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是不可能欺哄深山窝里的一个庄稼汉、村支书的!

    不过,陈观并没有回答杨成武的话,一个人捧着茶杯默默地想心事。

    饭好了,手擀面叶,每个碗里都卧了两个荷包蛋,张爱菊还专门熟了辣子油,香气四溢。

    这一刻,陈观忽然想起了白爱月,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五龙峪的家里,美丽的白爱月给他擀面叶的情景,心里瞬间就有了一丝愧疚、一丝惆怅,似乎杏眼桃腮的白爱月就站在眼前痴痴地看着他,声声唤“陈观哥!”

    吃着饭的时候,张爱菊就对农业技术员侯双成说到:“候技术,你想想办法,给俺们弄点可以早熟的小麦种子呗?省得年年沤麦,怪心疼人的!”

    见陈观停下了筷子、看着自己,侯双成就解释说:“陈书记,草市村是深山区,每年麦子熟的晚。这里又有山区小气候,收麦时往往赶上雨季,麦子来不及收割就发芽了,也就是老百姓说的麦子沤了。这要是麦子沤了,就不值钱了。粜不了,只能当麸子贱卖。要是磨成面粉,颜色就和黑豆面差不多,擀成面条,捞到碗里,筷子一搅就碎,没有丝毫筋道,但有甜丝丝的味道,那是麦芽糖成分的体现。”

    陈观就问有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侯双成说,过去一年一熟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小麦种的早,自然熟的也早。关键是现在都是一年两熟,收了麦子种豆子、晚玉米,收了豆子、晚玉米再种麦,时间上就不可能提前。小麦也没有署名早熟品种,因为冬小麦的生长期是一定的,长不到一定时候,颗粒不可能饱满,产量也上不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推广农业机械,比如收割机,出来就是麦粒,节省割麦打麦时间。但是,这里是山区,大型收割机肯定不适宜。如果有适宜山区坡地使用的小型收割机就好了,一家买一台,或者是几家合伙买一台,就能解决因为麦熟晚、收麦时间长而导致的淋雨沤麦问题。

    张爱菊这才知道陈观是书记,吃惊得一双眼睛在陈观身上滴溜溜转,半天才想起来周里街的人早就议论过,说是新任乡党委书记姓陈,叫陈观,是个20出头的年轻大学生。

    张爱菊张嘴就说:“天神啊,我嫁到园疙瘩村20多年了,第一次见到乡党委书记到村里来!陈书记,对不住了,家里啥都没有,不能好好招待你。等收完秋回到周里街,我叫我家掌柜请你去家里喝酒,我给你好好做顿饭,保管让你觉得好吃!”

    陈观笑笑,说嫂子太客气了,这饭做得很好,手擀面叶卧荷包蛋,过去只有去串亲戚当客人时才能吃到,而且也得是好茶饭的人家才能做的这么好!

    张爱菊听得眉眼都生动起来,说只要陈书记说做的好吃就行,回头一定得去卫生院她家里吃饭,山里女人别的不会做,擀面叶、烙煎饼是拿手饭,绝对让陈书记吃的合口!

    陈观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嫂子,你一家都在周里街生活,想没想过在周里街上买套房子?”

    张爱菊说咋不想呢?做梦都想。可周里街上没有卖房的,想在周里街上批块宅基地难死了,得和周里村的人说好才行。可那是街面上,哪里能批来宅基地么!要是卫生院能盖房子就好了,孩子他爹也能分一套。可惜,卫生院连工资都发不全,盖房子的事儿,想都别想!

    杨成武这是第二次听到陈观说周里街买房的事儿了,心里就打了个突儿:莫非陈书记真的是想让草市村的人搬到周里街去么?老天爷啊,今儿个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陈书记怎么就敢有这样的想法呢?

    心里想归想,杨成武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生怕自己一个问的不对,把梦给惊醒了。他愿意沉浸在能搬去周里街居住的梦境中。

    在张爱菊家吃过晌午饭,陈观让杨成武带路,领着范忠实、贠景福、侯双成、小李开始攀登仙女山主峰。

    在陈观想来,仙女山之所以能叫仙女山,风景一定特别美,就象他老家五龙山主峰落雁峰那样,林木森森,流水潺潺,悬崖陡壁,雄奇险峻,处处是景。没想到一路走来,整个仙女山平坦无奇,不象是海拔1884米的高峰,倒像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山包堆砌而成的大土山包。

