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王杨庆密书独孤澄、杨恭仁,考虑到当前通济渠一线贼势猖獗,水道随时有断绝之危,荥阳有责任戍卫通济渠水道的安全,故郡府做出决策,愿意在财力上全力支持乡团宗团等地方武装出关戡乱,同时也愿意与东郡携手,给予济阴太守韦保峦以最大的财力支持,帮助其剿杀济、菏一线贼寇,尽快稳定济阴局势。

    杨庆妥协了,但授人以柄的事坚决不做,要恪守职责,要在自己职权范围内与他方合作,至于借戡乱之名公开征召人马,亲自统率军队出关剿贼等等,那是绝无可能,虽然前面已经有了张须陀、段文振、崔德本等各地行政官长迫于形势,不得不先斩后奏,以戡乱剿贼之名代行军事职权的先例,但他不行,他的身份太敏感了,稍有违法僭越之举,就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所以这种“出头鸟”的事别人都可以做,就他不能做。

    杨庆不做“出头鸟”,谁做?理所当然是郑氏。杨庆态度坚决,力举郑氏“扛大旗”。

    郑氏就在荥阳,河南第一豪门,声望极高,只要郑氏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拉一支上万人的队伍轻而易举。但是,郑氏岂敢轻易介入皇统之争?再说郑氏隶属山东贵族集团,是河南政治势力的领袖,如果郑氏“出头”,那牵扯太大了,对东都政局的影响难以估量,不要说郑氏不敢冒此风险,就是元氏、独孤氏也不敢行此险招,肯定要坚决阻止。

    杨庆的目的就是反戈一击。你元氏、独孤氏和郑氏假借结盟之名威胁我,以荥阳安危来胁迫我做“出头鸟”,你当我是鱼腩好欺负,可以任由宰割啊?不错,叛贼一旦突破了天堑关防,杀进了荥阳,威胁到了东都安全,甚至断绝了通济渠,足以置我于死地,但你们也跑不掉,军政两界头颅不保的多了,谁怕谁?要做出头鸟,你们做,不要拉我下水。

    东都很快做出了反应。

    杨庆不做出头鸟,这在东都“大佬”的预料之内,但由荥阳地方发动的戡乱剿贼不仅仅需要军队,更需要钱粮的支持,而东都不可能给钱给粮,这是荥阳官府的事,东都没有理由插手,也不可能插手自找麻烦,所以一定要把杨庆拉上“贼船”,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出钱出粮。

    既然杨庆做出了承诺,东都“大佬”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的事当然好办了。

    东都急报荥阳,皇帝下旨,因东都奏报通济渠一线贼势日渐猖獗,危及到了通济渠安全,故命令留守御史台的副长官治书侍御史韦云起,马上出京巡查通济渠一线,并授权其在紧急情况下,依据军兴之法阝战时制度),代行军权,发兵戡乱。为此东都紧急通知通济渠一线所有郡县,要求他们做好接待工作,并负责韦云起的安全。

    杨庆看完这份急报,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当即就把这份急报砸在了地上。

    搞了半天,东都某位“大佬”竟然就是韦云起。韦氏终于按捺不住,捋起袖子,亲自上阵了,而且充当急先锋的,竟然是韦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之一,位高权重、声名赫的韦云起。

    很显然,元氏、独孤氏和郑氏之所以结盟,都是因为韦氏居中斡旋,而杨恭仁和自己一样,也是没办法,齐王是皇族血脉,外人都竭尽全力帮他上位,自家人还能拖后腿?于情于理都要帮一把,结果就把自己“帮”上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这艘庞大的“贼船”。

    杨潜正好闻讯而来,看到杨庆怒不可遏,有些吃惊,俯身捡起急报匆匆扫了一眼。

    “韦家来了位绣衣直指。”杨潜马上想通了原委,对韦氏的的手段也颇为不满,但人家棋高一着,利用了你又如何?不声不响把你拖下水又如何?只能怪你自己智慧不够。

    绣衣直指就是侍御史的别称,而韦云起这位绣衣直指名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大业元年,也就是今上登基那一年,东北的契丹人骚扰边境,入侵中土,高句丽人也在一旁蠢蠢欲动,东北形势非常紧张。当时为通事谒者负责外交事务的韦云起,奉命去处理这件事。韦云起先到东。突厥借了两万轻骑,然后直杀契丹。突厥人与契丹人是盟友,没有防备,结果被韦云起偷袭得手,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败涂地。韦云起以夷制夷,一战成名。

    “出京之前,你可知道这件事?”杨庆冷声质问。

    杨潜摇头,“某只注意到安昌公(元文都)与民部侍郎韦津、太常少卿韦霁有过接触,倒是忽略了这位大义灭亲的绣衣直指。”

