不会趁机落井下石,胡乱说些什么,影响到她的恕儿!最好他能识相些,否则,她定会让他无法活着离开这扇皇宫的大门!

    余辛夷的手悄悄按在他手臂上,景夙言领会,轮椅在余辛夷的推动下缓缓上前,同时也走入所有人视线的焦点。滴答,滴答,御花园里计算时间的滴漏声清晰的传入人耳,让人喉头发紧,恍惚间竟生出比那雷声还要震撼的幻觉。

    武德帝望了旬后一眼,道:“扶苏,你有什么就说,有朕在。”

    就在旬后紧紧攥住掌心,长长的指甲几乎将掌心刺破的时候,景夙言那模仿得与真扶苏毫无差异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臣以为,完颜尚书所言极是:边宁侯今日所言所行令人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隐情,这一切还等陛下彻查清楚后才能下定论。”

    一句不长不短的话,却如同一颗定心丸,将旬后跟赫连恕几乎要跳出来的心又猛的塞了心口。还好,这扶苏没有不识抬举!

    武德帝听到这个答案,似乎并不算满意,眉心裂开两道纹路:“你真这样想的?”

    景夙言毫不犹豫:“是。”

    听到这个答,季樊青敛起的眼底肆意泛滥的全是讥讽:呵!余辛夷啊余辛夷,你机关算尽最终拉拢的一个扶苏,没想到也就如此而已,真是蠢货!这场仗根本不用打,你已经注定输了!

    武德帝闭上眼睛,手指头缓缓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着,似乎在思忖什么。赫连恕张张嘴,急切的想要为自己辩解,被旬后一个眼神制止。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可能错,更何况赫连恕的鲁莽性子,更容易惹怒皇帝,不如什么都不说。她向后扫视了跪在地上那一大片替她母子求情的官员,嘴角溢起一片冷笑:她就不信,这样的情势下,武德帝还能拿她母子如何!

    太监总管捧过宫女呈上来的茶水,小心翼翼的奉到武德帝面前:“陛下,您喝口茶润润喉,压压惊。”

    武德帝“嗯”了一声接过。

    每个人心里都在进行着天人交战的时候,谁都没想到高台上前一刻还在思忖的武德帝,下一刻竟然猛地撑开眼球,嘴里喷出一道浓黑的血来!

    武德帝猛地向后倒去:“这茶”

    太监总管腿登时软倒在地上,急速膝行上前扶住武德帝:“陛下陛下!来人啊!这茶有毒!”果不其然,那跌倒在地上的茶水碰到银器,立刻发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人刚才才险险塞肚子的心又猛地被人拽出来,有些胆小的已经吓晕过去。天哪!天哪!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旬后惊骇得连忙起身,脸完全煞白,冲上前大喊道:“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李福,立刻将陛下送寝宫!今日所有御花园伺候的太监、宫女、御林军一个都不准离开,若是查不出谁人下毒,本宫要他们所有人自尽谢罪!”

    旬后冲上去要扶住武德帝:“陛下!您放心,您不会有事的,臣妾这就扶你寝宫!”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武德帝竟然无声的又拒绝的抬起手,虚虚的要将她的手推到一边,只是一个极小的动作,几尺外的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旬后却如同被人一闷棍从头打到尾,打得整个人僵在那里。

    武德帝嘴角尽是血,虚散的目光朝着眉头紧皱的景夙言望了一眼,道:“扶扶苏你过来”

    赫连恕面上满是担忧道:“父皇,让儿子护送您去!”

    武德帝理都没有理会,朝着扶苏继续道:“朕只要只要丞相在旁伺候”

    太监总管满脸焦急,抬头看了旬后一下,又看看武德帝的状况,最终狠下心咬咬牙道:“扶苏丞相,您快请!龙体要紧啊!”

    景夙言暗暗捏了下余辛夷的手,点头。

    一行人立刻十万火急的护送武德帝寝宫解毒,景夙言跟余辛夷紧随其后,转弯之时,余辛夷目光浅浅瞥在瞠目结舌的季樊青身上一眼,淡得只剩下讥讽,连第二眼都不愿再看。

    眼睁睁的看着余辛夷跟着离开,季樊青脸黑沉如铁,拳头几乎捏爆:这!个!贱!人!得意什么劲,皇帝能不能活过今晚尚且未知,退一万步就算被救活了,那也不能阻挡他的步伐!这天下,谁都不能阻挡他!

    御花园里短暂的惊惶后,立刻投入到投毒者的审讯中去,文武百官被勒令今夜谁都不能离开皇宫。

    赫连恕见母亲还坐在地上,立刻上前扶起她:“母后,您怎么还坐在地上?这地儿多凉,您别伤了身子。”却蓦然发现,此时此刻旬后面几近狰狞,狰狞得连他这个儿子,都被吓住了。

    帝宫里,整个太医殿十二名上医官都围在龙塌前步步惊心的为皇帝解毒,整个宫殿都关得牢牢地,明黄的龙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当太医们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太医们全都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幸而脸上露出的是不约而同的庆幸。留下两名太医殿外候旨,其余的告退。没过多久,龙帐里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武德帝醒了。

    太监总管立即上前道:“陛下,奴才在这。”

    “你”武德帝的眼皮子艰难的掀开了一片,看清楚跟前儿的人,皱了下眉头道,“你退下,叫扶苏到朕跟前其他人全都退下”

    太监总管讶异道:“可是”

    武德帝不耐烦的摆摆手:“没什么可是,立刻按照朕说的,办”

    太监总管张了张嘴,最终只得听命:“是,奴才遵旨。”

    一大片太监、宫女鱼贯而出,太监总管行了礼,退出殿外关好了门。帝宫里只剩下扶苏、余辛夷以及两名被命令留下来伺候的小太监。

    “扶苏扶苏”武德帝接连的呼唤声传来。

    余辛夷跟景夙言相视一眼,最终目光竟不约而同落在那两名小太监身上,只见其中一名太监突然以手为刀砍中了另一名小太监的后颈,随即接住他倒下的身体,然后缓缓直起身,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是青涩的脸孔,非常不起眼而且无害,是太监总管最信任的小徒弟的面孔。然而只见他低下头,手指灵活的在耳后拨了一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被无声的撕开,露出地上略显苍白,却与在场另一张面孔一模一样的脸!

    景夙言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真正的扶苏脸上难掩一丝疲惫,行走时更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不灵活,然而更多的却是他特有的冰冷与坚定:“与其说我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不如说,这几日我一直在宫里。”

    余辛夷不用想都能体会:一个明明患有腿疾的人,却要如同常人一般行走,经受过的该是怎样的痛苦折磨。那支持他,又该是怎样滔天的仇恨!

    武德帝的呼唤声继续传来,以防引起怀疑,扶苏眼神落在景夙言身下的轮椅上,这个角还是暂时交给他来做。

    交换了身份,扶苏坐着轮椅缓缓来到武德帝。他是扶苏,是患有腿疾的扶苏,当他坐在轮椅上便是这大旬国最令人惋惜的丞相,然而当他站起来,只是一个想要报仇的人。

    龙榻上,中了毒的武德帝有些精神恍惚,见到扶苏的身影,眼神终于定了下来,道:“还好,还有你在朕身边”

    扶苏一言不发。

    然而武德帝并不计较这些,似乎他只要看着扶苏那张脸就够了。他迷迷瞪瞪的望着扶苏的脸,那目光像是落在他身上,又像是没有,简直像是透过扶苏在看另一个人。

    景夙言跟余辛夷在远处悄悄观察着,对方眼里皆是揣测与怀疑:扶苏说过他要报仇,却从未说过因何要报仇,而此刻好似探出一点端倪。

    武德帝着魔似的看着,扶苏依旧那么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德帝眼睛眨了眨,竟然伸出手要去碰扶苏的脸。扶苏表情冰冷的后退了半步,武德帝的手紧随其上,扶苏再退半步,武德帝险些要挣扎着坐起身,口中模模糊糊的喊出一个急切的名字:“虹儿!”

    虹儿?这是什么人?

    余辛夷目似吐言:无论是谁,也绝不会是扶苏本人,倒像是个女子的闺名。

    听到这个名字,扶苏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似的,脸极其难看,轮椅连着向后退了两步。武德帝似乎烧糊涂了,焦急的伸出手要去追:“虹儿,你别走!咳咳虹儿虹儿!别走!”

    扶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难受,看了好一刻,最终上前将武德帝扶起身,重新安置在龙榻上。

    武德帝总是龙颜不怒自威的脸孔上,出现极其痛苦的表情:“朕这些年,实在,太思念你太过,思念你了,你再陪陪朕好不好?”

    扶苏不答,只是冷淡道:“陛下,您余毒未清,请您好好休息。”

    武德帝又胡言乱语了好多话,最终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张并不算难看,甚至可以看出年轻时候英俊的脸庞,此时显得尤其苍老。

    明黄的帐子被掀开,扶苏的轮椅从里面出来,他表情淡淡的抬起头望着余辛夷与景夙言,一贯波澜无惊的嘴角扬起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嘲讽:“知道他刚才喊的人是谁么?飞虹公主,大他九岁的亲姑姑,飞虹公主。”

    余辛夷瞠目结舌:虽然早已猜出皮毛,然而亲耳听到时,仍不免惊讶。她早知皇家多龌龊,而武德帝跟亲姑姑飞虹公主的事更是在当年闹得满城风雨,可是这样一桩旧事竟然延续到了现在,这是她没想到的。

    怪不得,怪不得扶苏如此得皇帝信任宠爱,也怪不得扶苏这样冰冷的脾性,此事无论落到谁头上,想必都无法释怀。恨,是个奇妙的东西,左右人的思想,但也帮助人活下去。

    而与此同时,旬后的长信宫里,一夜灯火通明。旬后端坐在凤椅上沉默不语,一双黑得发沉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的火焰,冒着滚滚黑烟。

    季樊青低垂着头颅,静候在一旁,将眼中的不耐烦悉数压制下去。

    宫女战战兢兢的端着茶杯奉到旬后面前,旬后眼睛一瞥,蓦地起身,宽大的袍袖用力一拂,将茶杯拂到地上,砸得稀巴烂:“滚!你们这帮子废物!”

    宫女脸上、手臂上被滚烫的茶水烫得刺红,忙不迭膝盖砸在地上:“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旬后怒声道:“全都给我滚下去!”

    宫女们连忙胆战心惊的退下,季樊青微笑道:“娘娘何必为这些奴才动肝火,伤了凤体呢?”

    旬后闭上眼睛,冷冰冰道:“本宫为何动怒,难道你还不知道么?”她越想越是愤怒,一掌将面前所有东西都撸到地上,连七彩铜雀灯柱都掀翻在地,哐当的声音在偌大宫殿里显得尤其刺耳,“该死的边宁侯!该死的赫连啸!还有那该死的扶苏!扶苏!”

    “陛下为什么要那么信任他?为什么要那么看中他?难道我的恕儿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么?我的恕儿哪里比那个瘸子差!”旬后的表情狰狞得仿佛要用把扶苏的肉活生生撕开来,极其恶毒,“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一货!”

    她失态了,不可否认她今日太过失态了。她聂嘉鱼从来都是大旬国母仪天下的国母,静贤淑德,仪态万芳。可是今日她统统都没有维持住,因为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每一件都让她怒到极点。刚才在御花园里,皇帝对扶苏的依仗已经到了掩饰都不愿掩饰的地步,先是当众询问扶苏的意见,再然后突然中毒,她忧心忡忡的上前去扶,却被他推开。推开?哈哈哈,身为他的妻子,他唯一的皇后,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她推开?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最可气的是,他要谁都可以,偏偏独独要他扶苏御前伺候!这不是摆明了,皇帝根本不再相信她,宁愿转而相信那个瘸子!

    她要疯!每每想及此,她都要疯!

    季樊青面上极为诧异不解,仔细端详旬后的脸察言观道:“陛下到底为何对扶苏丞相如此青睐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旬后的目光劈面而来,冷笑道:“怎么,你想知道?”

