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深夜,松山要隘。

    辱纥王雷和纥王孟坝叔侄带着辱纥王部三千控弦日夜飞驰,不顾疲劳,不顾战马力竭,终于赶松山,而让他们拍手称庆的是,要隘没有失陷,这样即便腹背受敌,但好歹还有坚固据点给他们遮风挡雨。

    惶恐不安的要隘守军看到援军到来,也是欢呼雀跃,激动不已。

    要隘有两千守军,其中辱纥王部一千,契个部四百,其余三部各两百,而要隘守将则由契个部的阿会腾出任,副将是辱纥王沃野。

    阿会腾是阿会川的堂叔,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将,沉稳多智,骁勇善战,深得阿会正的信任,但因为伤残体弱,无法担当冲锋陷阵之重任,故被阿会正留在后方戍守松山要隘,确保远征大军退路的安全。

    援军深夜叩关,阿会腾和辱纥王沃野喜出望外,亲自出关相迎。双方见面也不寒暄了,孟坝忧心如焚,急切问道,“鬼方战况如何?”

    “鬼方还在敌军包围之中,暂时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雷和孟坝叔侄高悬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暗叫侥幸,只要鬼方城还在,辱纥王部就有一线生机。

    “大王何在?主力大军何时撤?”阿会腾同样焦急,亦是急切询问。

    雷犹豫了一下,正权衡如何答,就听到孟坝已经抢先开口了,“大王命令我们先行援,他带着主力徐徐后退,坚决不给契丹人反攻机会,以免被契丹人拖住,耽误了援时间。”

    这在情理之中,奚族是入侵者,现在主动撤退,契丹人理所当然要尾随追杀,要夺失陷的领土,一旦奚族仓皇后撤,人心惶惶,士气低迷,给了契丹人以可乘之机,后果可想而知,虽然落马城距离松山要隘只有四五百里路程,但奚族大军在契丹人的追杀下,若想平平安安地撤来,的确需要一定时间。

    阿会腾信以为真,高悬的心也是落了地。

    他最担心的就是阿会正不撤。如果落马城攻克在即,奚族大军已经把猎物咬住了,这时候阿会正进退两难,的确有可能选择继续进攻,如此一来鬼方城就危险了,辱纥王部就有覆灭之灾,那局势必然复杂,变数大增,一旦辱纥王部认定阿会正背叛了他们,蓄意牺牲他们,要借敌之手重创他们以排除异己,结果必定是献城投降。如此关键时刻,辱纥王部的突然背叛,等于在阿会正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不要说对阿会正是致命一击,对整个奚族都是致命一击,其后果之严重难以估量。

    雷却是暗自苦叹。孟坝铁了心要报复阿会正,要背叛奚族五部联盟,他认为这是拯救辱纥王部的唯一办法,而雷还在犹豫,毕竟目前敌人的真实身份还没有弄清楚,如果敌人是突厥人,那十有八九就是逼迫阿会正撤军,而阿会正现在已经撤军了,那么鬼方和辱纥王部的覆灭之危也就基本解除了,也就没有必要背叛奚族五部联盟,与阿会正撕破脸反目成仇了;反之,若敌人是白狼,是中土大军,那也要看看白狼的实力到底有多大,中土对白狼的支持力度又有多大,是否值得辱纥王部行险一搏,不能着急,更不能盲目冲动,毕竟辱纥王部势单力薄,承担不起决策错误的代价。然而,孟坝决心已下,他之所以蓄意欺骗阿会腾,正是杀机已动,箭已上弦,就等着扣动机关了。

    “突厥人是否已经开始攻打要隘?”孟坝又问道。

    阿会腾和辱纥王沃野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凝重,忧色重重。

    “敌人早已兵临城下,但迟迟没有发动攻击。”阿会腾说到这里看了孟坝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我们看到了森林马贼,还看到了中土军队,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突厥人。”

    “中土军队?”孟坝佯装不知,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这怎么可能?”

