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枭今天没有船军装,而是穿了一身青衫长袍。这种衣着是京城人士的普遍装束,出门撞衫的几率绝对大得可怕。
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年月虽然衣食足,但还没有发展出来百花齐放的服装艺术。
普通百姓的穿着,还是几十年前的打扮。最多,原本一年四季也就两身衣服,现在变成了六七身而已。
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可短头发却不能长出来。
好在经过十几年时间,京城里面留短发的人也越来越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的古训,正在一点点崩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大热天的,一大堆头发顶在脑袋上能热死个人。
留短发之后,就清爽多了。每天早上起来,打上一桶水洗个头,一上午都觉得清爽。
虽然短发冬天的时候,保暖比不上长发。可人又不是猴子,难道不知道戴帽子?
长衫这东西李枭还是穿不习惯,平日里穿军装穿习惯了,这种东西总是觉得啰嗦。
在侍卫们看来,大帅的微服私访纯粹就是没事找事儿。他最为痛恨的,就是这种微服私访。
每到这个时候,顺子就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他恨不得,把整条街的人都换成侍卫装扮的才好。
李枭走的很慢,这是侍卫们唯一的好消息。远在一里地开外,就已经设了外围警戒。
遇到可疑的人,都要盯住。只要他们有一丁点儿异动,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干掉。
路边栽下的树李枭要看看,有人新装修的门楣,李枭也要看看。
随行的孙元化还用手抠漆皮,这引起了主家的不满。不过看孙元化年纪大了,又看着气度不凡,倒也没有说过头的话。
“孙先生,这是居民给自己家修的门楣。都是脸面上是事情,谁会在这里偷工减料。”李枭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新家坡时间长了,回到国内孙元化还有些不适应。
“呵呵!东家您有所不知,这门楣当然是脸面。所以,装点上自然是要花些力气。
可如果这脸面都没办法好好装点,那么这家的家境,呵呵……!”
李枭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孙元化,果然是油透了的老油条。
从一点小事,就能够看透这家人的家境是否真的殷实。
“由小处入手,您看这个世界就更加的真实。
您看这家人,很明显就是最近这两年家境才好起来。因为他家门口的树还没有长成,他家的瓦片还是簇新的,门楣更是新漆。
您看这下面,还有被盖住的旧漆。想来,两年前这里还是斑驳一片。
而这家的主人,想必也是两年前才开始发迹,翻盖的新屋。”
李枭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漆皮下面盖着的底漆很旧。
没想到,这老狐狸只是看了一眼人家的门楣,抠掉一块漆皮就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你……!就是你,过来!”孙元化派头十足的指着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伙。
“您这有什么吩咐?”管事看到孙元化的模样也不敢怠慢,在这京城里面当差,早就练就了好眼色。
眼前这老头这身官威,可不是五六品小官儿能够装得出来的。
“我老问你,你家主人是哪个?”
“回您老的话,我家主人是工部的主簿。”管事点头哈腰的说道。
“工部的主簿,果然是个油水十足的差事。我来问你,你家主人可是两年前上任的?”
“三年前,我家主人原本在京畿道上任后补,这房子是两年前买下来翻修的。”
“三年前!不错啊,一个工部的主簿,能在京城置办下这么个宅子,也实属不易。
下去吧!”孙元化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东家,您看到了吧。小小的一个工部主簿,短短一年时间,就有钱在京城置办宅院。
您说,一个工部的小小主簿。连个官儿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吏。
就这么个货,都能过的如此滋润。您可要知道,这东市边上的宅院价格可不便宜。远不是天桥那些地方能够比拟的!
那么工部其他的官儿……,所获又有多少?”
李枭点了点头,看起来老家伙事前还是做过功课的。
“朝廷如今要办这些官员整顿吏治,我看首先就要从这些工部管工程的官儿入手。
这些年朝廷大拆大建,工部那已经不是花钱如流水,那简直是花钱如瀑布。
这些钱,都用到了刀刃上?
有多少钱,变成了这些人京城里面的宅子。有多少钱,变成了这些人穿金戴银的小姐太太姨娘小妾?
要抓!咱们就在这上面抓。”
孙元化看着身后的青砖绿瓦,对着李枭说道。
“从工部开始抓……,这倒是个好主意。就按照您的意思办,有什么人有抵触,尽管让他们来找我,孙先生全力施为就好。”李枭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孙元化的建议。
“诺!”孙元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多年来,工部都是由郑家把持。郑芝龙当年,就是工部尚书。
从工部着手是表面上的话,背后的话却是要对郑家动手。
李枭一口答应,则表示了他允许动郑家的势力。
这些年郑家子弟闹得的确不像话,京城的纨绔十个有八个出自郑家。
每天飞鹰走狗他们样样都行,可真说到建功立业,他们是样样稀松。
没办法的事情,老陈福很会治家。他家里的孩子,大多数进了军队里面,根本不在京城里面和郑家这些纨绔们掺和。
史可法家里,更是诗书传家的典范。家中的优秀子侄,不是被派到西域苦熬资历。就是在老少边穷的地方建功立业!