    季樊青连忙装作诚惶诚恐道:“微臣只是好奇,并没有探寻私密的意思,请娘娘恕罪。”

    旬后冷哼一声,绣着凤凰的金履一步一步踏下玉阶,走到季樊青面前,靠近,再靠近,那双精心保养的手缓缓捏上季樊青下巴,慵懒道:“告诉你也无妨。”那双手,每天用蜂蜡,用鲜花,用各种名贵药材真品保养,但是仍然无法完全抵御时光的威力,显出一丝丝老态。

    季樊青顺着那手势缓缓抬起头,朝着旬后微微一笑。

    旬后的手指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点着,脸上满是讥讽:“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二十年前早就闹得天下皆知了,我又何必替他盖上那层遮羞布!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有一个飞虹公主么?”

    季樊青诧异道:“难道”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早就将旬国的历史查得一干二净,这件曾经极为轰动的大事也不例外。

    旬后继续道:“他以为他隐瞒得好!其实我一看到那个瘸子我就知道了!只是这些年来,我一直装作自己不知道!我就那么亲眼看着他费尽心机的把扶苏扶上丞相的位置,看他处心积虑的为扶苏扫平障碍,甚至几次三番派太医去医治他的腿疾我什么都看着,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本以为,他好歹会惦念我这份情,实际上,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他跟飞虹逆天生下的那个孽种!孽种!”

    旬后声音里,面容上满满的都是怨恨:“负心汉!这天底下,男人全都是负心汉!不过还好,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边的,让这个孽种生下来就是个残废,还是个病鬼!哈哈哈!”

    此时此刻,旬后好似被撕扯成两个人,一个疯狂的怨恨,一个则充满了痛苦,她一把抓住季樊青的手臂,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逆天乱一论,爱上自己的亲姑姑,也不愿爱上我?难道我比她丑么?你告诉我,我聂嘉鱼丑么?”

    季樊青立刻道:“娘娘,您怎么会丑呢?您的面容一直犹如双十年华,一点都不老,也不丑。娘娘,请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旬后听着,忽然笑起来,笑得全身发颤,笑得乐不可支。她抬起手整了整自己的发鬓,一步步转身,重新登上玉阶坐那象征大旬国最高女权的凤椅上去。

    季樊青一时拿捏不清旬后在想什么,心中忐忑的低下了头。

    半晌后,旬后重新开口,对着殿外道:“来人。”

    闻声,一名女官立刻疾步入殿,跪下答话:“娘娘有何吩咐?”

    “大皇子呢?”

    “启禀娘娘大皇子他,”女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寻思了半天才道,“殿下说他,身体不大舒服,于是于是早些休息了,明日再来拜见娘娘您。”

    旬后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不悦的皱起眉头:“该不会又是被哪个狐媚子迷住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去传本宫口谕:让他这几日收敛着些!若是出了一丝丝差错,本宫为你们是问!”

    “奴婢遵旨!”

    “嗯,立刻就去做,”旬后似乎累极了,以手支颐道,“另外,没什么事就带人出去,离宫殿三尺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本宫跟季将军有要事相商。”

    女官立刻将所有人带了出去,旬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季樊青,眼皮子浅浅一掀,意味模糊:“季将军,今晚就留下来陪本宫好好想想,对策。”

    季樊青心思转如雷电,立刻应下道:“微臣分内之事也。”

    一抬头,四目相对。

    当更声响至四更时,夜黑如水,扶苏已经趁着夜再次伪装好,出了帝宫。此时正是人最为困顿的时候,同样警惕心也最低,而余辛夷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极为兴奋,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兴奋。

    寒紫在一旁小声道:“小姐,事情全都安排好了么?明晚就要动手?”她也极为兴奋,眼睛都是亮的。

    余辛夷微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么?等得太久,等不及了?”

    寒紫摩拳擦掌道:“我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才好呢!不过,小姐,为什么刚才在御花园的时候,皇帝已经怀疑了旬后跟大皇子,还询问到八殿下的意见,为什么那个时候殿下不趁机给旬后制造一些麻烦呢?”寒紫颇为惋惜道,“说不定,皇帝当时就会处罚了他们,那可就得来全不费工夫啦!真是可惜了呢!”

    余辛夷摇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寒紫不解的歪过头来,一头雾水。

    余辛夷徐徐道:“旬后此人做事最为谨慎,且党羽众多,就算当时揭穿了她,她也完全可以随便拉出一个人做替死鬼。况且,这些年来,旬后的所作所为你难道以为武德帝没有察觉么?那可是她名义上最亲密的丈夫,可是他一直引而不发,若是他今日真下定决心借边宁侯一事发落旬后,就根本不会再询问夙言的意见。恐怕,武德帝虽然早就对旬后有所不满,心中未免不顾念几分夫妻之情、父子之意。而且当时替旬后求情的官员竟然占了百官的大半,就算是武德帝也不得不顾及百官情面与朝廷安稳。届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与其立刻撕破脸皮,与旬后做对,引得她的警觉,不如徐徐图之。”

    “啊?”寒紫焦急道,“你是说,武德帝还对旬后顾念情谊?那不意味着,咱们所做的努力很可能白费么?那可怎么办呀?”

    “那倒未必。就算武德帝还顾念情谊,但这份情谊还残存几分呢?别忘了,刚才武德帝中毒,第一反应竟然是推开旬后,那个动作虽小说明的东西却很多。就算武德帝现在仍有犹豫,但是当某些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摆在他面前时,他的犹豫也会动摇,再动摇,最后转化为无法磨灭的杀机。”

    余辛夷目似寒星,唇边漾起一道胜券在握的笑容:“她旬后只手遮天?那我们就推波助澜,让武德帝不得不杀她,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即便她本事再大,也无法扭转乾坤!”

    当武德帝转醒的时候,已是翌日晌午。

    一直守在殿外的妃嫔们带着小公主们立刻冲了进去,扑在武德帝跟前儿大哭:“陛下”

    “朕还没有死,你们哭什么?立刻给朕滚下去!”武德帝一转醒便不厌其烦,怒声将这些哭得半真半假的妃嫔们斥退,随即命太监们将小公主们也一并送。武德帝虽然现下只余一名皇子,但这些年陆陆续续小公主们却是不少的,最小的才三岁,但武德帝极厌恶这些妃嫔拿自己的孩子当争宠的工具。

    待后妃们都退下,武德帝问道:“大皇子呢?”

    太监总管正端着药伺候,冷不丁被提问,不知该如何答:“这大殿下奉皇后娘娘的命,连夜调查下毒者去了。”

    武德帝听了并没有感到欣慰,反而讽刺的笑了一声:“下毒者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太监总管答道:“还没有,大殿下怀疑,这是边宁侯一党做的双重阴谋,第一重是陷害他与皇后,第二重是毒杀您,借以引起朝中大乱。不过,审问了一夜,太监宫女零零总总抓去千把个,还没出什么结果呢,昨晚在场的所有官员也暂时留在宫内等候排查。要不要奴才立刻去请殿下来给您请安?”

    武德帝脸上冷笑更重,摆摆手道:“罢了,朕有些乏了,命他也不必来见我,好好查他的案子去。”

    察觉到武德帝语中的不悦,太监总管立马识相的闭嘴,命人去传话。不过也可以理解,整个后宫里,能来的妃嫔、公主都来了,偏生陛下唯一的嫡子没来,这样的举动能不让人寒心么?

    武德帝继续道:“丞相呢?”

    “丞相跟夫人仍在外殿候着,要不要传进来说话?”

    武德帝脸稍霁,摆手道:“不必了,这一夜也难为了他们,就不折腾了,立刻安排他们偏殿住下稍作休息。”

    太监总管领命而去。

    太医署的人的确医术高明,且救治及时,毒很快就被排了出来,武德帝至午后已经能下床走动一二,实在不愿躺得全身酸痛,武德帝命人陪同在御花园一带散步。经过昨夜一连串的风波此刻御花园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武德帝见着就烦闷,太监总管建议绕道去莲池一带。

    在经过御膳房时,忽然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韦总管,怎么办呀?今儿个晚膳怕是要出事!”

    武德帝脚步一停,朝着御膳房虚掩的侧门望去。有守门的侍卫要请安,立刻被武德帝抬手噤声。

    只见门内,一个身材滚圆,一脑门汗做御膳房总管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跑了来:“怎么了?怎么了?”

    一名宫女急得满眼是泪:“昨天东临郡才送了八十只鲜活的小鹌鹑来,本算好了给几个宫里都做道鲜鹌鹑汤去,菜单子都送过去了,可谁曾想今儿早上打开笼子一看只剩下六只活的,其他竟死的干干净净,旁的还好,偏生陛下跟大殿下宫里都点了这道菜做晚膳,而这六只只够做一份鹌鹑汤的,韦总管,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韦总管立刻急匆匆的亲自去检查,只见笼子里的鹌鹑的确死得透透的,只有六只小个儿的还活着,立刻脸煞白,额头上冷汗越滴越多,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只这几只,旁的宫里不说,就连陛下跟大殿下宫里都供应不了,两个宫只能选一个,无论是哪个宫若是被知晓了,我这颗人头都保不了。怎么办?怎么办!”

    几名御厨、宫女悉数围在他身边,急得手足无措:“韦总管,您可得拿个主意啊?这两个宫都是顶要命的,得罪了哪个都没命啊您快拿个主意,眼看着晚膳的时辰快到了,总管”

    “好了,别吵!”韦总管牙齿咬了又咬,一张肥猪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白,最后豁出去命道,“先紧着大殿下那边儿去,陛下今日龙体不适,应当不会用这汤”

    其他人犹豫道:“可是若是万一被陛下发现了”

    “没有可是!就按照我说的做!”韦总管决然道,“你们难道还没看清么?陛下现在已经老了,还能做多久皇帝呢?可是大殿下还年轻,接下来咱们的日子还得仰仗着大殿下。而且陛下昨夜才中过毒,应该没什么胃口的,就这样按照我说的立刻去做,不会出问题!”

    众人得了吩咐,也来不及想其他的,立刻四散开来,继续去准备晚膳。

    然而谁都不知道,那扇虚掩的门外,这大旬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多么的难看。

    难看得,几乎可以滴出黑水来。

    “陛下”太监总管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奴才立刻就去教训这帮胆大包天的狗东西!”

    皇帝冷漠不语,摆了下手,一言不发的转身寝宫,太监总管看看他的背影,又转头看看尚且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御膳房,咬了咬牙立刻跟了上去。

    当这一行人离开后,巨大的柳树后余辛夷跟寒紫的身影悄悄显现出来,寒紫俏皮一笑。余辛夷笑容淡然,转身带着寒紫离开。

    今天这场戏不早不晚正正好,就是她安排的,而且不费吹灰之力。所要做的只是查清楚御膳房的菜单,选择其一做下手脚,等着皇帝来看。当然还多亏了这位身为飞虹公主旧交的太监总管的帮忙,一个小小的建议便偶遇这场好戏。对于韦总管说出这番话,余辛夷半点不吃惊,谁叫这旬后积威深重,这偌大的皇宫里恐怕没几个人不是她的派系。

    韦总管这番话,若是旁人说,武德帝恐怕没这么愤怒,偏偏只是一个小小的御膳房总管,都敢说出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屈一辱?连个小小的总管都敢这么想,呵,呵呵!这皇宫里、这朝廷上还有几个人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难道都当他是死的?

    武德帝越是没有反应,就说明他越是愤怒。

    这样的事才是第一件,做一件不够,那她就做十件,直到武德帝彻底忍不下去,狠下杀手为止!

    是晚,御膳房被查出渎职之罪,主管御膳房总管被一百大板撤职查办,其余人等罚俸一年送浣衣局为奴。

    这只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风波,引不起一丝涟漪,然而冥冥中某些事情正在悄悄酝酿,并且逐渐成熟。

    武德帝是夜极为头痛,下毒案仍未侦破,除了波及一大批宫人以及官员外,没有丝毫进展。为防止朝堂不稳,武德帝正准备下令百官府待命,然而就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刻,另一件大案又蓦然发生,令人目瞪口呆。

    为防止前次武德帝差点被毒杀的事发生,现下武德帝所有入口之物现下都由三名太监依次亲口试过毒后,才呈到武德帝面前。然而就在晚膳后武德帝用药之前,为武德帝试药的一名太监,突然口中喷出一道黑血,就昏倒在武德帝面前,然后迅速暴毙!