    雷没办法,也只好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中土人?敌人是中土人?有确切证据?”接着他望向沃野,“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我们看到中土军队的时同样很吃惊,同样不相信。”沃野摇头苦笑,“我们立即派出斥候翻山越岭摸到鬼方城下,仔细探查,结果证实所有攻打鬼方城的军队都是中土人,我们的敌人的的确确是中土人。”

    “第一次看到中土军队的时候,我们也持怀疑态度,担心是突厥人的诡计,虽然急报大王,但主要是报警。”阿会腾说道,“之后我们派出斥候多方打探,但因为敌人斥候太多,封锁太严密,我们的斥候行动困难,直到今天才传肯定的消息。”

    “之前接到大王命令,估计你们今夜或者明天上午就能赶要隘,要隘的防守大大坚固,所以我们并没有把今天的这个消息急报大王,而是打算等你们来了之后再做具体商议。”阿会腾迟疑少许,继续说道,“斥候没有来,来的只有这个消息,所以真实度大打折扣,而我亦不敢再次急报大王,以免大王焦急之下做出误判危及到撤退安全。”

    雷和孟坝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斥候没有来,来的只有这个消息,实际上就是说前去鬼方探查的斥候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消息之所以能传来,是因为斥候自有一套传递方法,比如约定一个藏匿地点,前方斥候把消息放在藏匿处后接着再去探查,而后方斥候只要到藏匿地点拿取消息即可,这样可大大提高探查效率和传递速度。只是一般若有关系到生死存亡的重大消息,前方斥候肯定要返,以确保情报能及时安全送达。敌人是中土人而不是突厥人显然是一个事关生死的重大消息,前方斥候势必要亲自送达要隘,但现在只有消息不见斥候,那造成这一后果的各种可能性都有,情报的真实性也就大打折扣。

    这就是阿会腾等待他们赶到要隘做具体商议的原因所在,说白了一句话,敌人不进攻,我们进攻,双方只要一接触,敌人的真实身份就原形毕露了。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双方对峙好几天了,现在竟然连敌人的真实身份都没搞清楚,这太荒诞了。

    不过雷和孟?都没有表露出嘲讽之意。阿会腾和沃野的任务是卫戍松山要隘,是确保奚族五部大军的退路,当然不可能主动进攻驰援鬼方,他们躲在要隘里搞不清敌人的真实身份很正常。

    接下来怎么办?四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明天上午,我们出关,做出试探性攻击。”雷果断决策。

    孟坝冷笑。阿会腾和沃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只接到消息,没有看到斥候,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可能是假的,鬼方可能正遭到敌人的疯狂攻击,甚至可能已经陷落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鬼方状况,而不是坐在这里耽误时间。

    “我要出关。”孟坝毫不犹豫地说道,“现在就出关,我要去鬼方。”

    雷、沃野和阿会腾无不吃惊地望着孟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找死啊!”沃野勃然大怒,“你单枪匹马,如何从关外敌军的阻截中杀出一条血路?就算你杀出去了,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又如何到得了鬼方?”

    孟坝嗤之以鼻,“我为何要杀出去?”

    雷、沃野和阿会腾互相看看,顿时醒悟。孟坝不是要杀出去,而是要以使者的身份主动找敌人谈判,如此马上就能摸清敌人的虚实,只是,这个危险太大了,以身涉险,自投罗网,搞得不好就是身首异处,纯属赌命。

    “你不想活了?”沃野当即阻止,“不行,不准出关。”

    阿会腾却是意有所动,看到了此计的好处,但考虑到孟坝是俟斤辱纥王云之子,而当前局面对辱纥王部又最为不利,他做为契个部的人,如果开口支持,则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之嫌,一旦激化了矛盾,对大局非常不利,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孟坝很平静,望着雷,等待他的决定。

    雷稍加权衡,微微点头。的确,孟坝的决策是正确的,此刻孟坝必须以使者的身份主动找敌人谈判,主动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而困守要隘则极有可能让辱纥王部的一线生机从手心里悄然流逝。

    孟坝出关的确有性命之忧,但并没有想像得严重,因为孟坝手里有保命的秘密。如果敌人是突厥人,目的是逼迫奚族撤军,那么孟坝出使,如实相告,则危机立即化解,反之,若突厥人的目的是乘机吞并奚族,那么孟坝所掌握的机密,马上就能为辱纥王部换来一线生机。同样的,如果敌人是中土人,是白狼,那么白狼的目的肯定就是击败奚族,为中土收复安州,而孟坝所掌握的机密,同样可以为辱纥王部换来生机。

    “立即出关。”雷非常果断,大手一挥,语含双关,“为了辱纥王部,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孟坝心领神会,冲着雷躬身一礼,打马冲进关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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