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门口,风卷残雪,清冷潇潇,两株冰雪梧桐坠着剑棱千道。

    顶盔贯甲的守卫嗡声道:“来人止步。”

    刘浓目不斜视,踩着门口混杂的雪印行至树下,揖手道:“劳烦通禀,华亭刘浓,拜见陆侍中。”

    “三日不见客,来者请!”冰冷的盔梁笼盖守卫之眉,竖铁遮鼻翅,教人难辩全容,唯余一对精光隐敛之眼与紧抿的刀唇。

    “陆三,汝速寻小小七郎君归来,若是途遇小小娘子切莫声张,需得敛口慎言尔可知晓?”

    “是,阿爹。”

    这时,树旁一侧的偏门走出一群人,为首者白须飘乱、眉骨精健,正是陆氏大管事陆老。

    陆老眼神如灼,边走边吩咐着身侧的陆三,当转过雪悟时,蓦然一斜眼,瞅见门口的刘浓,眼底猛地一缩,眯着眼睛疾行几步,至刘浓十步外站定。

    而此时,陆氏众随也看见了刘浓,陆老的螟蛉之子陆三紧步飞迈,指着刘浓便欲喝。

    “陆三”

    陆老沉声一喝,挥手推开不知分寸的陆三,低声对身边人耳语两句,身边人立即阖首快步返。

    “原是华亭刘郎君,不知刘郎君从何而来,欲至何处?”

    刘浓瞅了瞅往院内飞奔的陆氏随从,迎上陆老那对吊眉眼,拱了拱手,淡然道:“刘浓所来,但为拜见陆侍中。”

    陆老道:“侍中不见客。”

    刘浓道:“或将见之。”

    陆老道:“那便请郎君候之。”

    刘浓道:“固所愿也!”

    陆老不再出言,刘浓也未再语,两人对立于雪榕下,陆老的眼睛越眯越窄,刘浓背负着手,视若未见。

    足足一个时辰后,方才那名随从快步奔出,对着陆老侧首一阵耳语。

    陆老吊眉一扬,冷声道:“刘郎君,侍中言,正门拭雪见君子,若非君子,请由侧门而入,不知刘郎君乃君子,亦或”

    刘浓朝着庄院沉沉一个揖手,掐断他的话,说道:“刘浓但为拜见侍中,劳请。”

    “嘿”

    陆老裂嘴冷笑,也不作引,负手便向榕后侧门走去,刘浓面不改色,朝着远处辕上面呈担忧的桥然略作一揖,大步走入后门。

    后门狭窄,两侧是高墙,仅可两人并行。

    深深雪巷无人扫,东绕西走似盘廊。

    陆老行于前,刘浓随在后。

    陆老年岁虽暮,步伐却健,刘浓穿木屐行雪极是不便,需得阔步急迈方可追得上他。而老者似乎有意刁难,愈行愈快,最后竟然飞奔起来。刘浓眼锋微缩,老者老矣,却有一身本事在身,眼见陆老将钻入巷中不见,美郎君索性将脚上木屐一踢,踩着早已湿透的雪袜一阵疾奔。

    陆氏主庄庞大无比,不仅占了小半座城,尚且沿着城东郊直笼了数千顷,其间屋脊飞檐似比鳞,巷陌交缠若织锦,刘浓飞奔于其中,若至上而下俯视,唯见一点青色,似黑线划过雪痕。

    陆老奔得一阵,窜入斜巷,靠着雪墙喘气,喘得片刻,揽着雪乱长须,笑着喃喃自语:忆往昔,吾随二郎君东征西伐,何等畅快威风。而今老兮,不过数里雪路,便气喘不已。嗯,亦不知那小子是否卧于雪中,若是冻得一命呜呼,倒不好再见小小娘子

    “陆老,刘浓犹在。”

    话将落脚,巷背传来淡淡的声音。

    陆老忍不住探首一瞧,只见美郎君正斜倚着雪墙,笑颜盈盈,经得一阵狂奔,那苍白的面色竟然添了些血色,美得眩目而妖治。

    “哼”

    陆老吊眉一跳,单掌在墙上猛力一按,身子借力而起,窜出偏巷,再奔。

    “陆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刘浓追上他,与他并肩奔跑,边跑边劝。

    “非也,兵势若水卷,倾岗而下,汪洋似雪崩,犹战一口气,平添几许威,胜负便在此一瞬。”陆老迎着风雪,乱须张扬,拼命往前奔。

    “非也”

    “荒谬”

    “妙哉!”

    “犹可”

    两人并肩飞奔,边奔边言,时尔慷慨激昂,窜到某处指着连绵屋脊论兵行要;倏尔又靠着雪墙,喘着粗气,争得面红耳赤。不争不知道,一争吓一跳,这陆老竟是名将陆杭的贴身近随,其言之兵法,非同孙子,更非吴子,若要概而纳之:其正,堂堂皇皇,一泄千川;其诡,天外飞来,着钩削月;其奇,东走西击

    奔着奔着,陆老已是七十高龄,到底年岁不饶人,愈来愈慢,但眼神依旧,吐字若刀;外行看热闹,内行辩门道,虽然仅是初次见面,交谈亦浅,可刘浓对这老者却颇是尊敬。

    少倾,陆老道:“犹可奔乎?”

    刘浓喘着气道:“陆老犹健,小子脚力已不继矣!”

    陆老哈哈笑道:“小小少年郎君,便能随老仆奔至此境,已是大不易矣!罢,鸣金三鼓!”

    “诺!”