    武德帝震惊到双目瞪圆,连退了三步!

    这、这、这!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武德帝被激怒到语无伦次,“实在是胆大包天啊!”

    这样一番事,就连向来极为能干的太监总管都被骇住了。这,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听到武德帝的怒吼声,一直被留在宫里伺候的景夙言坐在轮椅上,由余辛夷推着立刻进入内殿:“陛下,发生何事?”

    武德帝的食指因为愤怒过度而颤抖着,死死的指着瘫在地上的试毒太监,以及那一滩被打翻的药里稠黑的汁液:“扶苏,你看看!有人要杀害朕!有人存了心的要杀害朕呐!”

    “呵!还是在朕的寝宫里,朕的皇宫里,朕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朝朕下黑手!莫非真当朕要老了,要死了?所以肆无忌惮,忍不住立刻朝朕下毒手?”武德帝实在太过愤怒,怒到不可遏制的地步,抓起案上那盅仍然留着余温的药汤,一把砸在地上,“扶苏啊扶苏,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太窝囊了?该不该立刻换个人来做!”

    余辛夷低垂的长睫毛,微光一闪。

    景夙言尽心尽力的扮演好现下的角,立即请命道:“微臣斗胆恳求陛下,立刻宣太医给您验脉!为了江山社稷万万要保重龙体!”

    武德帝闭上眼睛,平复了许久才让胸口的怒气压制下去,疲惫的摆摆手示意传太医觐见。太医们忙活了半宿,好歹查出除了那碗汤药外,别处没有发现半点毒药,而武德帝也并未在无知无觉中被人下毒。这一晚武德帝觉得特别疲累,一闭上眼便睡着了,然而隐隐约约间,总觉得听见有人在细碎小声说话的声音。

    “陛下龙体如何?宫里头刚传开消息:听说,又中了毒?”

    另一道声音更为谨慎,极力压低声音道:“并没有的事儿,只是死了个试毒的,并没有伤着陛下,只是陛下极为劳累,又服下了安神的药,所以睡得格外沉些。”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罢,我现在就去大殿下,你在这儿继续小心伺候着,记住,千万小心着点儿。”

    另一道声音道:“诶,劳烦公公您在大殿下跟前儿替我提那么一两句,便是对我最大的体恤了。”

    “放心,大殿下这里绝不会忘了你的好儿。”那声音渐小,最后随着细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躺在龙榻上,武德帝极力想起身,看看这些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到底是谁,可是眼皮子却重得紧,怎么都睁不开来,然而他心里,却被种下了一颗带着愤怒与血腥气味的黑种子,并且迅速生根发芽,蔓延遮天!

    好啊!他的好儿子,亲儿子,竟然暗中打听他被毒死了没?这不是恨不得他早些死,还有什么?好啊,好得不能再好!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凡,也不安分的夜晚。当武德帝沉浸在怀疑、偏执、阴沉的梦境里时,忽然被一阵晃动摇醒。

    太监总管大惊失措的伏在龙塌前,大喊道:“陛下!走水了!请您立刻跟随老奴离开!陛下!陛下您醒醒啊!”

    武德帝终于撑开异常困顿的眼皮,道:“什么?”

    他猛地坐起身望向窗外,只见他这座自认为如同铜皮铁甲般坚固的帝宫,竟然被火焰围住了一角,上百名宫女太监正在慌慌张张的举着水盆灭火,浓浓的黑烟不断闯进来,呛得人眼睛鼻腔喉咙火辣辣的疼。

    太监总管为着龙体安危,也顾不得其他的,蹲下身子便道:“陛下!为了您的龙体,奴才求您移驾!”

    武德帝一双阴沉的眼睛盯着窗外的火光与浓烟,似乎浓得能滚出烟来,拂袖下榻径自道:“不用!朕还没有老,朕自己走!你立刻派人去将丞相与夫人撤出偏殿,立刻就去!”

    “陛下”太监总管无招,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护着武德帝撤离。

    站在宫殿外,数丈之远,武德帝的侧脸被火光与灯笼光照耀的又沉又暗,整张脸孔冷得如同这皇宫内最寒的石块一般,一言不发,却暗藏杀机。

    太监总管一头热汗的来复命:“陛下,丞相与夫人已经接出来了,安然无恙。”

    余辛夷推着景夙言出来,行礼道:“陛下您无碍?”

    武德帝侧过头看了一眼,像是确保扶苏无恙,便沉沉的“嗯”了一声,复又过头沉着脸空望着那团怎么也怎么也扑不掉的烈火。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着急慌忙的冲进来禀报道:“陛下,锦乐宫也走水了!”

    武德帝目如刀刃劈去:“什么?”

    紧接着又是一名:“祥祥乐宫也走水了!”

    再是一名:“陛下锦鳞宫也”

    只是短短的时间,武德帝面前竟然跪下了乌压压一群人,他的怒意已经堆积到顶点,再也压制不下去:“闭嘴!”这样狂躁的他,并不像百官眼中那个沉冷多智、运筹帷幄的帝王,然而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按捺下去。

    他的好儿子竟然暗中在他身边安插奸细,而他原本坚信固若金汤的皇宫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从行刺到屡次下毒再到多处起火,哈哈哈!他这个皇宫任何人都可以为所欲为,连市井百姓的家宅都不如!那他还做什么皇帝!这把龙椅他还坐得有什么意思?

    景夙言跟余辛夷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道:“陛下,臣以为现下还是灭火要紧,请陛下立刻下令大殿下带人扑灭大火,保众人安危。至于究竟是何人所为,秋后算账也不迟。”

    一句话,听着极为寻常,却如同一道火引烘的一下点燃了武德帝心内的那把火。是了,是了!自他中毒修养,宫内一万锦衣卫悉数交由赫连恕手中追查下毒者身份,如今宫里这么多处起了火,赫连恕却不见人影,他在哪里!

    武德帝眼睛里窜着火,抓住一名太监道:“大皇子呢?”

    一名小小的太监如何扛得住来自帝王的威压,吓得面无人:“奴奴婢不知道啊”

    然而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满足武德帝:“告诉朕!他现在在哪里?朕卧于病榻,整个皇宫的防卫检查都掌握在他手中,他是怎样替朕守皇宫的?怎样守的!还是,他根本就是在监守自盗!如若你不说,朕立刻斩了你的脑袋!”

    “奴才真是不”

    武德帝脸上露出血腥的表情:“你会不知道?你暗地里向他通风报信,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朕的眼睛还没有瞎!朕的耳朵还没有聋!”伴随最后一个字眼,武德帝猛地抬起脚朝着那名太监心窝一踹,踹得那人喷出一口血,晕厥过去。

    所有人都吓得跪倒在地。太监总管骇得不知道是该劝还是该住嘴:“陛下”

    武德帝看也不看,径自叱声道:“来人,陪朕去看看,朕的好皇儿此时此刻究竟在哪里!”

    沾染了点点血红的龙袍在风里翻滚,数百名太监、侍卫立刻胆战心惊的跟随而去,浩浩荡荡。

    身后,景夙言与余辛夷慢了一步,与留在原地灭火的一名“太监”相视了一眼,各地交换过了然的微笑,随即二人顺着武德帝的脚步紧随而上。

    与此同时,旬后的长信宫里,宫女慌不择路的冲进来大喊道:“娘娘,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旬后被吵醒,呵斥道:“什么事如此慌张,半点不成体统!”

    宫女连忙跪下道:“奴婢刚得到消息,宫里好几处走水了,端妃的锦乐宫、熹嫔的锦鳞宫、余妃的祥乐宫还有陛下的帝宫,全都走水了!”

    旬后蹭的掀开被子,一双凤眸撑得极大:“什么?”她立即起身更衣道,“立刻随本宫去探望陛下!大皇子呢?还有季将军,立刻传他们二人来见本宫!”

    宫女一边慌张的伺候更衣,一边道:“季将军子时出了宫,大殿下他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是还没找到他在何处。”

    “什么叫没找到?难不成他消失了么!”旬后斥道,她脑中无数念头急转,其中一个猛地刺穿她的眉心,旬后脸陡然刷白:难道

    旬后几乎是失态的大喊道:“陛下现在在哪里,秋水,你们立刻想办法拖住陛下,其他人现在就去找恕儿!立刻就去找!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大皇子给我找来!”

    自从她走进这座皇宫的第一天起,至今已经三十余载,除了那一次也只有今天,只有今天她整个人如此紧绷担忧,紧绷得如同一把弓箭,似乎下一刻就会断裂!

    夜,黑得不见五指,现在是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时辰,看似希望无限,却沉浸在最可怖的黑暗中,连天空都不见一粒星子,黑压压,阴郁郁,仿佛随时随刻都会整个苍穹压下来,将无数人砸死。年岁大的人都知道,这个天儿是要下雪了,并且是一场浩荡的会将一切都覆盖的大雪。

    就在整个皇宫都在找他时,赫连恕却躺在一个温暖生香的怀抱里,女人的柔软早就让他沉迷不知归路,而今晚散发着奇香的西域新酒更是让他神魂迷乱,最终颠倒在心爱女子的怀中。

    “殿下,您醒醒,天快亮了,您该离开了。”榻上**横陈的美貌女子娇憨的推了推赫连恕道。

    赫连恕将女子搂紧嘀咕道:“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柳嫔身体被握紧,发出嘤咛一声:“再不走,若是被人瞧见了,怎可是好?”然而身体确实诚实的告诉对方已然动情。

    赫连恕睁开眼睛道:“怕什么?父皇现在中毒修养,整个皇宫都在追查下毒者,谁还有空来管你我呢?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你还不如多想想我,难道你还指望我父皇那个老病秧子来满足你吗?”

    “撕烂的你嘴。”柳嫔薄怒一骂却比娇嗔还要诱人。赫连恕喉头一滚,立刻兴起,重新压上柳嫔的身子。两具身躯重新黏合到一起,像是最紧密的两块面团,黏黏糊糊,纠纠缠缠,分都分不开。

    这个柳嫔人如其名,体态纤弱似柳,眉眼似柳笑容似柳纤腰柔夷无不似柳,与大旬国一般的女人完全不同,简直像是那鎏国最负盛名的江南里走出的女子,令人见之便起垂涎之心。两人是三个月前勾搭在一起的,柳嫔已经入宫两年,却恰逢武德帝缠绵病榻一直得不到侍寝的机会,犹如一朵寂寞的花独自怒放在宫中一角,直到偶然遇到赫连恕这个惜花人。*,夹杂着其他权势欲一望一发不可收拾。

    赫连恕喘道:“小柳儿,本宫向你保证”

    这些年来,他在他那个能干的母后的控制管束下已经压抑得太久了,压抑得表面唯唯诺诺,实则时时刻刻都想要爆发。这种冲动终于在遇到柳嫔时爆发。他父皇已经老了,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与其放在宫里任凭年华老去,还不如收入他的囊中,反正这大旬的江山终究是要落入他的手中,到时候整个人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一个女人。早享受也是享受,晚享受也是享受,他又何必苦苦忍耐呢?反正,他的父皇也活不了多久了!

    正当屋内如火如荼时,一队人马正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宫门口守着的太监宫女全都被堵了嘴,武德帝面无表情的步入,却比任何表情都来得骇人。他龙目一扫,立刻扫到守在殿外打瞌睡的一名太监。

    这个太监是赫连恕贴身伺候的奴才,无论赫连恕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当看到这名太监时,武德帝阴沉得面无表情的脸孔陡然一颤,脸上肌肉连连抖动,紧握的拳头猛地挥下,示意侍卫将这个太监捂住嘴收拾掉。

    然而他猛地抬起脚,一脚将那扇藏污纳垢的门踹开,这一踹便是一场好戏!

