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河北,高阳。

    这两天,雪花飞舞,寒风呼啸,突厥特使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的心情,就像厚实天穹一般阴沉而忧郁。

    谈判还在日复一日的进行,而中土代表只剩下内史舍人封德彝一人,纳言苏威已数日缺席,而原因不要封德彝告之,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便能从中土军政大员尤其是众多卫府统帅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高阳宫戒备森严,高阳镇气氛异常紧张中,估猜到有大事发生,中土皇帝、中枢重臣和军方将帅正在商讨重大决策,而这个决策十有**与对外征伐有关。

    这让两人焦虑不安,忧心如焚,甚至已萌生去意。既然中土决心减少南北易,始终没有谈判诚意,继续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倒不如果断离去,想想其他办法。

    今天的谈判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封德彝还是敷衍了事,而据“内线”密报,高阳宫议事似乎有了初步结果,今天清晨就有军政大员匆忙离去,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三番两次试探封德彝,均无结果,两人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下午,又有一个级别更高的“内线”,一个隐藏在中枢核心重臣嫡世子身边的僚属,通过一条非常隐秘的“渠道”,送给史蜀胡悉一个惊人消息,奚王阿会正和奚族大军被中土叛军击败了,安州已落入中土叛军之手。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大吃一惊,不祥之感终于成真。

    之前史蜀胡悉已经猜到了这一结果,只不过猜错了过程,他以为中土重创高句丽实现东征目标后,马上就会进攻东北,乘着大漠还没有做好南北战争准备前,先行蚕食大漠在东北的利益,以进一步遏制和削弱大漠力量,哪料到中土虽有这样的目标,却也担心突厥人“狗急了跳墙”,南北战争因此而提前爆发,那就事违人愿了,所以故意设了个局,借刀杀人,借国内叛军这把刀,出塞攻打东北。

    如此一来,南北双方都有了旋余地,虽然东北战场上还是南北双方的激烈博弈,但双方都不亲自出手,都由各自“代理人”代为出手,这样南北双方就不会立即撕破脸,南北战争就不会立即爆发,双方都有了战争准备时间,至于这个时间有多长,就要看双方“代理人”在东北战场上的搏斗结果了。谁的“代理人”赢了,谁就在东北战场上掌控了主动,谁就能在南北战争中抢占先机,反之,事情就麻烦了,为了逆转被动局面,夺失去的先机,只好亲自出手,一旦重蹈己方“代理人”失败之覆辙,陷进东北战场这个泥潭而难以自拔,或者干脆丢掉了东北,结果可想而知。

    突厥人在东北战场上有三个最强“代理人”,那就是东胡诸种的奚、霫和契丹三族,而中土叛军出塞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安州,为此就必须与安州的奚族进行一番生死大战。依照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的判断,中土叛军实力有限,毕竟不在本土作战,水土不服,而更严重的是,中土叛军缺少马军,这是不可克服的“短板”,遇到本土作战的拥有数万控弦的奚族,胜算不大,再加上还有突厥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中土叛军腹背受敌,即便有长城内的暗中支援,能够攻占一小块地盘,勉强坚持下来就非常不错了。

    所以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看到中土叛军杀进安州后,不是第一时间尾随追杀,而是急匆匆赶赴中土谈判,试图将计就计,也拿东北战场给中土设个局,让中土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要么我替你杀了这股叛军,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要么我让它活下去,让它与奚族打个你死我活,让你掉进自己挖的陷阱,深陷东北战场而难以自拔,但有个条件,既然心照不宣,你设局,我将计就计,你我都愿意让自己的“代理人”在东北战场上拼出个胜负,那就继续维持正常的南北关系,你就不要单方面破坏南北易,更不要公开出兵介入东北战场。

    结果中土拍着胸脯赌咒发誓,我信守承诺,坚守南北约定,不会攻打忠诚的藩属,更不会觊觎东北,而出塞的那支军队,的的确确是国叛军,否则齐王就不会追杀到闪电河了,当然,现在这支叛军杀进了安州,在你突厥别部的地盘上烧杀掳掠,给你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这与我中土脱不了干系,我还是要负责的,所以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出兵,北上安州剿贼。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毫不犹豫,一口否决。你不能出塞剿贼,之前你们的齐王擅自出塞剿贼,结果差点误会,引发了南北大战,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叛军我可以帮你剿杀,但你要给我相应的报酬和补偿,而首要条件就是扩大南北易。

    中土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既信誓旦旦地说维持南北关系,又在南北易上以各种理由百般推诿,坚决不肯恢复原有的交易量,而在剿贼一事上,更是理直气壮,我要出塞剿贼,但你不同意,你非要自己剿,你自己剿也就罢了,还非要我给你报酬和补偿,你还讲不讲道理?