    仙女山光秃秃的,除了青青碧草、荆棘和灌木丛外,满山坡都是伐木过后遗留下来的遗迹。

    一个个掩映在草丛中的有点发灰的树桩,就象一个个钉子一样,钉在仙女山的皮肤上,看得人心发疼。

    见陈观一脸不悦,杨成武告诉陈观说,仙女山是一座土山,土质肥沃。古老相传,从山根到山顶,从阳坡到阴坡,密布树木,是一座大森林。可惜的是,这地方经历过战火。抗战的时候,日军曾经和****在这里激战过,纵火烧山,把原始森林烧了个精光。从此,山里再也没有了飞禽走兽。解放后,到了七十年代,乡里组织全乡力量到仙女山主峰植树造林,每年冬季和春季,都要搞两次大规模会战。当时,仙女山上是战场,到处红旗招展,全乡各大队的男女精壮劳力齐聚仙女山,搭棚垒灶,吃住都在仙女山上,挖坑栽树,搞劳动竞赛,那场面到现在回忆起来都令人激动。

    杨成武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陈观,他和老婆当年就是在仙女山会战时认识的。他是仙女山大队民兵突击队队长,他老婆是仙女山大队女民兵突击队队长,两个人就是在仙女山会战相互比赛中,定下终身的!

    陈观根本就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一脸憨笑的朴实的汉子,原来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奋战在仙女山上、植树造林的民兵突击队长!

    陈观深深地看了杨成武一眼,似乎是想把他脸上皱纹褶子里盛放着的憨笑永远地记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样。

    杨成武应该是个比较粗线条的山里汉子,没有读懂陈观眼神里的含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经过全乡人连续几年奋战,把仙女山主峰漫山遍野都栽上了速生刺槐林。后来,乡里就成立了仙女山林场,属于乡里的一个直属机构。可惜的是,当时乡里的仙女山林场职工都是从各大队抽调的,工资待遇采取的是记工分的办法,人员始终没有办理招工手续。改革开放后,包产到户,划分林权,仙女山林场就存在不下去了,林场的职工都下山回家了。好在此时树木已经成林,虽然经常有人盗伐,但没有影响仙女山林场森林的整体风貌。到乡里大规模兴办乡镇企业的时候,当时的领导筹不到资金,就开始对仙女山林场的速生林进行拍卖,包给那些贩卖坑木的包坡人。一开始的时候,是有计划地轮换采伐,到后来就全砍完了。满山遍野的树采伐完了,钱都填进了乡里办的几个企业里。结果,乡镇企业都成了烂摊子,落下了一屁股债务。再后来,为了还债,仙女山的次生林长起来后,乡里再次拍卖采伐,用以还欠账,仙女山就成了现在的这副摸样。”

    杨成武说完,手指着主峰下面阳坡一个洼地里的几排颓废了的房子对陈观说:“陈书记,那就是原来仙女山林场的场部。没人住了,都塌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心酸、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

    几个人都不吭声,似乎都有点伤感!

    陈观的眼神变得有点冷峻,默默地扫视着脚下绵延起伏的仙女山,似乎看到了抗战时中日军队在这里拼杀的战场,看到了日军攻击不成纵火烧山的凶残场景,看到了抗日烈士们浴血搏杀的身影,看到了飞禽走兽在满山大火中哀鸣的情景,看到了当年红旗招展、漫山遍野植树造林大会战的壮观场面,看到了昔日树林满山、堆绿叠翠、鸟鸣虫唱的仙女山风光。

    过了一会儿,陈观的思绪收了回来,在光秃秃的仙女山主峰上一个人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溜达开了。

    过了很长时间,陈观一屁股坐在了山顶的草地上,心里默默地想,自己坚持不当省公安厅的副厅级巡视员、来就任周里乡党委书记,这步棋走对了。副厅级巡视员级别虽高,但是虚职,没有什么实权,也不可能有太大的作为。周里乡党委书记就不同了,坐在仙女山主峰上眺望周里乡的339。2平方公里土地,就如同俯瞰一幅壮丽画卷一般,而这幅壮丽画卷,是可以任由自己挥动如椽巨笔,在上面勾画的。

    以自己之能,如果能把周里乡变成一个五谷丰登、花果飘香、山水如画、民风淳朴的富裕乡镇,也不枉自己今生曾经当过周里乡党委书记了!

    周里乡,就是自己施展才华、实现理想抱负的一个舞台!

    思想清楚了的陈观,这才长笑一声,一跃而起,当先一步,领着几个人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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