    余辛夷站在人群中,震惊的望着屋内的场景,倒抽一口气,满脸的惊诧惶恐,立刻低下头去:“啊!陛下陛下怎么会发生大殿下他”

    心内却笑颜如花:此时此刻,旬后怕是得到了消息正迅速往这里赶,可惜,她已经迟了,这一仗就是要她措手不及!待会她看到这幅场景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可真是让人好奇啊。

    “啊!”柳嫔的尖叫声还未出口已经被堵在了喉咙里。赫连恕吓得噗通一声滚到地上,哪里有半丝旬国大皇子的气派,简直像活生生见到鬼一般,甚至说见到鬼也不如现在这般可怕。

    “父父皇”

    赫连恕浑身抖如筛糠,还没来得及唤出口,已经被疾步而去的武德帝,一脚狠狠踹中了心口,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来。

    “好!好!好!没想到朕竟然生了你这样一个孽畜!给朕去死!”武德帝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双目里血丝毕露,完完全全的表明天子震怒。

    这个柳嫔他并没有什么印象,然而能在这宫里住下的女人只有他的妃嫔,而他的好儿子,竟然跟他的妃子苟且!一个小小的连脸孔都记不住的嫔妃死活他并不在乎,但是他绝不能不在乎他身为帝王的尊严!

    赫连恕被踹得头脑一片昏暗,脸上血尽褪,此刻却顾不得丝毫身上的痛,只知道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父皇,儿臣知罪!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他太大意了!他实在太过侥幸!一心以为武德帝中了毒近些日子定要多加修养,不会踏出宫门一步,更不会突然来抓他的把柄,所以他有恃无恐。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完了,完了!被当场抓到跟柳嫔私通,他会死的,他要死了!

    武德帝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他紧紧掐住一名太监的手臂,稳住身体,爆发出无边的怒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来人,把这个畜生给朕杀了!立刻!立刻斩立决!”

    也许是愤怒作祟,又也许是一件一件小事的暗中堆积诱发下猜忌的种子,在此刻终于爆发而出,看着面前这副不堪入目的场景,看着这个废物一样的儿子,武德帝伸出手朝着门外守着不敢踏进来的锦衣卫低吼道:“剑呢?”

    武德帝环视一周,眼神阴鸷得滴出黑水来,所有侍卫被骇得捏紧自己手里的剑不敢靠近,武德帝再吼一声,“剑!”

    锦衣卫们早就被今晚发生的事骇破了胆,此事面对武德帝的威压,其中一人双腿发软浑身颤抖着将腰间的配件呈上。

    “蹭!”的一声,银光出鞘,森森发寒。武德帝手握着冷剑,带着满身杀气朝着赫连恕步步紧逼。

    看着武德帝眉眼间杀意全不似假,赫连恕骇登时涕泪横流,颤抖大喊道:“父皇!儿臣知错了!是这个贱一人引一诱的儿臣!儿臣不是故意的!不,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肯定是有人联合了这个贱一人来挑拨我们父子反目,有人在陷害我呀!父皇,你别杀我!别杀我!我是你儿子啊!”

    余辛夷在门外淡淡的看着这幕,心底尽是讥讽:枉费旬后聪明一世,没想到辛苦教养出来的儿子却是个十足的废物!这个时候不乖乖认错,还妄想找借口,把事情推脱到别人身上。更可笑的是,这时候还以父子之情来为自己求情,殊不知这只会让武德帝更加愤怒。真是好一朵奇葩的废物!

    果不其然,武德帝扬起剑道:“朕没有你这等孽畜一般的儿子!”

    “啊!”

    冰冷嗜血的利刃从上往下狠狠劈过来,赫连恕吓得整个瘫倒在地上,彻彻底底的骇破了胆。

    要死了!他今天真的要死了!

    就在那利刃真的要将赫连恕砍成两半时,旬后失态的尖叫声急促传来:“陛下!”

    这位大旬国的国母从来都是美丽,优雅,运筹帷幄的,几乎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现在这副模样,焦急的冲了进来,连裙摆都未牵起,面孔上尽是焦虑之。

    武德帝极其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旬后抿了抿唇,径自行至赫连恕面前,扬起手一连数十个巴掌狠狠的扇下去。每一个巴掌都打得极狠,打得赫连恕头昏眼花,嘴角流血,全然不留一分力气,看得人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赫连恕被打得瘫在地上,整张脸惨不忍睹,却连躲都没敢躲一下。

    直到二十个巴掌打完后,旬后才怒其不争道:“你这个蠢货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不快向你父皇赔罪!若是不赔完罪,你便给我滚出宫去!本宫自今日起再不认你这个儿子!”

    这一番言辞狠戾,不留情面,看似是怨恨赫连恕不争气而做的惩罚,但余辛夷与景夙言明眼一看,分明是在替赫连恕求饶。这位大旬的皇后永远都是聪明的,只是,最重要的那位买不买账可是另外一说!

    赫连恕怔愣了一下,连忙爬起身在武德帝面前跪好,痛哭求饶:“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求您饶了儿子一”

    武德帝冷眼看着这场戏,弯起嘴角讥讽的笑了一下:“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旬后从来不弯曲的膝盖,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弯下来:“皇上!恕儿的脾性您是知晓的,他只是一时糊涂,受了旁人迷惑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否则就算给他天大的胆子,他又如何敢呢?”

    武德帝冷笑越来越重:“他如何不敢?他可是大旬国最尊贵的皇子,只待朕一死他就是未来的帝王,他如何不敢!”越说武德帝胸中尚未排解的怒火就越是浓烈,他三步跨去再次将赫连恕整个踢翻,“聂嘉鱼,你是不是还以为他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收买朕身边的太监,与朝中官员厮混,在后宫里头与宫女妃嫔调笑苟且,一桩桩一件件,他到底意欲何为?要不要朕再说出来,他在城外的宅子里到底养了多少替他卖命的杀手?还是要朕说出来,去年户部侍郎查到他掌管的礼部三万两银子的空缺后,却在一夜之间被人灭口的事!又或者要朕列举出这届科考里,中榜的进士又有多少是他的门生!聂嘉鱼,你真以为朕老眼昏花,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了么?你错了!你们都错了!”

    随着武德帝一件件事说出来,旬后嘴唇上血尽褪,只剩下惨白一片。她只以为今夜这一场只是意外,可是随着武德帝的话她清晰地知晓:原来不是!绝不是,武德帝表面上不动声,实际上早就派人在查她们母子!只待这样一个机会,便将一切挖坟掘墓!

    看着旬后面无人,余辛夷冷然一笑:聂嘉鱼你没有想到,枉费自负一世,却不知这才是帝王心机!

    武德帝的脸孔上露出冷酷的表情,那冷酷里还夹杂着一股睥睨的傲然:“来人!还不快将大皇子给朕押走!”

    旬后脸发白,母亲的本能让她大喊道:“陛下!你不能这么做!”

    武德帝眯起眼睛,仿佛质问道:“朕,为什么不能?”每个字都极慢的从口里吐出,却无比的残忍,残忍得像整个变了一个人。

    不,又或者说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不为人知的掩藏多年的真面目!

    听着这一切,就算愚笨至赫连恕也逐渐反应过来:原来父皇早就想动他跟母后了,只是她们确如被关在温水中煮的青蛙,愚蠢得无知无觉!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活啊!他还不想死,他还这么年轻,他是这大旬国惟一的皇子,他不要死!

    赫连恕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爬跪到旬后面前恳求道:“母后,您救救我儿子不想死啊母后,您救我!救我”

    余辛夷简直无法不鄙视他:这个时候还只想着自己的死活,说他废物简直抬举了他!恐怕到现在他都还没明白,这个柳嫔正是早就布好陷害他的棋子!果然外甥似舅,赫连恕别的本事没有,喜欢女人的本事倒跟他那好舅舅金烈学了个九成九。于是她早在三个月前就暗中摸好宫中妃嫔的脾性,恰巧被她找到这位柳嫔。出身不高,却自负貌美如花,一心打着爬上枝头当凤凰的美好愿望入宫,却没想武德帝一直抱病未曾宣她侍寝。这样一个女子,余辛夷要做的根本不多,只需收买她身边一名宫女在耳边旁敲侧击,便能激起她的好胜欲,与其在宫里蹉跎年华一生老死,不如铤而走险另谋出路。

    而这宫里唯一的出路,便是赫连恕!人的欲一望有时候是极其强大的,根本不需要余辛夷再做其他努力,柳嫔自发的便想好诸般手段接近赫连恕。至于今夜他二人的纵情更是简单,一块催一情的香料,一名事先布好的内应便能让一切水到渠成!

    至于这柳嫔的生死,余辛夷半点不觉得同情或者愧疚,路是柳嫔自己选的,没有任何人逼迫她,走到这样的地步,又能怪得了谁?这本就是宫里的生存法则!

    旬后怒其不争的闭上眼睛,一眼都不想看这个废物还不如的儿子一眼,双手用力的捏紧,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她是聂嘉鱼!聂家最骄傲的女儿,大旬国最骄傲的女人!然而只是此时此刻她也是个母亲。

    也正因为母亲这二字,她这一刻唯有认输:“陛下,您可以将他贬至边疆,或者降为庶人都可以,臣妾只求您看在你我夫妻情面上,饶他一。”每句话从齿缝里出来,都像在割自己一刀。

    这么多年,她把持半个朝政,从来只有旁人向她摇尾乞怜的时候,从没有她屈辱低头之时。只可惜苍天戏弄,她生下的儿子却是个十足的废物,可是那是她惟一的儿子,为了这个儿子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低下她高贵的头颅,选择在武德帝面前屈服。旬后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字,命。

    这些年她费尽心力,安插眼线,拉拢人心,愿意站在她这边的就扶持,与她作对的就除掉。她布下了那么多的棋局,做下了那么多的准备,步步惊心,已经行至这个地步,没想到最后棋差一招,只差一步便可大功告成的时候被自己儿子扯住了后腿。这也许,真的是命!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她唯有退后一步。

    世人从来以为他们是一对贤伉俪,相互扶持斗倒了当年把持朝政的大太监严惟忠,携手一步步重塑朝政,创下大旬国百年不见的繁荣。可是谁想到,其实这对最亲密的夫妻,实际上暗中却是一对谁都不肯让谁的敌人。

    沉默,沉默,吓死人的沉默。

    只是一丈的距离,两个曾经最亲密的夫妻,却如仇敌一般对峙。

    景夙言知道,旬后这是算后退了,连将赫连恕贬斥到边境或者贬为庶人的条件都拿出来了,几乎退到她的极限,可是武德帝会接受么?今日这一切推波助澜,若是武德帝不愿意根本不会发生得如此顺畅,既然已经如此,武德帝还会退让才是怪事!

    果不其然,武德帝冰冷无情道:“朕若是说,不可以呢?”这一瞬,他的目光比那海底的石头还要冷硬。

    旬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双眼瞪得无比的大,声音不受控制的放大,几乎破碎道:“他是你惟一的儿子啊!”赫连恕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大旬国唯一名正言顺的皇子,下一代的继承人!就在刚刚她还笃定了,哪怕武德帝再动怒也会看在这一点上不会痛下杀手,所以她宁可自己后退一步,也认为是值得的。只是,她现在开始怀疑。

    果不其然,武德帝的嘴角勾起,笑了一下,满是嘲讽:“朕,不在乎。”

    一句话,将人送入九天;一句话,将人拍至地狱。

    旬后捂住胸口,一刹那间几乎喘不过气来。赫连恕颓丧的瘫倒在地上,半死了一样。

    “来人,将皇后带寝宫严加照管!另外,将赫连恕这个孽畜给朕关进天牢,无朕手谕,无人可接近他一步!”