    双方谈不拢,都有意拖延,中土想给白发贼和李子雄赢得更多攻击时间,而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却想挟中土叛军的生死、中土夺取东北阴谋的失败来胁迫中土在南北易上做出妥协。

    然而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奚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失败了,安州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失陷了,中土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抢到了东北战场上的主动权,如此一来,突厥人就被动了,谈判已不可继续,当务之急是迅速返塞外,急报牙帐,拿出对策。

    只是,这个对策怎么拿?依靠碛东南牙旗、东北牙旗和东胡霫族、契丹族的力量,能否夺安州?如果不行,牙帐迫不得已,就只能从碛南三大牙旗中调兵支援,如此就掉进了中土人的陷阱,一旦深陷东北战场而难以自拔,损兵折将,影响到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后果就严重了。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越想越是惊恐,心情极度恶劣。

    “奚族怎么就败了?阿会正也是能征惯战之辈,奚族五部大军有数万控弦,即便之前与契丹人打得两败俱伤,但也没有伤筋动骨,撤来后,就算不能击败刀,但把刀压制住,维持一个僵持之局还是绰绰有余。”阿史那思摩恼羞成怒,一腔怨气都发泄在了阿会正身上,“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奚族兵败如山倒,安州转眼易手?难道刀故技重施,擒贼先擒王,像幽灵一般潜伏到奚族大营,先把阿会正杀了?”

    史蜀胡悉摇摇头,叹息道,“最大的可能是奚族内部分裂了,奚族阿会氏联盟一夜间分崩离析,而始作俑者,必定是刀。实际上刀最擅长的不是暗杀,而是离间。当初你拱手让出可汗之位,正是刀在牙帐施展离间之时,如果不是你果断坚决,等到众叛亲离,你的头颅也就是刀的囊中之物。”

    往事不堪首,阿史那思摩苦笑摇头,“当初我们最可怕的对手不是刀,而是裴世矩,现在依旧如此。此次刀卷土重来,再次杀进安州,背后操控者必是裴世矩,而以裴世矩神鬼莫测之手段,让奚族内部陷入分裂实在太简单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史蜀胡悉一眼,忿然说道,“大意了,我们太大意,太轻敌了,当刀出人意料地杀进安州,我们就应该想到此计或许出自裴世矩,我们就应该小心防范,早作准备。”

    史蜀胡悉没有说话,迟疑少许,他微微摇头,“很多事实都能证明,自当年榆林案发后,刀就被中土抛弃了,一直在塞外挣扎,根本不敢踏进长城,所以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刀在为自己活着,他的目标是报仇,该杀的他都要杀。如果他重新到中土,重新赢得裴世矩的信任,那如何解释他在中原举旗造反?难道裴世矩为了今日布局,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身死族灭之危险,命令刀在国内举兵叛乱?如果你是裴世矩,就算你老谋深算,你敢这样算计中土的皇帝?这根本解释不通嘛。”

    阿史那思摩不假思索地反问道,“那你的解释是什么?难道今日东北之变局,都是出自刀之手?如果出自刀之手,那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要推翻中土皇帝,摧毁杨氏王国,涂炭中土生灵,甘心遗臭万年?”

    史蜀胡悉冷笑,“你凭什么说不是?当年刀已经把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里通外国的秘密捅开了,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宇文述,对准了中土皇帝,已经掀起了狂风暴雨,虽然功亏一篑,虽然刀背后的大人物大都已灰飞烟灭,但双方的仇怨事实存在,且不可化解,所以”

    阿史那思摩豁然顿悟,“离间?你要行离间之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史蜀胡悉不动声色地挥挥手,“此计若成,可抵千军万马,甚至可以逆转东北危局。”

    阿史那思摩喜形于色,一掌拍在了案几上,“绝妙好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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