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20年,八月,初秋。

    郗鉴携家眷摆渡大江,南抵建康。与逢朝议,太子司马绍表奏司马睿欲使兖州军退据徐州。兖州乃徐州门户,若弃兖州,徐州势必难存。此议,当不在徐州,而为江东。

    王导当即堂驳其议,仅作一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而后,满朝热议,因各种原由,莫论王谢袁萧,亦或江东本地世家齐齐上奏言否。司马睿几经踌躇,不敌世家齐心协力,只得扼腕作罢。随即,刘隗趁势复提建镇西军一事,司马睿赤目中顾,于堂作决,即建镇西军。

    紧随其后,蔡漠为上蔡府君刘浓表功,所述有三,其一,阵斩郭默,从使南安;其二,收笼万民,抚野蓄良;其三,护斩童建,肃反威正。其表一出,满堂皆惊,继而,纪瞻、谢裒、司马绍、周顗、阮孚、陆晔、顾众等人捧笏表附,少倾,王导敛目垂首从附,须臾,刘隗不得不附,华殿皆附。司马睿既得镇西军,心怀大开,挥舞龙袖,当即庭表刘浓,汝南内吏、却殄虏护军,暨威虏将军。

    二字之差,相差千里,暨此,刘浓列属将军。

    而郗鉴虽未得入江东,然并不气馁,与纪瞻促膝终夜,待将家眷安置于吴郡后,即刻率军北兖州,厉兵秣马,筹备秋冬攻势。于建康其间,郗鉴曾三度行经王氏之门,不知何故,未入。

    与此同时,豫州。

    因童建伏击郗鉴,再有祖纳帐下温伯余携数百军士北投石勒,祖逖闻之,勃然大怒,当即令韩潜与祖纳移军换镇,命韩潜率军五千镇守寿春。又令祖涣撤离杞国,兵进封丘。再使其弟祖延率军入雍丘,且命祖约分兵两千入寿春,归属韩潜。

    接二连三的调令将祖氏阖族上下倒颠逆梳,祖氏族人心惊胆战,一时哗然。祖逖随即召集祖氏族人于雍丘,点灯升帐与会阖族,将祖纳之子祖智逐之族外,其时须发皆张,无人敢拦。其后,不知何故,怒不可遏之下,拔剑剁却其子祖道重尾指。

    血染夜帐,祖氏族人噤若寒蝉。

    是夜,散帐之后,祖逖仰观晓月,蓦然间,悲从中来,昏厥于帐外,人事不知。幸而,随军长吏骆隆护之及时,日半复醒。

    九月桂花香满地,一树一束从中来。

    蒙蒙清晨,将将破晓。窗外雨歇澜静,徐徐清香透过纸窗缝隙绵进来,缠绕在鼻尖,浓凝不腻,久经不散。

    室中灯火,半明半熄,映衬着洁白的左伯纸与朱红的信帖。格外宁静,安然。

    刘浓睁开眼睛,一场轻雨点滴至今,伴随着悠悠酣梦,睡得迷迷胧胧,却极是香甜。坐起身来,伸展双臂,肩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暴豆声。

    而后,双拳对在胸口,左右缓阔,待那酥麻之意漫遍全身,抖了抖肩,走到窗前,推窗而望青笼桂树,情不自禁的低吟:“鹤纸染秋窗,点雨非凄凄,梦歌半阙月,月魂吟游思,游思当可赋,赋为明洁故”

    “噗嗤”

    一声巧笑自桂树后响起,随即,晴焉手提萝裙,轻步转出来,右手拖着一方木盘,中有一瓮陶灌,冒着徐徐热气,待至窗下,仰头笑道:“刘郎君这般念怀我家小娘子,倒也不枉小娘子一大早的,便嘱咐晴焉为刘郎君熬粥。”说着,踏上窗下阶,高高举起瓮中粥。

    浓郁粥香扑鼻而来,刘浓面带微笑,倾身一看,但见粟粥中飘着粒粒红豆,怪道乎如此香甜。嘴角一裂,目光飘过桂树,看向对面,轻声道:“游思可醒?”

    晴焉笑道:“小娘子喜雨,昨夜听了半宿,方睡不久。”说着,摸了摸瓮身,皱眉道:“刘郎君,粥快凉了。”言罢,提着裙角沿阶而走,待至室口,恰好遇上红筱与织素。

    织素手中也捧着木盘,晴焉匆匆看了一眼,嘴角一弯。

    三女同入室中,晴焉把粥放在案上,红筱与织素服侍刘浓着衣。自打北来,刘浓便欲自着衣衫,然红筱与织素却不愿,言若是如此,置二人于何地。刘浓无奈,只得作罢。

    织素摆食于案,吃食甚简,仅有两碟。自桥游思来上蔡,织素便不再熬粥,只备小菜。一碟酱伴鱼腥草,一碟山野蕨菜,皆乃轻贱之物。

    刘浓捧着红豆粥吃的极香,足足食了三碗。

    待食毕,抹干净嘴角。

    红筱走到室壁,取了楚殇,又看了看室角套甲的木人,歪头问道:“小郎君,今日是至军营,尚是巡示县野?”