    “至于这个贱一人。”武德帝的目光如同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一般刮在地上早就吓得快死过去的柳嫔身上,仅仅一眼,又嫌恶的移开,冷冷道,“早在三日前突然染上时疫而亡,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经决定数人的命运,明黄的衣袂急速的来又急速的走,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露出尖锐的牙。

    锦衣卫得令入内,将如同活死人般的赫连啸架起胳膊拖走。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双目死沉,连叫喊都不会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事呢?到底是,怎么一事?像是有四面墙壁将他困住,到处黑漆漆的,可他怎么一点都没明白过来呢?

    旬后狠狠闭上眼睛,掌心里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线来。

    太监总管走上前,略微弯下腰道:“娘娘,您请,莫让奴才们为难。”

    旬后冷笑一声,目光锐利直扫而来:“本宫自己宫,你们这些奴才还配不上让本宫为难!全都给我滚开!”发髻上的金凤摇晃起身,在半空中停顿了一刻,似乎受到什么阻碍,最终又强撑着荣耀挣扎起来,一步一步,在锦衣卫的簇拥下离开。

    踏离这座宫殿的刹那,她过头,阴冷的目光与余辛夷直直相对,像是扒皮的刀,毒蛇的粘液,将余辛夷整个人浸没,似乎在表明:她已将余辛夷看透!

    余辛夷毫不畏惧的对上去,以浅浅一笑。

    太监总管双手交握在身前,垂下眼睛头,看着地上瘫软着的,张嘴想要求饶的柳嫔,对着心腹太监淡淡吩咐道:“柳嫔三日前不幸染上时疫而亡,为了防止时疫传播,将她的尸首火化了,另外并她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一块送下去伺候她。相信柳嫔深明大义,在天之灵定然会体恤奴才等的做法。还不快动手?”

    柳嫔倒抽一口气,浑身卸力般瘫倒在地上,这是要这是要活活将她烧死啊!她想要求饶,她想要反抗,她想要呐喊,可是这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一颗火苗洞穿了美丽的宫缎,迅速蔓延开来,燃烧了她美丽的脸颊。

    伴随着那烈火焚烧皮肉,而散发出来的可怖的焦味与那些无声的嘶喊声,太监总管望着跪在地上的所有宫人、锦衣卫道:“汝等都是陛下信任的人,今晚所发生的事该忘的都忘了,如果忘不掉,那也别脏了咱家的手。”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拿起扔在面前的匕首,割下了自己的舌头。

    眼睛忽然被一手大手捂住,景夙言的声音轻柔的在耳边响起:“不要看。”

    感受着眼前那只大手所传来的温暖触感,余辛夷不禁失笑,同时心头也抑制不住的暖:她曾经所经受过的可比眼前这幕残忍得多,岂会被这些所吓倒呢?不过,这世间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人,无论她怕与不怕,无论她需不需要,都会自始始终挡在她的身前,将她如珍宝般守护。

    得此一人,再无他求。

    说起来,今日这一切都进行得无比顺畅!他们先是费尽心机在皇宫里点下数场火,然后将事态闹大,直接闹到武德帝面前,经过了这几天种种刺激,再发生这场大火,直接将武德帝的神经刺激到极点。最后当武德帝发现赫连恕丑事的那一刹那,怒火直接拉升到最顶点,一下子爆炸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旬后再能耐,也无法抵挡住武德帝怒到极致的火焰!

    不过说到最后,其实最大的赢家,算是武德帝才是!

    长信宫内彻夜灯火通明,自赫连恕事情暴露到现在,她已经整整两夜没有休息,无边的愤怒、纠结、担忧以及怨恨,种种情绪让她根本无法合上眼。武德帝正在对他们动手,呵呵,她那举世无双的丈夫,十七岁那年破除无数反对与劝解亲自挑选的夫君,正在向她以及她唯一的儿子动手!

    多么大的笑话啊!简直能让她笑上三天三夜!

    长长的指甲用力抓在冰冷的凤椅扶手上,嘎达一声,折断,将一路碎步行来的宫女吓得冷不丁膝盖一软:“娘娘。”

    旬后抬起头,目光阴沉道:“季樊青呢?本宫让你送过去的消息怎么还没有复?”

    宫女低头悄悄咽了口吐沫,断断续续道:“季将军说他近日公务繁忙,实在无法脱身,所以所以”

    旬后一掌拍在扶手上,咬起尖锐的牙:“所以什么?”

    宫女被吓的噗通一声膝盖砸在地上,惶恐道:“请娘娘恕罪!”

    旬后霍然起身,一脚踹在那宫女身上:“恕罪!恕罪!本宫现在就赐你死罪!”她想尽办法传出去的消息,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应!什么誓死效忠,都是假的!果然!果然!这天下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武德帝如此,这个季樊青亦是如此!她就不该信任任何人,更不该对任何人抱有一丝丝的希望!除了她自己,什么人都不该相信!

    旬后狠狠闭上眼睛,极力将胸口腾起的怒火压制下去,重重一声冷笑:“你去想办法派人传出消息:告诉他,他想要的东西在本宫这里,到底想不想拿到它,让他自己去选!”

    胸口被踢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宫女连揉都不敢揉一下,立即疾步退了出去开始办事。另一名女官与她擦身而过,脸上满是惊慌的跑进来道:“娘娘,大事不妙!”

    旬后余怒未消,不悦道:“怎么事?”

    宫女嘴唇煞白道:“奴婢刚得到消息,陛下陛下派人严查大殿下,已经罗列出二十又三条罪名,囊括了结党营私,徇私舞弊,插手科考,暗害忠良,圈地为私甚至连犯上作乱都列出来了,百官中附和者达到了十中有六,其中更有甚者早朝上当众请旨赐大殿下死罪,现在宫里头到处都在传,大殿下这次怕是,怕是在劫难逃了!”

    旬后双目撑大,赫然起身:“什么?”

    长信宫外,红的宫墙下密密麻麻的守着上千名锦衣卫,将这里围得滴水不漏。皇后站在宫门口,满面怒容的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为首的锦衣卫统领脸上:“你们敢挡本宫的道?给本宫滚开!”

    锦衣卫统领生受了这巴掌,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不悦,到底没表现出来,沉闷闷道:“请娘娘恕罪,这是陛下的命令,臣等不敢违抗。”

    旬后冷笑一声道:“你这是搬出陛下来压本宫了?好大的狗胆!信不信本宫现在就一剑斩了你!”

    只听得“蹭”一声拔剑出鞘的声音,旬后竟然抢了锦衣卫统领的佩剑,一剑横在他颈项之上,鲜红的血立即如断线般滚了下来,俨然是动了杀意。曾经,她聂嘉鱼一句话在宫里谁敢不从,现在这帮狗奴才竟然敢明目张胆的违抗她,真当她要倒台了不成?不可能!她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然而那统领却好似被横剑的不是他的脖子,沉默的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其他锦衣卫亦是保持低垂着头的姿势,没有任何应,却明明白白的表明出一点:无论她旬后做什么,今日或者说以后,都别想踏出这扇宫门!她现在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旬后眼前一黑,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们,好啊!本宫要你们好好看清了:本宫还是皇后!”只要她还是大旬国的皇后一日,就容不得这帮狗奴才在她面前撒野!

    当刀剑挥起来的刹那,一道清冷的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而起:“娘娘,您这样故意为难一名侍卫,是不是太有失您的尊贵身份了?”

    旬后瞳孔一缩,望着来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眯起眼睛道:“你来做什么?”

    余辛夷掀开头上沾着薄雪的红斗篷,露出下面比那斗篷的红还要引人注目的美丽容颜,接过寒紫递来的食盒子,行至旬后面前微笑道:“皇后娘娘,这几日薄雪不断,陛下顾念夫妻情分,唯恐娘娘您咳疾复发,特意命臣送来白梨雪莲汤,还望娘娘笑纳。”

    “夫妻情分?”旬后眼珠子往食盒子上飘了一眼,充满了嘲讽,“难为陛下还记得本宫还是皇后!既然如此,那就立刻给本宫全部滚开!谁人敢挡本宫的路,杀无赦!”

    余辛夷笑了起来,嫣然如风:“娘娘,您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伤了自个儿身子倒是不值当的。”她不急不缓道:“来人,还不快扶娘娘入殿,仔细冻着了娘娘凤体,拿你们是问!”

    宫女们面面相觑,在余辛夷跟旬后之间犹豫了好几许,最终胆战心惊的走过来到旬后面前,颤抖道:“娘娘请您宫”

    旬后震惊的怒指道:“重华,您竟敢!竟敢!”她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朝着余辛夷扇过去,却被余辛夷一把抓住,停留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两双眼睛,一双清冷沉着甚至带着浅浅笑意,一双暴躁发怒充满了血丝,紧紧相视,丝毫不让,旬后冷笑道:“重华,你敢到本宫面前撒野,难道以为本宫无法杀你?就算本宫真的倒了也有一万种杀你的方法,更何况本宫现在还没倒!若是你还识相些,立刻给本宫滚开,否则别追悔莫及!”

    余辛夷笑起来:“娘娘何必执着出出宫门呢?难道是担忧大殿下的安危吗?”余辛夷轻摇着头,惋惜的长长叹了一口气,“臣奉劝娘娘您,还是担忧担忧您自身的安危。”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辛夷满脸惊诧,抬手掩唇道:“呀,娘娘难道您现在还不知晓吗?大殿下今日下午在狱中招了供,说他所作所为一切皆是娘娘您指使的,并且写了血书为证!当场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并御史大夫三位重臣亲眼见证,绝无虚假,目前血书已经呈至陛下面前,正在等待陛下决断,皇后娘娘,您还是,造作准备。”

    眼前晃着余辛夷满脸同情与怜悯的表情,旬后两眼一黑,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几乎是失控的大喊一声:“不可能!”

    那是她的儿子,亲生的儿子!她手把手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她冒着难产的危险诞下的唯一皇儿,她花费了无数心力,用了无数计谋扶持到今日皇子,这世上最不可能背叛她的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谎言,谎言!这肯定是谎言!

    余辛夷垂下眼睑,一双碧透的眸子里完完全全倒映着旬后失措的狼狈模样,浅笑道:“到底可不可能,娘娘为何不亲自验证呢?还是,您不敢?”

    “住口!本宫为何不敢!”旬后胸前不断起伏,“重华,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吗?今夜你到此,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激怒本宫,打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告诉你,本宫绝不会入你的圈套!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我现在就赐你死罪!”

    余辛夷退后三步道:“可怜那大皇子,就算不顾廉耻出卖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又如何?已经失去了百官拥护与万众民心,更失去了陛下的心,更谈不上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了,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娘娘,您说可笑不可笑!”

    “本宫命令你住口!”

    “娘娘,怎么您一句都听不下去了么?不过也是,事实永远是这样残酷,可它永远是事实,谁人都无法否认!”

    “我叫你住口!我要去见陛下!我要当面见见陛下!你们全给我让开!”旬后整整两夜未眠的双眼完全赤红,她被激怒了,被余辛夷,或者说被她最看重的亲生儿子给激得失去了理智,她挥起手中的剑朝着四周挥过去。

    余辛夷边说边躲闪,瞄准一个时机巧妙的躲到侍卫统领身后,旬后手中的剑来不及收,竟然一剑刺穿了锦衣卫统领的胸口!

    余辛夷受惊尖叫道:“啊!皇后娘娘杀害了锦衣卫统领!”

    顿时一片哗然。数十名做宫女太监打扮的人整齐划一的围到旬后周围,与众人呈对抗的阵势,俨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高手。

    “你们难道真以为能拦得住我?”旬后丢掉手中的剑,满面冷笑径自带着几名心腹冲出殿门,朝着皇帝的承乾宫走去。遭此大变,锦衣卫们全都呆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望着旬后匆匆的背影,余辛夷眼底闪过冷然笑意,随即脸发白,惊叫道:“来人啊!皇后娘娘要去找陛下!快来人,立刻去护驾!”

