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乃是宋太祖起家之地,不过这边最著名的名胜,乃是应天书院。

    这座书院是彼时天下四大书院之首,在庆历年间,甚至升格成了国子监,王安石变法之后,在这里也行三舍法,学子数量,虽然比不得京师,却也颇多。

    这书院中出现过不少阁臣、名臣,象范仲淹,曾在丧母守制之时,应当时应天知府晏殊之请,主持此书院,学生之中,也有张方平、富弼、石介等重臣名儒,就连远在辽国的余里衍,也听说过此书院之名,故此到这书院游玩,便成了次日一行的主要目的地。

    只不过身为女子,余里衍她们三人想要进入应天书院,可不件容易的事情。

    周铨又不愿意弄得满城皆知,故此一行人轻车简从,他扮成一位来此求学的富家公子,而余里衍等人准备好的衣裳自然是穿不得了,只能穿着使女丫环的服饰,跟在他的身后。

    李宝当然是带着十余个卫士,化妆成仆役,也跟着周铨一起进入了应天书院。

    虽然这儿很有名,不过周铨一直忙着实务,对于这种地方敬而远之,因此前未来过。此次前来,也没有惊动书院中的官员,他们一行走走停停指指点点,倒也是悠哉游哉,周铨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因为在外,而且身边跟着卫士,三位女郎的明争暗斗都很收敛,周铨算是不必为此烦恼,只用放松下来享受这游玩之趣就行。

    但他不欲惹事,却并不意味着事不欲惹他。

    这书院之中,是学子读书之所,他带着一群人招摇,偏偏身边还跟着三个巧笑倩兮的使女,岂有不令那些年轻的学子嫉妒得发狂的!

    一般人见他这等行迹,不会多嘴,可是总有那么几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会要跳出来。

    故此,当他们到得一块据说是当初范仲淹手书的碑文前时,梁红玉向余里衍介绍范仲淹的功绩,师师则以手抚碑,正在临摹前人的墨宝,却听得有人冷哼了一声:“此乃斯文之地,文脉所在,岂容汝等如此不恭,还不速速退出去!”

    周铨有些吃惊,回头望了望,却看到三个青裳学子,背手而立,见他们望过来,特别是余里衍、红玉和师师望过来,他们三人一个个都挺着腰,眼睛闪闪发光,只怕不得将周铨赶到一边去,自己取而代之。

    见此情形,余里衍抿嘴一笑,当真能令百花失色,也让那三名学子更是魂不守舍。

    “就你好惹事。”周铨瞪了一下余里衍。

    余里衍咯咯娇笑,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两人亲昵的模样,更是招来了泼天的醋意,那三学子中的一个正声喝道:“说的就是你,汝等何人,竟然在此招摇过市,有辱斯文!”

    “这个,此地可是应天书院?”此时周铨身份地位,已经远非过去,居其体养其气,对付几个书生,他当然用不着自己出马,甚至不需要他示意,便有一人走了过去,迎向那三个书生道。

    见迎上来的不是正主,那三个书生多少觉得没趣。

    在他们想象之中,可是要凭借自己满腹学问和三寸不烂之舌,好生驳斥眼前这纨绔子弟一番,让他身边的三位美人,得识自己大才。没准还能象现在市井里流行的传奇评话一般,让美人为自己的才学所动,来一场大宋版的红拂夜奔。

    嗯,三个美人如春花秋月,各有所长,不知哪一位会来夜奔——她们既已为人使女,出身差了点,不能为正妻,只能为妾。

    书生自古以来就会自作多情,而且想象力丰富,以为真有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他们在那里想入非非,应付上来的这位,就有些不太专注,左边一人开口道:“正是应天书院,你这仆役之流,连自己到的是什么地方都不知么?”

    他一边说,还一边向周铨这里瞄来,毕竟骂一介仆役能有什么威风,骂他主人,那才能显得自己的本领!