    若是至军营便会着甲,若是巡示县城内外,一身箭袍便可。

    刘浓想了想:“且稍待,我先至东室。”

    言罢,接过楚殇,随意挂于腰间,迈步出室,走向桥游思的房间。桥游思来上蔡,气色渐好,身子却仍是浅弱,刘浓若是巡城漫野便会带着她,以免她终日憋闷。

    方一出室,便见院门口闪出个小脑袋,古灵精怪的左瞅右瞅,正是小黑丫,待看见刘浓,秀眉一扬,嘴角却浅浅翘起,福了一福:“黑丫,见过刘刘威虏。”

    刘浓也极喜她的灵动,站在桂花树旁,淡然笑道:“可是来寻织素放纸莺?”

    黑丫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嘟嘴道:“昨日织素放得太高,纸莺被风一吹,便飞了,再也不归。”

    “哈哈”

    刘浓晒然一笑,心情愉悦,阔步向东室走去。

    殊不知,小黑丫却粘了上来,端着手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喃喃自语:“黑丫是来寻桥小娘子的,小娘子昨日赠了黑丫珠玉棋子,阿父言,礼尚往来,方可亘久。”说着,抬眼瞅了瞅刘浓,悄悄的掂起了脚尖。刘浓身高七尺,而她却只有五尺半,相差太过悬殊。

    “哦”

    刘浓童心忽起,并未察觉小黑丫的异样,问道:“黑丫欲赠以何物?”

    黑丫脱口道:“欲将刘府君赠之!”

    “啊?”

    刘浓神情蓦然一愣,脚步随即一顿。小黑丫猛地过神来,一把掩住嘴,拼命的眨眼睛。

    “吱吱”

    便在此时,小黑丫怀里传出一阵轻微声响,随后,一只小伊威斜斜的探出个头,麻豆大小的眼睛看着黑丫,转来转去。

    “刘府君,何故惊讶!”

    黑丫一声娇斥,点了一下小伊威的头,把它戳进怀里,又用手拍了拍,细声道:“莫吵,莫吵,桥小娘子定会待你极好”言至此处,突地想起身边尚有一位刘府君,小脸蛋唰的一下红透了,也不敢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嚷道:“刘,刘府君并非刘威虏,刘威虏也并,并非刘府君”

    “然也!此非彼,彼非我。”刘浓裂嘴一笑,摸了摸鼻子,绕过亭柱,快步疾行。

    黑丫看着刘浓的背影,嘴巴一嘟,心中突然恼了,从怀中拽出‘刘府君’,并起根两手指,轻轻扇了两下,嗔道:“今日禁汝之食,干果归于郭内吏。”

    “吱吱”小伊威可怜兮兮的叫着。

    小黑丫充耳不闻,漂亮的眼睛一眨,记起了今日为何而来,提着小伊威欲追刘浓。

    “黑丫!”

    身前闪出一人,乃是晴焉。

    晴焉看着刘浓挑帘入室,嘴角洋着笑,拉着小黑丫的手,不由分说的便往外走,待至前院。

    黑丫瞅了一眼手中软作一团的小伊威,淡声道:“晴焉阿姐,我要去寻桥小娘子。”

    晴焉岂会让她去打扰,赶紧拦住她,摊开手掌,悄声道:“黑丫,瞧瞧,这是何物?”

    “呀,好漂亮的簪花。”

    小黑丫的眼睛落入晴焉雪白的掌心,内中卧着一枚精致的簪花,流苏若凝雪,颤蕊似绽露。霎时间,小黑丫忘记了‘刘府君’,眼睛眨啊眨,而粗布裙下,那小巧的脚尖一翘、一翘。

    刘浓挑开帘,在前室除履,踩着苇席而入,室中有淡淡香气,似芥香又非,多了几许温甜,细细一辩,乃是桥游思的味道。

    转过屏风,走入内室,脚步落得极轻。案上芥香缓浮,幽香味却渐浓。

    雪色帷幄里,隐约得见一把青丝水泄于榻。揭开帷幔,叠手叠脚的走到绣榻前,默然坐在床边,把那悄露于外的雪藕,轻轻的塞进梅花映雪被里。

    “嗯”

    床上的小人儿浅浅喃了一声,动了动肩,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嘴。

    刘浓默然一笑,细细的凝视着,桥游思睡姿极美,身子微微蜷缩,双手合在脸颊边,仿若祈祷;浓密的睫毛似蝶翼,不时轻颤。

    突然间,刘浓心生一个念头,那念头由然而起,一起便再难抑制,忍不住的低下头,寸寸靠近那一点樱红。

    近了,近了,呼吸甜软。

    “朴嗵,朴嗵”

    心中怦怦乱跳,深怕她醒了。

    悄然一触,温滑极软,令人难以舍弃,故而,尝试续探。

    “嗯?!”

    恰于此时,沉睡的小美人幽幽醒来,蒙蒙胧胧的睁开眼,一眼便见两湖深水正泛着波澜,她唰了唰睫毛,好似在辩,又仿似尚未神。继而,动了动嘴,却猛地觉察嘴上有物。瞬间,大吃一惊,伸掌便推。力弱,推之不动,只得用力一咬。

    “嗯嘶”

    刘浓正在细心品尝,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了个正着,舌尖破了,咸咸的,不由得嘶了两口气,放开了胡乱挣扎的小女郎。

    “游思,是我,嘶”

    室内,落针可闻。

    半晌。

    缩在床角成一团,抱着膝的小女郎,樱红俏脸慢慢复玉白,瞥了瞥床边尴尬不已的刘浓,偷偷抿嘴浅笑,却喃道:“游思,是来踏游的,君,君,切莫戏之”

    唉!

    刘浓怅然一声暗叹,迎着她的眸子,伸手一揽,把小美人揽在怀里,拥着她的肩,吻了下她的额头,笑道:“知也,踏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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