上一次李枭视察西北铁路,在最偏远的站台上,还能看到史家人忙碌的身影。
至于孙承宗家里,更是治家严谨。家中子侄没有出息的,全都被遣回河北高阳老家,等闲不得离开。
有出息的,或者入吏部,又或者进入军中。根本就不沾户部、工部这些来钱衙门的边儿。
张煌言家里,倒是有很多败家子。京城里面是个纨绔有八个是郑家人,剩下的那两个肯定花落张煌言家里。
不过张家最近也低调了许多,家中子侄大部分被遣送回了老家,张家早就在家乡置办了大量土地,养活这些膏粱子弟还是没有问题的。
海盗家里养大的孩子,大碗吃喝酒大块吃肉,豪迈与粗鄙已经融进了他们的基因里面。
指望他们能够想着如何建功立业,这对头脑简单的他们来说难了点儿。
加上家里的长辈,就没几个读过书识字的。
这更加注定了,郑家子弟在发迹之后,侧重点在于吃喝玩乐。
在吃喝玩乐中,他们遗失了祖先传给他们的勇武。
海上作战和海上贸易,本就是郑家人的长项。可如今的大明海商还有大明海军当中,郑家人却是寥寥无几。
有在京城舒舒服服赚快钱的机会,谁还会苦巴苦的在海上漂着赚银元。
李枭对郑家人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
尤其是郑芝龙中风瘫痪之后,郑家人没了他的约束,更加的肆无忌惮,现在已经成了京城的一大祸害。
顺天府里面,告郑家人的公文摞起来比李枭都要高。
前面走没多远,就是顺天府衙门。
李枭和孙元化两个人信步往里面走,却被门口的差役拦住。
“干什么的?”凶神恶煞的差役,上下打量李枭和孙元化喝问道。
“我们……,我们来办户口的。两位小哥儿行个方便!”李枭还没说话,孙元化抢先抱拳说道。
孙元化一嘴的南方口音,一看就是外地人。
“办户口?哼……,就这么直愣愣的往里面闯,知道不知道规矩?”另外一个差役瞪着眼睛喝问。
李枭感觉到一股浓烈的口臭袭来,熏得他倒退了一步。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喷到了脸上。
刚想喝骂,却被孙元化拉到了一边。
“这点儿小小的意思,请二位喝杯茶。”孙元化从怀里掏出了一摞铜哥儿,塞进那为首差役的手里。
差役拿着铜哥儿掂了掂:“就这点儿?你当我们哥儿几个是蛐蛐?”
“哦!得罪!得罪!”孙元化赶忙陪着笑,从怀里又掏出了十几个铜哥儿。
“哼!看你这老东西还算是晓事,进去吧。”为首的差役把铜哥儿揣进怀里,对着衙门大门一努嘴。
“多谢!多谢!”孙元化赶忙拱了拱手,拽着李枭走了进去。
走到里面,李枭和孙元化来到录入户籍的公事房。李枭刚刚走进去,就看到一大群百姓呜呜嚷嚷的挤在里面,如同菜市场一样的热闹。
天气燥热得不像话,公事房里面更是如同蒸笼一样。
公事房另外一边,办事的胥吏们吹着风扇,吃着西瓜喝着茶,一块巨大的玻璃将一座公事房隔成了两个世界。玻璃窗里面的胥吏们一边聊天,一边不耐烦的打法来办事的百姓。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盼着尽快把事情办成好离开这个蒸笼一样的地方。
他们陪着笑,小心的回答着胥吏们的问话。
不过胥吏们通常只是告诉他们,缺少什么什么东西,然后就将百姓们的材料扔出来。
可怜这些百姓,大多数连字都不认得。那些胥吏说的话,他们好多人都听不懂。
无奈的百姓,只能摇头叹气的离开。自古民不与官斗,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国家机器的强大威慑力,让百姓们不敢越雷池半步。
更让李枭气恼的是,这些窗口都安装得很低。百姓们在窗口前办事,要么跪着要么蹲着。
时间长了,别说这闷热的天气,就是两条腿也受不了。
“东家,您看到了。我们的官员,就是这么对待百姓的。官威算是摆了个十足,可您看看,这成话么?
看看那边儿,还有上差时间斗蛐蛐的。”张煌言指着玻璃幕后面,两个正在办公桌上面,盯着个蛐蛐罐子的家伙手指被气得颤抖起来。
“喂!你们两个,指什么指。来办什么事情?”一个满脸横丝肉的差役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李枭和孙元化。
“哦!哦!我们是来办户口的。”孙元化赶忙拿出堪合来给那个差役看。
“办户口的!那边儿。”差役连看都不看,随手一指十几米远处另外一个窗口。
那边儿已经排了长长的一队人,眼看队尾的人已经排到了外面。
“这么多人啊!”孙元化有些惊诧的问道。
“今天人还算是少的,看你老头儿身子骨羸弱。给你出个主意!”差役看着孙元化说道。
李枭心想,没想到这个家伙看着凶恶,心地还算是不错。准备一会儿整治这些人的时候,放过这个看上去还算是不错的差役。
“哎呦!谢谢您了,您说……!”孙元化说话的时候,就看到差役不断搓动的两个手指。
“哦!哦!哦!您买包茶叶喝。”孙元化赶忙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铜哥儿,塞进了差役的手里。
李枭无奈撇撇嘴,原来还是想着创收的混蛋。
这个差役拿着铜哥掂量了一下,小声对孙元化说道:“您走这地方,告诉您三天也办不下来。
这窗口,一天也只能办下来一二十个。您看看,这人足足有小一百吧。
告诉您!有人大清早衙门还没开门的时候就来等了,您这时候来,下了差也轮不到您。”
有钱能使鬼推磨,给了钱差役也用上了您。
“啊!那您说我这……!”孙元化手里拿着堪合急着说道。
“想要尽快办妥,两个银元,我一准儿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差役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
“两个银元就成?这也太贵了点儿,我这半个户口……!”孙元化有些为难,看模样就知道是心疼钱那伙儿的。
“看您岁数大,给您指的是明路。不愿意花钱,那您就等着吧。您就算是半夜来排队,也未必能排的上。”差役看孙元化心疼钱,干脆甩袖子要走。
“这位差官,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给我说说……!”孙元化拉住了差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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