    周铨如今识人心的功夫已经到家,一看他这模样就明白他的心思,嘻一声轻笑,低声对余里衍道:“你想看热闹,马上就有热闹了,去的是扈宁,他在这一批亲卫中,是最能说的。”

    如同别的亲卫一般,扈宁的求学经历也经过几个阶段,最初是在龙川别院,在这里的学堂受了三年初等教育,经过考核之后,因为成绩优异,便进入了济州讲武堂,先在讲武堂学了一年,然后又入伏波堂学了一年,再又回到龙川别院,进入别院中等学堂接受了三年中等教育。

    这样前后下来,上了八年学,才被挑到周铨身边。

    周铨办的新式学堂,可不比老派的书院,学堂里有非常丰富的学生活动,演讲、辩论、球赛、相扑,周铨想方设法消耗学生们因为充足的营养带来的过多精力与体力。经过这样培养出来的人,再到各个岗位上去实习一段时间,基本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而扈宁能够被挑到周铨身边来充任亲卫,更是数十人中挑出一位来,为着以后独当一面而培养的。他所学肯定没有应天书院的学子这位精,但在广博方面,则远非应天书院学子所能比拟。

    “我还以为走错了呢,果然是范文正公所在的应天书院啊,不过据范文正公所言,此书院中的学子,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诸位看起来不象是此地学子吧?”扈宁笑嘻嘻地道。

    “胡说八道!”左边那书生听他此语,心中更怒,应天书院的学生,个个都以自己的学校为荣,这一个纨绔的仆役,却敢说自己不象是应天书院的。

    “江兄,与他一个仆役争什么。”中间的书生却惊觉起来,开口能引用范仲淹岳阳楼记中名句的,可未必是普通仆役。

    那位江兄惊觉,哼了一声,就要不再理会扈宁。但就如当初他们找到周铨一般,如今是他不找事,事来找他,扈宁噗的一笑:“我哪里胡说八道了,如今朝廷正在北伐,收复燕云完成列祖列宗遗愿便在此一举,你们若是应天书院的书生,即使体弱不能军前效力,也当在此为北伐出谋划策,怎么有闲功夫管我家主人在此游玩?文正公所言,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看来你们根本没有学到啊。”

    此语说出来之后,那江兄瞠目结舌,只觉得这话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却找不出毛病来。

    扈宁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是国家都和辽人打起来了,你们不去关心这样的大事,却来关心我家主人与姑娘们谈人生谈理想,实在不象是应天书院的学生。余里衍听不明白他话里的弯弯绕绕,周铨凑在她耳畔小声解说,她明白之后,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们当真是会说话,我这样的人,和你们说话有输无赢……啊唷,红玉和师师说话,也是这样的!”

    她想起昨天梁红玉与师师说一些话儿,她们俩人都明白,会会心一笑,而且自己却傻乎乎的听不懂,那们说的那些话儿,很多可都是在说自己啊!

    她瞪着师师与红玉,这二女对视而笑,三女间的关系顿时又硝烟弥漫。周铨拉了她一把:“看戏看戏,继续看戏!”

    他们这边低声谈笑,让那三位读书人更是觉得羞辱,中间那人冷笑:“那么说来,你家主人在此时携女游玩,又算是为国效了什么力气?”

    “家主人不是读书人,他所纳之税,足以给大宋添置更多的盔甲弩箭粮草,这便是在江湖之远亦为君上效力了。”扈宁道:“莫非你们也要学家主人,给朝廷多纳税款?”

    “原来是区区商贾,读书人的事情,你们这些逐臭之夫也敢评论!”右边的书声厉声喝道。

    “家主人拟过一副对联来评读书人的事情,上联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下联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扈宁又是一笑:“莫非你们觉得,家主人评论得不对?”

    这对联如何能说不对!

    扈宁说出来之后,这三个读书人都呆住了。他们咬牙切齿,吱吱唔唔,虽然想要辩驳,可面对这副对联,却觉得自己无论引何经典,据何文章,都会变成赞同这对联所做的评判。

    “生得好利一张口,以仆观主,可知你主人如何了!如此奸商,必是为富不仁之辈,还不速速滚出书院,莫非要等我唤人来么?”

    “家主人说,一般这种情形,就是四个字,恼羞成怒。”扈宁笑眯眯地火上浇油道。

    那三位书生是真恼羞成怒了,他们正待呼人来,却听得身后一声厉喝:“还嫌丢人不够么?”

    他们回头一望,却看到一个半百老人,相貌堂堂,神情肃然。三位书生愣了愣后,敛容行礼:“见过博士。”

    “范文正公主持应天书院之时,重时务,重实际,以求经济之才。汝等思不及此,以商贾而轻贱之,实是有失书院宗旨,这终究是学问不足所致,还不速速退下!”那老人又是一喝。

    三个书生灰溜溜地走了,热闹没有继续下去,周铨等便觉得有些无聊,他正待离开,那老人却上前两步,拱手沉声道:“太学博士、判监南京国子监事宗泽,拜见东海郡公!”

    宗泽?

    周铨只觉得心微微一跳,不禁凝神看着此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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