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夜,李子雄召集大总管府主要军政官员,具体商讨安东都尉府副都尉李浑到安州谈判一事。

    这是大事,关系到联盟生死存亡,关系到安州和东北的未来命运,联盟高层必须统一认识,齐心协力,不容丝毫疏忽和懈怠。

    讨论重点是,是否同意李浑到安州谈判?现在是不是与中土展开正式谈判的最佳机会?如果与会大多数官员均认定现在不是最佳谈判机会,那么现在官方层面的接触是否有必要?如果有必要,对联盟利大于弊,同意李浑进入安州,那么安州这边如何接待?是在有限范围内的秘密接触,还是官方层面的盛大欢迎?

    现在北征大捷,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但这是表象,实际上北征大捷并不代表北征胜利结束,更大的困难正接踵而至。击败敌人容易,征服敌人难,而化敌为友,让对手为我所用更是难上加难。

    东北广袤,契丹和霫族诸部落散布于弱洛水两岸的黑山白水之间,一旦寡不敌众必然躲进深山老林里负隅顽抗,李风云再想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以武力手段摧毁他们就不行了。速战速决可一不可再,久战不决又拖不起,所以接下来李风云只能行招抚之策,威逼不行就利诱,而这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粮草辎重的支持,但联盟现在缺少的就是时间,至于粮草辎重更是受制于长城内,因此讨论结果不言而喻。

    首先联盟需要长城内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的支持,以便完成北征的最后胜利,其次就目前战果来说,已经可以吸引中土了,而开春后大漠上的突厥人必定猛烈反击,联盟迫切需要赢得中土更大更坚决的支持,即便是狐假虎威,也能对大漠上的突厥人形成一定威慑,且能有效增加安州和东北的信心,而这些显然都有利于联盟应对明年开春后呼啸而来的生死危机,因此联盟必须利用当前战果和有利形势,积极主动投入中土怀抱,投奔得越早,对安州和东北就越有利。

    大总管府最终形成决策,同意安楸副都尉李浑进入安州,并盛大欢迎。

    十二月初一,凌晨,李子雄把李浑要求进入安州和大总管府积极应的决策,详细告之李风云。

    今日他蓄意引导大总管府主要军政官员做出了欢迎李浑之决策,悄无声息地把积极归之立场散播开来,明显就有裹挟联盟高层向李风云施压之意图,虽然瞒过了大多数人,但绝无可能瞒过李风云,为避免矛盾和冲突,他还是决定开诚布公,摊开了说清楚。

    李风云在归一事上态度还是很明确,肯定要归中土,只是安州现在实力弱,为了利益最大化,必须把突厥人引进来,以便从中土获得更多利益,如此不难预见,只要突厥人不跳进这个陷阱,李风云在归态度上必然暧昧,以诱惑中土做出更大妥协和让步,所以在李浑进入安州这件事上,如果不出意外,李风云必定拒绝,就算迫于压力同意了,也是小范围秘密接触,而不会盛大欢迎,摆出一副急切归之嘴脸,置自己于被动挨宰之困境。

    但李子雄很着急,他年事已高,时日无多,说走也就走了,归中土是他最后的心愿,他可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而更重要的是,他对李风云“火中取栗”的做法并不认可。

    与虎谋皮也要看对象,中土和大漠都是强者,你一个弱者不自量力,试图左右逢源,从两大强者的斗争中牟利,这不是行险一搏,而是自取死路,最后极有可能激怒两大强者,被两大强者联手灭了,所以李子雄从安全稳妥考虑,打算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先把归中土变成既定事实,让归中土变成联盟上上下下的共识,这样日后谈判虽然不利于联盟,不利于李风云等草根豪帅和东胡诸种,但所得利益应该可以满足李子雄等落难贵族的需要,这就行了。

    十二月初三,夜,李风云率天狼骑、雷霆第一军、松漠突厥控弦、奚族辱纥王部控弦,风尘仆仆抵达赤峰总营。

    契丹诸部和长汉城那?还有一大堆善后之事,非常繁琐复杂且需要时间,但李风云已无心关注,也不想插手,统统交给了大贺咄罗等契丹酋帅。

    以夷制夷的核心是异族自治,诸种部落拥有全部自治权,而联盟征服他们后,若想赢得他们的长久忠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始终拥有绝对实力,如果实力不够,甚至衰落了,其结果可想而知。

    联盟大军陆续撤离红水河,李风云亦随第一批胜利之师急速返赤峰总营。

    坐镇总营的司马袁安看到李风云归来非常高兴,两人寒暄一番,李风云便急切问道,“安州那边可有什么变故?”