    刘浓配合的一声沉喝,随后顿住脚步,靠着墙,心中舒畅不已。陆老重重喘气,掠了一眼身侧的少年郎君,但见美郎君面红如坨玉,目中星光绽射,胸堂起伏有致而不乱,老颜顿时挂不住,瞅了瞅深深的巷子口,喘气问道:“小小娘子可好?”

    “小小娘子”刘浓一时未反应过来,见陆老面色温和,吊眉眼里含着赞许,心中一动,揖手道:“舒窈于刘浓,便若中军鼓置于阵中,不闻而安,闻之则动。”

    陆老撑着墙站直身,深深的看着美郎君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汝需记得今日之言,且随老仆去见过小八郎君。”

    刘浓上前欲扶,陆老挥手避过,侧身走入偏巷。

    偏巷不深,三弯五拐便见院落,陆老走到院门口,喝出一辆牛车,将手一摆,请刘浓上车。

    刘浓道:“陆老何不同乘。”

    陆老正色道:“上、下有别,岂可混淆乱纲。”

    车行,刘浓闭目静坐,陆老默坐于辕侧。

    但行一阵,有车遥来,即将擦身而过之时,那车突地一顿,边帘挑开,陆始朝着陆老笑问:“陆老,何客来访?”

    车夫制住牛,陆老道:“小小郎君,乃是华亭刘浓。”

    “华亭刘浓?!”陆始声音顿时飞拔高扬,面色却瞬间作寒,一脚踹开前帘,站在辕上喝道:“刘浓,且出来见我!”

    总算来了

    刘浓睁开眼,三指拂弹袍摆,迈步出帘,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陆朗君。”

    “呸”

    陆始见刘浓犹自云淡风轻,心中顿时怒不可遏,指着刘浓喝道:“休得贴面而染金,吾不识得汝,汝乃下作之人,竟敢拐带我家小妹汝,汝意在何?”

    “陆、郎、君!”

    刘浓剑眉飞扬,眼底簇寒,吐字如冰,将陆始怔得一瞬,趁你怔,再与你言,把揽于眉前的手一收,背负在身后,冷声道:“刘浓之名何惜?然,陆氏女郎何等娇贵,岂会为人所拐带?陆郎君需得谨言,切莫教不知情者误解!”

    “误解”

    陆始愣得一愣,随后便神,心中更怒,吼道:“如若未拐带,那,那我家小妹”

    “小小三郎!”

    这时,陆老沉沉一喝,竟将陆始的话生生掐住。

    见陆始犹欲再言,陆老吊眉一挑,沉声道:“小小娘子乃陆氏明珠,岂会为人,为人拐带!”说至“拐带”二字,老仆吹得胡须乱颤不休。

    陆始急道:“陆老,小妹”

    陆老道:“小小娘子安好,不过是游雪尔”说着,对刘浓道:“刘郎君且入内,莫教小八郎君久候!”

    刘浓听出有些不对,剑眉一皱,欲问究竟,却被陆老催促,只得钻入车中,陆老命车夫驱牛。陆始狠狠的盯了一眼刘浓,踹帘而入,命车夫返。

    两车一前一后,来至庄院深处,恰遇陆纳。

    陆纳面色匆匆,衣衫犹作零乱,见了刘浓眉梢一扬,把刘浓拉在一旁,问道:“瞻箦,你怎地还敢来?”

    刘浓道:“不得不来。”

    陆纳长叹一口气,问道:“小妹可好?”

    又是这般问?刘浓皱眉道:“祖言,到底出了何事?”

    “瞻箦”

    陆纳眉头紧皱,看着面前的刘浓,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道:“昨日你走后,小妹割裙断席,持剪相逼阿父,汝可知晓?”

    舒窈啊舒窈

    刘浓心中颤抖,闭了下眼,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我已在顾氏听说了,舒窈何在?如今可好?”

    “顾氏?”陆纳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顾氏既已闻,想必会戏笑我陆氏与张氏,瞻箦在顾氏可有见着”说到这里一顿,这才反应过来刘浓的话,惊问:“瞻箦,舒窈何在?”

    舒窈何在?

    一语飞出,两个郎君面面对窥,各自惊醒,随后陆纳便将一夜风波道尽。

    陆舒窈见刘浓负气而去,心中又疼又急,竟趁势将两人情事昭示于众,陆玩震惊而怒,张迈羞难自颜。小女郎奔至车中,夺过其母张氏手中绣剪,指天祭地,以死作逼。是夜,小女郎恐阿父将自己困居,唆使侍婢,怂恿忠随,竟于次日雪蒙之时,飞奔离去。

    留下一,仅作一言:舒窈此身乃父母所赐,然,舒窈此生已许刘郎君,愿作丝萝,愿为桃夭,莫寻莫忧。

    “唉”

    陆纳重重一掌拍在身侧树上,沉声道:“瞻箦,此事已难善了,今日也不宜见过阿父,莫若改日再来,只是,需得逞早将舒窈送来,切莫胡为。”

    刘浓自然知道轻重,星目绽着光,一遍遍拂着混乱的心潮,说道:“祖言放心,待见过侍中后,刘浓便去寻舒窈,若舒窈已至华亭,五日之内,刘浓必再至吴县。”

    陆纳气道:“汝还欲见过阿父,汝不知阿父此时”

    刘浓道:“祖言,舒窈待我情厚如山,刘浓岂可避之,岂可负之!”

    “刘郎君,小小七郎,小八郎君有请。”这时,陆老迈出月洞,朝着俩人快步而来,而陆始则远远的斜蔑着刘浓,嘴角带着冷笑。

    “谢过陆老,刘浓这便去见过侍中。”

    “且慢!”

    陆纳叫住刘浓,形势紧急,也不与他解释,沉声道:“陆老,且容我先见过阿父!”言罢,大步向院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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