    当旬后冲进了承乾宫时,一大批锦衣卫也闻讯赶到护驾,武德帝正坐在龙椅上,面对着一大堆的奏章闭目养神,他的面前最明显的是一张黑褐的血迹所写成的血书,由他亲生儿子所写的血书。当殿门口的嘈杂声响起时,武德帝的眼神乍然睁开。

    “是谁放她进来的?”武德帝的瞳孔缓缓睁开,目光移到守在殿内的守夜太监身上,轻描淡写一般徐徐道,仿佛在讲一件极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脸孔上,每一道目光里,每一毫表情里,每一条细纹里,散发出的威压都让人忍不住心惊胆寒。

    守夜太监几乎是立刻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浑身发寒:“是奴才失职,请陛下降罪!”他不敢说,闯进来的人可是皇后,除了天子之外整个旬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他想挡也挡不住的皇后,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只不过是宫里一只渺小的蝼蚁,大树下的蚍蜉,所以他唯有认罪求饶。

    而作为从踏进大殿开始,连武德帝一个眼神都没有得到的旬后,冷冷的望着面前的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忽然笑起来:“哈哈。”

    笑声里满是嘲讽与冷厉,响彻整个大殿:“哈哈哈哈哈!”

    余辛夷跟景夙言赶到大殿门口时,听到的便是这声比杜鹃啼叫更悲哀,比雌鹰长鸣更凄厉,比冬雷阵阵更愤怒的笑声。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决定暂且在殿外守着,静观其变的决定。

    武德帝抬起头,无声的看着旬后大笑的表情,无动于衷,恍然陌路不夹杂一丝感情。

    旬后大声的笑,笑得原本脸上涂抹得无比精致的妆容快要花掉,她终于停下来,尖锐道:“赫连望川,你不想放我进来,究竟是不愿看到我,还是不敢看到我?你这个懦夫!”

    懦夫两个字从旬后嘴里迸出,武德帝瞳孔猛地一缩,压低声音极力克制怒气,沉声道:“来人,皇后近日神志不清思绪紊乱,需要静养,你们怎么还不送皇后宫!”

    旬后挑了下眉,非但不后退,反而充满讽刺的笑道:“怎么?你怕我说出什么你不愿意听的话?懦夫,你这辈子都是个十足的懦夫!”

    武德帝袖袍一挥,几本奏折朝着旬后飞落而去:“闭嘴!谁准你在朕面前大放阙词!你的案子尚未定论,你不要逼朕不顾夫妻情分对你下杀手!”

    “夫妻情分?”聂嘉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得更为锋利,“你我之间,何曾有过什么夫妻情分!”

    她牵起华贵的裙摆,朝着武德帝步步紧逼而去,每一步便是一根审视的鞭子:“我聂嘉鱼十七岁嫁了整个大旬国人尽皆知的懦夫皇帝你赫连望川为后,当时你势单力薄,无法与严惟忠抗衡,我拉了整个聂家做你的垫脚石,那一年是武德十三年!”

    “为了辅佐你巩固势力,我想尽一切办法拉拢官员,助你暗度陈仓,却被严惟忠察觉,严惟忠送来一杯毒酒,我明知道酒中剧毒依然替你喝下,险些命丧黄泉,那一年是武德十五年!”

    旬后目光似刃,在空旷的,黑玉石铺就的大殿里越逼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冷:“后来推翻严惟忠前夜,中郎将孙伟焘阵前倒戈险些坏了大事,我连夜披星戴月假冒侍卫斩下他的首级,防止事情暴露,那一年是武德十六年!”

    “再后来严惟忠身死,你终于将这皇权尽握于手,我也怀上恕儿,可是我临产前突然被猫儿惊得跌倒,临时早产。你可知道,那一夜我流了多少的血,我熬了多久多久的时间,几乎以为自己会死掉,可是你当时在哪里?你在你亲姑姑飞虹的身边!她当日只是感了风寒,你却守在她身边三天三夜,而我的恕儿因为突然早产,一诞下便极其虚弱,几次三番险些死去,可你来看他了么?不,你没有,你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哪怕一句!”

    旬后眼睛微微发红,可是她仍然在笑着:“赫连望川啊赫连望川,你说你享受着我为你打下的江山,却对我如此的坏,我是不是该将你从我这里得到统统拿来!”

    武德帝没想到压抑多年一旦开启的怨恨竟然会如此强烈,强烈得令他自己都感觉头皮发麻:“你?”

    隔着那条长长的金殿玉廊,余辛夷站在殿外听到旬后那番话,都忍不住有些心惊胆寒:旬后想要逼宫篡位?

    她疯了不成?竟然敢如此坦白的将自己的野心说出口!这话里句句都是怨恨,字字都是破釜沉舟的决心!以旬后的秉性,她竟然敢将这些话说出口,就说明了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刹那之间,余辛夷跟景夙言相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肃然。

    大殿之上,武德帝短暂的惊蛰之后,霍然起身道:“聂嘉鱼,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聂嘉鱼的神情、语态无一不让他心惊,然而更多的却是愠怒,“你替朕打下的江山?聂嘉鱼,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趁朕尚未动怒之前,你最好安分守己的你的宫殿,朕可以答应你,你依然可以做你的皇后,至于别的事你最好别想,也不是你能想得起的!”

    他是帝王,这个国家唯一的统治者,绝世无双的帝王!就算他曾经落魄过,曾经在一个宦官脚底下摇尾乞怜过,但是他仍然是那骄傲的天子!这个大旬国是他卧薪尝胆打下的江山!怎能容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叫嚣?

    聂嘉鱼像是听到了一个奇妙的笑话,又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个耳光:“安分守己?依然做我的皇后?赫连望川,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仁慈?只要我不顾我儿子的生死,我依然是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哈哈哈,陛下,我要不要跪谢您的赏赐!”

    旬后双眼里布满血丝,笑得癫狂,颊上却是两道泪水:“赫连望川,你没有心肝!”

    此时的旬后看似无比锐利,那挺直的脊背如刀剑般锐利,但仔细一看却比纸还要薄还要脆,一折就碎。余辛夷不得不承认,她跟旬后之间有共同之处,有一部分她甚至能够感同身受的。然而旬后错就错在,她不该将怒气发泄到无关者身上!错就错在,不该隔着千里万里,把如意算盘打在她余辛夷头上!打在她的家人头上!

    她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当她到府里看到的那些熟识的亲人们惨死的情景,她的奶奶如何死不瞑目,她的姨娘又是如何用性命护住年幼的孩子满含血泪,还有那尚未看过大千世界就被迫离开的子钰,以及那些无辜失去生命的婢女、奴才,那偌大宅邸里所有她身边的人!这样大的仇恨,就算尽她全力也要报!她跟旬后,注定只能成为仇敌!

    武德帝已经没有丝毫耐心与旬后周旋下去,冷眼道:“来人,都死了吗?还不快将皇后给朕送!!去!”

    噤若寒蝉的侍卫们得到命令,满面森严的走到旬后跟前:“娘娘,请。”

    旬后看着冷笑:“谁敢?”她带来的亲卫们立即将旬后围在中间,已然破釜沉舟。

    侍卫们面面相觑,噌的一声拔剑横在那些亲卫们脖子上,一队女官们微微屈膝,上前强行扶住旬后的手:“娘娘,奴婢们得罪了!”

    旬后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如此对待,胸口剧烈起伏着,扭头死死望着端坐在龙椅上的武德帝,怒斥道:“赫连望川,你没有心肝!”

    女官们听得头皮发麻,担心旬后再说下去会引起怎样一场雷霆震怒,连忙使暗劲儿试图将旬后拖出去。旬后红得异常的嘴唇里发出凄厉的笑声:“赫连望川,你可笑!真可笑!可笑得一塌糊涂!你亲自送自己的儿子去死,亲手断送这赫连家的王朝,你要成为这大旬国历史上最大的笑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吗?你想杀死我的恕儿,好名正言顺的将飞虹的儿子扶上皇位,你真真打的绝妙算盘!”

    听到这样的秘辛,在场所有侍卫、宫女们纷纷面大变,心惊胆寒的跪在地上。武德帝没想到旬后竟然将这话说出来,一掌几乎将龙椅拍碎,双目圆瞪:“你闭嘴!朕的意图容不得你置喙!”

    旬后笑得越发猖狂:“你做得出来害怕我说吗?你跟自己的亲姑姑乱伦,举尽四国谁人不知?你还想掩耳盗铃吗?到现在,你竟然还想灭亲子,扶孽子上位?扶苏,你还在外面站在干什么?当缩头乌龟吗!”

    武德帝胸膛里埋的全是隐怒:“聂嘉鱼,这不干扶苏的事,给朕闭嘴!”

    旬后此刻是毫不顾忌了,从她看穿武德帝的打算那一刻起,她就再没什么好顾忌的,她冷嘲道:“你做得出来,我就说不得吗?还是说你这个懦夫做得出却连自己也不敢面对吗?赫连望川,这辈子我都看不起你!你以为你的如意算盘要成功了是吗?可惜啊可惜,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那飞虹姑姑,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你,从头到尾都没有!”

    武德帝软肋被刺中,登时迈下龙椅:“休得胡说!”

    旬后挑眉道:“你不敢听下去了?我偏要说下去!就算你贵为一国之君,可你可怜到连自己唯一爱的女人都不爱你,哈哈,我真高兴啊!她宁愿爱自己籍籍无名的贴身侍卫,也不愿意爱你这个皇帝!她非但不爱你,反而恨你恨到巴不得你去死!”

    武德帝的龙靴生风一般直冲而来,将旬后的脖子死死卡主:“听到没有,我命令你,住口!否则,朕赐你死罪!”

    脖子被掐得紫红,旬后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还要继续说下去:“赐啊!快赐我死罪啊!有本事你现在掐死我!这件事你当年不就想做吗?想废掉我这个皇后,将这顶凤冠送给她飞虹?可惜百官以死进谏,九位官员血溅金殿,才让你没能成功。现在你的机会来了,还不快废掉我,哈哈哈哈哈”无形的眼泪滚落而下。

    那涂满血红丹寇的指甲用力的指向景夙言:“你以为他真的是你儿子?你跟飞虹的儿子?哈!你做梦!”

    旬后双眼血红,笑得无比癫狂,像一团燃烧的黑火焰:“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你记得曾经有个叫纳兰旗的女人么?不,你当然不记得!当时你对飞虹求而不得,日思夜想痛苦不堪,所以我就把她送到了你面前。那一夜,你以为飞虹主动投入你的怀抱,高兴得简直无以复加?当时你知道我在哪儿吗?我就站在你们的床前,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纱帐看着里面的一切!看着你如何爱抚她、疼惜她,毫无尊严的抱着她痛哭却呼唤飞虹的名字,我亲眼看着你赫连望川究竟是怎样当这世上最好笑的蠢货!你没想到,这个你呵护备至、倾注所有心血扶持的扶苏,根本就不是飞虹的儿子!而是一个卑贱的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女人生下的儿子!而孩子的父亲更不是你,而是这皇都里最最鄙陋的满头生疮满脚都在流脓的乞丐!而飞虹所生的孽种,早在产下的时候,就被我掐死了!被我活活掐死了哈哈哈!”

    “当你费尽心思将乞丐的儿子找出来,扶持他入朝为相,在他身上用尽心计,但是我什么都不做,我就看着,就那么看着,一边看我一边在心里期待今天的到来!赫连望川,你一辈子机关算尽,利用了所有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杀,最后没想到,你所有的心血都白废了!哈哈哈,全都白废了!”

    短短的一段话,犹如惊涛骇浪般朝着武德帝席卷而去。

    “不可能!”武德帝一双龙目炸起,“扶苏是朕的儿子,朕跟飞虹唯一的孩儿!是朕,亲眼看着他诞下的,他肩胛骨上那块齿形胎记绝做不了假!聂嘉鱼,你再敢信口开河,别以为朕不敢处死你!”

    “胎记?”旬后简直像看笑话似的,笑得无比得意,“堂堂武德帝竟然也会被小小胎记蒙蔽,他肩胛上的确有一块胎记,但你不知道的是那块胎记是我亲口咬下来的!包括那个奉你命令将他护送出宫的亲信,你又怎么确信到底是你赫连家的亲信还是我聂家?赫连望川,你猜猜看我太聪明还是你太愚蠢!”