    杨庆瞪了他一眼,连连摇头。去年齐王杨喃“失德”一案,就是在风暴越来越大,逐渐失控的情形下,由这位治书侍御史“大义灭亲”,亲自上奏弹劾,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毅然终止了这场风暴,否则不但齐王杨喃要倒塌,韦氏也将付出惨重代价,受到波及的元氏也是颜面扫地。韦云起为了韦氏,不惜做了一回“恶人”,但知情者寥寥,而恨他的人却很多,尤其损失最大的韦世康一房,失去的不仅仅是亲人、名声,还有权力和财富,所以即便知道韦云起“壮士断腕”是为了韦氏整体利益而不得不为之,但刀砍在韦世康一房,那种“手足”断去的痛苦,足以⊥韦世康的子孙们对韦云起恨之入骨。

    “你家大人亦不知情?”杨庆的语气依旧冷厉。

    杨潜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不能欺骗杨庆,看到这份急报后,他已经估猜到父亲肯定知情,但为了把杨庆“拖下水”,只能隐瞒。

    杨庆不仅仅谨慎,还非常精明,虽然他把自己的超级精明隐藏在他的谨小慎微的表象之下,但杨恭仁了解他,知道他明哲保身的私心非常严重,一旦让他获悉自己是与韦氏结盟,走到皇帝和改革派的对立面,那就算杀了他也不会出手帮助齐王杨喃,更不要说给出关戡乱的军队提供钱粮辎重了。

    “你知道后果吗?”杨庆愤怒了,厉声质问道,“你家大人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假若齐王失败,他和我还能保住颈上人头?”

    杨潜苦笑,“假若齐王失败,为此承担责任的人太多,即便追究到皇族,责罚也不会严重,相反,若京畿关防失守,叛贼杀进荥阳,为此承担责任的人就很少了,而做为荥阳郡守,理所当然是主要责任者之一。”

    言下之意,人家联手算计你,防不胜防,就算我家大人提前告诉你真相又能如何?荥阳这里已经是个陷阱了,你就在陷阱里,如何逃脱?瓮中之鳖啊。

    杨庆强忍怒气,思谋对策。良久,他忽然问道,“听说你和白发贼交过手

    杨潜点点头,也不隐瞒,把去年追随齐郡郡丞张须陀进入鲁郡剿贼的经过详细告之。今春他因为祖父辞世回京参加丧礼,便离开了历城鹰扬府,至今也没有回去复职,但与秦琼、吴黑闼等袍泽始终保持着联系,从他们的书信中也大概了解了一些今春鲁郡局势的变化,让他深感不解的是,白发贼明明在宁阳一战后,取得了鲁西南战场的优势,却为何突然放弃这种优势,舍近求远,舍易求难,调头杀进中原?

    从目前东都政局和中外局势来分析,白发贼杀进中原可谓是神来之笔,瞬间便改变了整个中土局势的走向,虽然目前这一影响尚不明显,但再过几个月之后,当东征战场和通济渠战场同时决出胜负之后,对中土局势的影响就完全显现出来了。

    “白发贼不可能有这等惊人的远见卓识。”杨潜最后总结道,“在某看来,白发贼的背后肯定有一只无形之手,而这只手操控着叛军,利用叛军来影响东都政局,改变中土局势的走向。”

    杨庆静静地听着,思考着,待杨潜说完之后,问道,“在你看来,那只手的目的是什么?”

    “自东征开始后,大河南北叛乱迭起,叛贼越剿越多,渐渐已成燎原之势,若东征不能迅速结束,战争拖延到明年,那么可以预见,在国内镇戍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叛乱会迅速蔓延到整个山东乃至其他地区,国内局势会越来越恶劣,甚至在一些居心叵测者的推波助澜下,会一发不可收拾。”

    杨庆的脸色难看了,眼里更是掠过一丝凌厉杀机,“要篡国吗?”

    “必须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敌人的意图。”杨潜冷笑,“对某些人来说,篡国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不以为奇。”

    话说到这份上,杨潜的意思就很直白了,这次出手,可不仅仅是为了齐王杨喃,还为了戍卫国祚,所以义不容辞。

    杨庆怒气渐息,想了片刻,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我身边,还是

    “既然已经既成事实了,某不如大大方方地追随绣衣直指之后,去战场上冲锋陷阵,与白发贼再度厮杀于两军阵前。”

    “善”杨庆点头道,“你跟在韦云起身边也好,只是千万要谨慎,那人心机深沉,杀伐决断,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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