    “刚刚接到建昌公(李子雄)的急,从长城内传来最新消息,圣主诏令,任命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出任安东副都尉。”袁安说到这里,脸上笑容渐敛,目露凝重之色,“明公,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外有猛虎,内有恶狼,形势险恶,稍有不慎,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风云很惊讶,这个任命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在他看来,圣主为了确保拿下安州和东北,必定在安东副都尉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亲信,哪料圣主一反常态,竟然把如此重任托付给自己的政治对手,这是为什么?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必有玄机。

    袁安显然也做了一番思考,语含双关,矛头直指齐王、李浑和李子雄。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归中土乃大势所趋的情况下,未来形势的发展轨迹实际上已清晰可见,齐王、李浑和李子雄势必要联手攫取联盟的胜利果实,而这也就意味着,北征战事尚未结束,李风云对局势的掌控力就开始下降了。

    “之前对明公逼着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一事不以为然,如今看来还是明公棋高一着,强行把突厥人拉进联盟,恰好可以有效反制那些无耻之徒肆无忌惮地掠夺联盟利益。”袁安眉头微皱,忧心忡忡地说道,“然而,该来的终归要来,我们如何应对?明公是否立即返安州主持大局?”

    “短期内,某根本无法返安州。”李风云摇摇头,“北征尚未结束,契丹还有四个部落没有投降,而远在弱洛水北岸的霫族诸部亦存在难以估量的变数,另外就是辽东镇戍军,他们本应该配合我们攻打东胡诸种,是我们的援军,但谁能想到北征竟能毕其功于一役,我们一战就解决了突厥人,结果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如此一来,辽东镇戍军就不是我们的援军了,在巨大利益面前,如果他们经受不住诱惑,翻脸成仇,变成我们真正的敌人,以武力要挟我们交出胜利果实,甚至向我们直接发动攻击,则东北形势必然急转直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演变成一场灾难,一旦双方大打出手,我们击败了辽东镇戍军,与中土彻底反目,归之路断绝,结果之恶劣可想而知。”

    袁安稍感错愣,旋即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对东北形势过于乐观。

    李风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对边军太了解,对卫府高层的心态亦是了如指掌。边军是个特殊群体,久戍边疆荒芜之地,常年与北虏诸种、马贼盗寇打交道,生存环境非常恶劣,渐渐也就沾染上了一些恶习,野蛮、贪婪、嗜杀、无法无天,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而征服东胡诸种,围剿反叛逆贼,开疆拓土,这对他们来说是何等功勋?如此巨大利益就在眼前,岂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至于卫府高层,尤其那些将军、郎将等高级军官,视功勋为生命,凡功勋必夺,而功勋就是利益,就是荣华富贵,就是加官进爵,就是荫泽子孙,可想而知诱惑力之大,由此不难想像卫府军官们面对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又是何种心态,又会做出何种决策。

    当初李风云听到圣主和中枢做出决策,命令辽东镇戍军主动介入东北战场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就估计到辽东镇戍军极有可能会做一只“黄雀”,也就是说,不论是圣主、中枢还是军方高层,实际上都居心叵测,另有图谋。当时李风云因为要鼓励士气要增加联盟将士们的北征信心,当然不会说破。等到北征出人意料的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东北局势向有利于联盟方方向发展时,辽东镇戍军进入东北战场,对联盟来说就是一场危机了。

    李风云拿下大贺咄罗,拆分出伏部后,便迅速撤赤峰总营,正是要大军抓紧时间休整,以逸待劳,一旦危机爆发,便以雷霆之势展开攻击,务必牢牢掌控东北战场的主动权。而拿刀架子阿史那咄尔的脖子上逼他造反,强行把突厥人拉进联盟,其中一个重要作用也在如此,如果迫不得已,联盟大军与辽东镇戍军打起来了,冲锋陷阵的也是突厥人,与中土谈判的时候也可以把责任一股脑儿推给突厥人,如此确保归之路不会断绝。

    袁安叹了口气,“明公若迟迟不,建昌公岂不大权独揽,为所欲为?”

    李风云笑了,“现在,真正决定安州和东北命运的,已经不是我们原有的那支出塞作战的队伍了,而是突厥、奚族、契丹和霫族四部数万控弦,如果中土不能满足突厥人和东胡三族的所有条件,安州和东北就不可能纳入中土版图。”

    响鼓不用重敲,袁安一点就透,但他还是焦虑不安,“飞狐那边还有十几万军民,如果全部撤进安州,局面必然恶化,形势可能失控。”

    李风云点点头,平淡说道,“今日大联盟旗下势力众多,矛盾复杂,冲突无处不在,这是我们的弱点。对手看到我们的弱点,实施离间计,挑起我们内部的斗争,也在情理之中。任命李浑为安东都尉府的副都尉,就是要挑起齐王、李浑、李子雄和某之间的斗争,而驱赶飞狐留守大军撤进安州,则可以迅速激化大联盟内部的矛盾,只要内讧一起,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则这种以利益相连的松散联盟必然分崩离析。如此一来,对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我们。”

    “计将何出?”袁安问道。

    “利益。”李风云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利往。大家之所以结盟合作,就是因为有利可图,所以对策很简单,只要让大家看到现实可期的利益,矛盾冲突自然减少,结盟合作也就可以继续维持。”

    “利益何在?”袁安追问道。

    李风云微微一笑,莫测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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