    旬后击掌三下,满脸扭曲兴奋的大声唤道:“来人!立刻将丞相给本宫拿下,给陛下好好欣赏那块美丽无比的胎记!”

    只听掌声落处,原本拔剑架在旬后亲信脖子上的侍卫们竟然有过半立刻翻脸,将身侧的同伴斩首异处,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武德帝团团围住。

    这一系列的行动,连风吹灭蜡烛的时间都不到,已经完全出乎意料的将情势扭转,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御前太监宫女们登时变:“陛下!”却不敢上前。余辛夷目光一肃:果然,旬后早有准备。

    “聂嘉鱼!”武德帝反被擒,怒声大喊道,“谁给你天大的胆!”

    “是你给我的胆!”旬后丝毫不让,争锋相对,“是你的冷血无情,你的忘恩负义给我的胆!我还要多谢你的冷血,否则时至今日我怕早就成了你的阶下囚刀下鬼!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这宫里我早就潜移默化的做下无数准备,就等这一天的到来!你不是一直在查飞虹的死因吗?我不妨告诉你,把所有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飞虹的确不是自杀的,而是被我毒杀的,我每天都派人在她饮食用物里悄悄投下一点毒药,极少的量让人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但是日积月累,那些毒就会越积越厚,当发现的时候已是天乏术。你别急着咒骂我,你以为飞虹不知道?她早就察觉了,但是她没有说,而是照常把那些毒药吃下去哈哈哈!不仅是我想让她死,她自己也不想活!她根本不是被我害死的,而是被你逼死的,被你活活逼死的!赫连望川,你简直是这世上第一大笑话!”

    武德帝脚步踉跄一下,青白的脸孔上顷刻间便仿佛苍老了十岁,不可置信的望向扶苏:“不可能,朕不信不可能!聂嘉鱼,你在欺骗朕!你又想欺骗朕!”

    旬后怒道:“那你就亲眼看看!来人,立刻把丞相绑过来!”

    “谁敢!”

    余辛夷手腕内暗扣一按,面前第一个冲过来的侍卫立刻身首异处,银丝收,指缝间那比刀还要锋利的冰蚕丝上一滴血珠滚落而下,余辛夷全身散发出一股凛然之气。

    旬后狰狞一笑:“重华,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早就想除掉你了,今日便如了你的所愿跟你亲人们下地府团聚!”杀,杀!尽情的杀!今夜这里所有的人她都要杀得干干净净!她要用这满地的鲜血来铺就她成为女帝的道路!

    旬后一个眼神,十二名贴身宫婢腰中软剑无声而出,朝着余辛夷围剿而去,一路上犹如切菜瓜般将挡在面前的太监侍卫清除干净,所到之处一片血路,最后一齐朝着余辛夷祭出杀招。

    十二把利刃朝着余辛夷要害直刺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出现将余辛夷拉到身后,另一只手臂衣袖翻飞带着千钧之力,十二根软刃发出刺耳的声响掉落在地已经成为一团团烂铁!

    那护在余辛夷身前的那道身影缓缓抬起头颅,唇角含笑,眼中含星无比灿烂,正是本应该坐在轮椅上的“扶苏”!

    “你不是扶苏!”旬后怒极反笑,冷然道,“好,很好!不管你是不是,今晚都决计走不出这里!既然你们一个个自寻死路,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杀!”

    景夙言跟余辛夷将后背交给对方,不约而同冷笑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旬后原本志在必得,没想到景夙言一声长长唿哨,只听得远远地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一队铁甲以无人可挡的气势冲了进来,冲破了旬后精心布下的防线!

    为首的铁甲将步入殿中朝着景夙言颔首行礼,景夙言朝着面大变的旬后桀骜而笑:“陛下早就算到了这天,所以早就将令牌交由我手,娘娘,承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旬后眼见自己精心布下的一切毁之一旦,暴怒道:“你们这群逆贼!来人,给我把他们抓起来,本宫要他们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她的傀儡们立刻重新结成防线,朝着铁甲卫们冲了过去。旬后反手用刀架着武德帝,准备退出宫殿,实行下一步计划。

    这宫里头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只见她冷笑了一下,按下龙椅下方一个按钮。龙椅发出嘎达的声响,齿轮缓缓滚动,龙椅下竟出现一个密道。

    “赫连望川,这辈子你都落在我手里了!”

    说着她阴鸷的笑了笑,拉着满脸愤怒的赫连望川坐上龙椅。再是嘎达嘎达几声,龙椅带着他们缓缓下沉。

    就在他们即将沉入密道之事,忽然一声金石相击的声音伴随着刺目的火花,一柄铁剑牢牢插进密道中,阻住了龙椅下沉的趋势。

    旬后脸上慌乱一闪而过,厉声道:“什么人!”

    只见那名为首的铁甲将,披着一身厚重的铁甲哐哐哐的走来,带着一身的寒气,逼人心魄。

    “娘娘,还请小心些,伤了陛下可是死罪。”那铁甲将抬起头颅,露出下面一张略带病态,却丝毫不遮掩其俊美之气的脸庞。

    旬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反复在景夙言跟铁甲将脸上比较了几遍,最终咬牙切齿道:“你,才是,扶苏!”

    所有的一切在脑中集合,由模糊逐渐走向清晰。

    旬后眼前一黑,浑身都怒到发抖,她欲滴血的目光死死地瞪向刚合力解决掉她一名贴心武卫的景夙言、余辛夷身上,再转移到面前的扶苏身上:“好啊!好啊!你们早就沆瀣一气,合谋害我!我到底要看看,今夜到底胜负归谁!”

    她发了狠心,挥起匕首用力划破武德帝的喉咙,刺目的红立刻泻下。

    扶苏的瞳孔变得幽深。景夙言跟余辛夷两人目光一对:旬后现在已经疯了,逼急了她什么都可能做得出。

    武德帝大声道:“扶苏,不要管朕!杀了她!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朕的皇位由你来坐!”

    旬后听罢,愈加愤怒:“你明知道他不是飞虹的儿子,你还要把皇位给他?原来你赫连望川待谁都有情,只对我聂嘉鱼一人无情!好好好!”

    她每说一个“好”字,脸上的神经就抽动几分,忽然仰头朝着殿外大喊道:“季樊青!季樊青你在哪里!你再不出来,本宫就把你想要的东西毁掉!毁掉!”

    季樊青?

    余辛夷脸倏然变了:旬后跟季樊青达成了什么协议!

    就在旬后喊第二遍的时候,一匹高头大马竟然恍若无人的闯进了宫殿之中,而他身后几万兵马紧随其后。

    不是季樊青又能是谁?只见他褪去了平日里伪装的斯文儒雅的假象,一脸的贪婪、狂妄一览无余。他坐在战马上,垂着眼将大殿内所有人纳入眼中,在余辛夷戒备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望向旬后:“娘娘,我要的东西呢。做生意总归要有个买卖凭证,才好两家尽欢,您说是不是?”

    与其说商量,不如说威胁!

    旬后冷蔑的对着他那张贪婪的脸笑了笑,将凤冠取下,轻轻扣了凤冠上一个小小的机关,里面一块五彩晶莹的玉石滑落了出来:“你要的无非是这块九转还生石!”

    当那块石头出现的刹那,在场所有人脸都大变。

    这从来只是一块存在传说中的石头,传说千百年前它是仙界遗落的一块仙石,传说它能改变天命,让人死而复生!就是凭借着它,高古皇帝才能战七国,登天下!

    没想到它真的存在!

    景夙言的神顿时肃然,将余辛夷的捏紧的小手纳入掌心。

    看到这块石头,季樊青脸上顿时露出激动到扭曲的表情:“快给我!”

    旬后大笑:“给你?可以!只要你替我杀了这座皇宫里每一个人,记住!是这赫连家每一个人,一草一木都不要留!包括重华,跟她身边来历不明的同谋!”

    利刃指来。

    景夙言低吼:“景北楼你敢!”此刻再继续伪装下去,再虚与委蛇下去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不放撕破脸皮。

    时隔许久,再次被唤那个名字,季樊青脸上混杂着怀念也混杂着无边的屈辱:“我为什么不敢?扶苏丞相,季某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看还满意否?”

    他击掌三下,士兵中迅速押着一个人入内。

    “娉婷!”余辛夷低沉喊道。她不是该完好无缺的在她精心布置的密道里吗?怎么会一身是伤?

    季!樊!青!他在长公主府安插了奸细!那么小云霄在哪里?

    季樊青睥着她,冷笑道:“你放心,我的儿子我不会杀。但是这个女人,可就不一定了!扶苏丞相,你可要想好了,是现在投降保全这个女人的尸首,还是等我将她五马分尸后,再来结果你们!”

    扶苏在武德帝被旬后所伤时,都没有一丝变动的情绪,此时竟微微动了下,目光用力的望向奄奄一息的娉婷,拳头用力捏紧。

    季樊青仰天大笑:“没想到机关算尽的扶苏丞相,也有为儿女私情所困的一天!你以为你表面上极尽冷淡就可以掩饰了?你暗地里对她多番照拂,我一件一件都了如指掌!快做决定,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此时此刻,他早已被那枚九转还生石迷住了、蛊惑了!只要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到这块石头,他就能到从前!到大鎏国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失败的时候!

    他要洗刷自己全身的屈辱,冲刷万民的鄙夷唾骂,他要将一切重来!他要早早的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余辛夷,杀了景夙言,重建他景北楼不可一世的尊严,君临天下!

    只要有了这块石头!

    就在扶苏准备放下手中铁剑的刹那,谁都没想到原本奄奄一息的娉婷,在谁都没有想到的时候,竟然拼着最后一口气朝季樊青扑过去:“扶苏!重华,你们快走!这个人疯了!他要毁掉我们所有人!他疯了!扶苏你快”

    “你自寻死路!”季樊青手中的剑闪过一道青光。

    娉婷的脚步摇晃了一下。

    余辛夷大喊:“娉婷!”

    扶苏整个人震颤。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剑尖彻底刺穿了她的心口,鲜红的血如同泉流般汩汩而下,打湿了一地的绚烂。娉婷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随后过头朝着扶苏望了一眼,深深望了一眼,最后弯起唇畔轻轻笑了下,笑落了一春的桃花

    “娉婷!”扶苏大吼一声,目眦尽裂,握紧手中的铁剑朝着季樊青冲杀过去,那是恨,滔天的恨,那是杀意,被毁去一切的杀意。

    两方人马顿时冲杀在一起。季樊青的人马实在太多,但是铁甲将秘密训练了多年,是武德帝手中最强劲的一把刀,足以以一当百。这场厮杀,注定了大旬国下一任的王朝!

    扶苏拦腰砍死一名士兵,将无声无息睡在地上的娉婷抱进怀里,死死的抱着,如这天下最珍贵的宝贝。轻柔的抱着,如唯恐惊扰她安睡。绝望的抱着,如天崩地裂

    季樊青勾起嘴角,冷蔑的嘲讽:“聪慧如你扶苏,最后也是个困在儿女私情里的废物,今日,就由我送你一程!”

    沾着血的剑狠狠劈下。

    就在即将劈到扶苏的刹那,被另一柄剑阻住。

    火花四溅。

    景夙言冷声低吼:“别着急,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季樊青瞳孔一闪,面顿时大变:“你是”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没死?不会的,景夙言肯定死了!可是,面前这个人,这样熟悉的眼神,不是他景夙言又是谁!

    “四皇兄,别来无恙!”随着景夙言一声暴喝,杀招重重而上,那些积压多年的恨与仇,那些因景北楼而产生的纠葛,受到的磨难,毁掉的一切,都该在今日一并了断!

    季樊青没想到景夙言竟然没死,一时慌乱竟被砍伤两刀,顿时也怒红了双眼。

    大殿正中央,两道剑光相撞,剑气如一把把刀子四面而去,无人敢靠近。季樊青一剑刺向景夙言的肩膀,景夙言脚步飞退,脚尖抵在龙柱上纵身一跃,跃至季樊青身后朝他后心刺去。

    季樊青险险躲过,眼神一错落在余辛夷身上,立刻涌起一股毒心辣意。他屈身后仰,抵挡过景夙言的杀招,竟一个错身,提剑朝着余辛夷刺去!

    “辛夷小心!”

    景夙言眸子一缩,立刻纵身去护住余辛夷,但是没想到那柄即将刺向余辛夷心脏的剑竟然陡然转。

    季樊青阴鸷的瞳孔里,景夙言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堪堪侧身被刺穿了肩膀。

    余辛夷心脏发紧,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夙言!”

    “景夙言,你在我手中败过一次,那你就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季樊青邪狞大喊,双手握剑朝着景夙言的天灵盖横劈下去。

    景夙言眼神发冷,对自己汩汩流血的右肩视而不见,把剑换到左手,横挡住那致命的一杀,紧接着脚下生风趁季樊青膨胀之时横扫而去。

    景夙言眉如电,眼如风,电闪雷鸣,雷霆赫赫。

    这绵延了数载的怨,枕着无数尸骨堆成的仇,就在今日,来个了断!

    季樊青记得,从小在上书房里,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八皇弟从来都是最受宋太傅夸赞的,哪怕答得最好的明明是他,最好呈报到父皇那里,最优秀的还是景夙言。哪怕练武练得再用心,最后也不会有人称赞他一句。只因为他出身卑微,只因为他没有任何靠山,只因为他是为父皇所不齿的!

    所以在所有人眼里,他活该继续卑微下去,活该只能当个唯唯诺诺的臣子,臣服在与他同样血统的兄弟脚下。可是他不甘心啊!别人越是看不起他,他就越是要争!争那青睐的眼神,争那天下子民的顶礼膜拜,争那谁都以为得不到的皇位!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他一定要让全天下知道,让他那瞎了眼的黄泉下的父皇知道,他才是景家最优秀的子孙!

    季樊青张狂大喊:“景夙言,你放弃!你的武功从来都高不过我!况且你现在还废掉一只手,我奉劝你乖乖投降,我看在兄弟情分上,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肩膀上的血沾湿了半身,不惯用的左手持剑显出疲态不得不换右手继续,勉力支撑,然而景夙言脸孔上却不见半点畏惧,有的只是坚毅!

    他薄唇轻启:“那可未必!”

    他眼中精光一闪,袖中一把铁扇旋出,直扫季樊青面门。季樊青仰身躲闪,却没想景夙言趁此机会提剑朝他飞身而来。

    季樊青反手抽剑用力砍向景夙言的右臂,顿时再给他添上一道伤痕,大声嘲笑:“你自寻死路!”

    然而他脸上笑容还未消失,忽然觉得胸口一凉,只听得噗嗤一声

    什么?

    他震惊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多出来的一把匕首。

    景夙言的声音此刻就在他耳边,他的右臂上两条伤口深可见骨,其中一道伤口仍被季樊青手中剑贯穿,然而他始终面不改:“或许你不知道,我从小左右两只手就可以同时用。无数次我与你比武,并不是我敌不过你,而是我觉得没有意义。”

    “你更不知道的是:那个皇位从来都不是我所求的,相反,我极其痛恨。景北楼,你真是可悲啊。”

    季樊青的瞳孔顿时缩小,再缩小什么?他并不是打不过他,而是觉得没有意义?

    更过分的是,景夙言竟然从未求过皇位?那他这么多年在争的是什么?处处跟他攀比,比的是什么?他这么多的不甘心,又是为了什么!

    季樊青口中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一定是景夙言在说谎!一定是他得不到,所以才说的谎!

    心脏被洞穿的地方,血不停地往下流,怎么堵都堵不住,而他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也在明显的快速的流逝。

    不行,他不能死的!他的大业还没完成,他要天下还没得到手!他不能死!

    对了,还有九转还生石,只要有它一切都可以重来!

    季樊青拼得最后一口气,朝旬后扑过去。

    旬后没想到自己最后一张王牌如此轻易的被瓦解了,暗骂一句“废物”,挟持武德帝立刻想要趁机离开。只要有武德帝在,她就依然算不得输!

    余辛夷的身影确如幽灵般挡在她面前,徐徐微笑:“皇后娘娘,您想去哪里?您今儿个身子应该乏了,还是让臣女扶您宫休息。”

    旬后大骂道:“滚开!”

    “娘娘,您可是国母,怎能如此气急败坏,岂不是失了风度?”

    旬后一双眼睛阴沉得滴毒,死死地望着余辛夷:“说。你究竟是何人,想要什么东西,说出来!是不是这块九转还生石?”

    余辛夷徐徐露出一个微笑,倾国倾城:“你旬后日理万机,可能早就忘记了你曾经害过的一家人,她们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手无缚鸡之力,却无辜惨死。对了,你怎么可能记得呢?被你如棋子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实在多如草芥,你利用完了就扔怎么会记得?可是你错就错在不该放过一个人,她的名字叫余、辛、夷。”

    旬后脸蓦地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来是你,是本宫大意了。说,你处心积虑混入大旬,想要干什么?报仇?呵,你那些亲人早就死了,报仇又有什么用?你想要这块九转还生石的话,本宫可以给你,只要你今天别挡我的路!”

    就在此时,季樊青如同一个濒死的疯子似的,扑过来将那块石头抢入怀中:“谁都别动!那是我的!”他要活,要活啊!绝没有人能抢走他的宝贝!

    是的,只要有它,他就永远活下去!

    “它是假的。”在季樊青癫狂的眼神中,余辛夷清冽的声音徐徐响起。

    “你在胡说什么!”

    余辛夷目光如水,声音却如冰:“这块九转还生石,是假的。真的那块早就被我们替换了,你手中这块充其量是一块把玩的玩具。而替换它的人,你们都认识,她就是卫国公主。”

    “不可能!你在说谎!它怎么可能是假的!卫国公主怎么可能跟你们是一伙儿的!她明明对我言听计从啊,这绝对不可能!”季樊青一边大喊,心口又喷出更多的血来,整个人沐浴在自己的鲜血里,显得尤为可悲,尤其是他血红的不可置信的眼睛。

    “这有什么不可能呢?只要是为了某种目的,再不可能的事也会发生,更何况你自视甚高,未尝不是她手中一枚棋子。”余辛夷摇了摇头,轻轻一叹,“这一次,你没有机会了。”

    只见她白皙纤细的五指缓缓伸过来将那块玉石放入掌心,轻轻松开,那块美丽的玉石啪的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同摔碎的还有季樊青所有的期望。

    季樊青再度哇出几大口血,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般,硬挺挺倒在地上。

    他模糊的视线里,那道熟悉的身影依旧美丽纤细,风华如莲。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却如同看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不,不他不是乞丐!你们全都给我闭上嘴巴,挖掉眼睛!我不是乞丐!我拥有这世间所有的荣华!

    他忽然想起来,曾经好像有过那么一个人,不像世人一样是鄙夷他的看不起他的时刻嘲讽他的,相反,她的眼神永远那么热烈的望着他,崇拜着他,望着他羞怯的微笑,无论何时都站在他身边支持他,为了他能做任何事,哪怕为他去死都没有一丝犹豫。

    可是

    那个人哪儿去了呢?她哪里去了?

    哦被他丢了。

    在他以为再也不需要她的时候,残忍的丢弃了啊他现在想找来,谁能帮帮他?他想找她来谁来帮帮他

    辛夷,从前的辛夷啊,你来,我后悔了

    当一颗透明的水珠从他眼角滑落,融入他身下红血水里消失不见,季樊青呼出最后一口气,身体逐渐冰冷,冰冷。

    余辛夷望着他,没有喜,没有悲。只觉得结束,终于结束了。景夙言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旬后望着死去的季樊青,又看看逐渐被铁甲军控制住的叛军,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太过刺耳,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几乎能撼动整个皇宫。

    “死了,死了!都死了!好!死得好!”

    余辛夷冷冷的望着她道:“事已至此,皇后娘娘你该罢手了。”

    “罢手?”旬后脸上现出癫狂的抽搐,“你竟然叫本宫罢手!你算什么东西!本宫就算死,也不会停手,受你们摆布!”

    她忽然侧过头,对着被她挟持的,流血过多几乎快昏厥的武德帝柔声道:“望川,你来给我陪葬好不好?”

    她涂着鲜红丹寇,贴着各宝石的长指甲,近乎温柔的在武德帝苍白的脸上滑过,红唇轻轻吻过他的脸,他的脖,他的唇:“你我夫妻二人,生则同寝,死则同**,成就那天上地下唯一一对神仙眷侣,你说好是不好?”

    武德帝嘴唇苍白:“妄想!你们其他快走快扶苏,你快走啊”

    余辛夷朝着旬后冷喝:“你想干什么!”

    旬后却已早陷入她的世界,继续朝着武德帝低声呢喃:“不,你不用答了,因为你,无路可走!”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旬后长长的尖锐的指甲,噗的一声刺穿武德帝的胸膛,深深刺穿他的心脏。

    她另一只手在墙壁上按了几下,顿时一道熊熊烈火燃起,将她跟武德帝围绕其中。

    “哈哈哈!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赫连望川,你终于,永生永世都是属于我聂嘉鱼的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突然宫殿正上方,朱红盘龙的大柱子颓然倒塌,整个宫殿都在动荡,震颤,墙壁一片片裂缝,灰尘漫天。

    “要塌了!”

    “宫殿要塌了!快逃啊!”

    伴随着众人的大喊,所有人都顾不得手中的刀剑,一股脑往外冲。景夙言立刻揽住余辛夷道:“咱们走!”

    余辛夷朝烈火中烧得焦黑的两个人望了最后一眼,点头,朝扶苏大喊道:“快走!”

    就在他们逃出的刹那,这座象征着大旬国最无边皇权的宫殿,轰然倒塌,被掩埋的不仅是那些金漆玉就的富贵,还有那些永远见不得光的秘辛。

    真正的扶苏抱着娉婷冷却的尸体,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这座皇宫。余辛夷跟景夙言望着他,抿唇,没有阻拦。

    谁都想不到,最后大旬国竟会走到这步田地,皇室凋零,无人继承皇位。四方诸侯暗涌,想要争夺那遥不可及的天子之位,最后竟是卫国公主出现,以女子之手力挽狂澜,改天换日做了那千古第二位女皇帝。

    至于余辛夷跟景夙言

    边塞那漫漫无垠的草原上,一望无际,一架马车缓缓在官道上行驶着,人不多,只有两个家奴驾驶着马车。

    另一个婢女骑在马上,一身紫衣,英姿飒爽。她撩开马车帘,沮丧道:“小姐,公子,咱们这就走了么?女皇许了咱们倾世荣华,高官厚禄,还有一字并肩王,咱们就这么放弃了?”

    马车里慵懒的人儿理都不理,以手支颐的侧躺在柔软的榻上,那张绝美的脸庞恬淡而宁静。

    她旁侧,握着书卷的手放下,将一只薄毯轻柔的盖在她身上,朝着紫衣女子浅笑道:“轻声些,别扰了她休息。”世间荣华财宝,全都抵不过她酣畅一眠。

    一张白玉般的脸庞,精才绝艳,却是温柔如许。

    紫衣女子翻了个美丽的白眼,将帘子放下继续骑马向前。

    马车中的男子并不恼,只是微笑着继续将书卷握起,徐徐翻看,他身旁绝美的女子在瞌睡中翻了个身,在他膝上寻了个熟悉的位置躺在,再次安眠。

    男子轻声一笑,垂下三千青丝在她唇上落下一颗轻吻。

    女子在睡梦中缓缓弯起嘴角。

    至于那块无数世人垂青的五彩玉石,却被随意的丢在角落里,无人问津。谁都不会知道,在曾经的曾经,轮的前一轮,有过那么一个男子曾披荆斩棘闯进敌国,浑身浴血以命饲石,启动轮,只为求他心底最爱的女子死而复生,重归轮。

    谁都不会知道,但是,那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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