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恁的热闹!”

    白家巷前,有行人看到巷子里人头攒动,惊讶地说道。

    “是办喜事,有人成亲!”

    在一片议论声中,大队人从周家的老宅中走了出来。

    先是如同别家成亲一样的仪仗,可等到该是婚轿出来时,众人却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

    “这是轿么,我瞧着这家,排场挺大,为何不雇一顶真的轿子,却弄出这四不象的怪物?”

    “那新郎长得可有些丑,穿着这新郎衣裳,却推着那怪车!”

    京师最不缺的是闲杂人等,故此议论声不绝于耳,便是今日的新郎杜狗儿,也听到了。

    但他咧着嘴笑,却没有丝毫怒气:“这些蠢货,哪里知道我这车子的妙用,过会儿,便能吓坏他们!”

    有周铨的全力支持,李三姑的伶牙俐嘴,婚事筹备得非常迅。杜狗儿家中并无尊长,那陈寡妇上面也只有一位寡婆,问名纳彩之类的程序能省则省,故此才过半个月,就开始办起亲事来。

    这半个月时间,第一批三轮自行车也已经调试出来。若以后世眼光来看,这些车简陋至极,甚至可以说丑而费力,可象杜狗儿这样的穷苦人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力气。

    于是这批三轮自行车就成了仪仗,两辆载人的上面都遮上布幔绢罗,还依着此时人的审美观,扎上不少红花就连杜狗儿此时髻边上,也斜插着一朵大红的花呢。

    出了狭小的巷子,来到正街,跟着看热闹的人就看到杜狗儿一撩衣裳下摆,然后跨上了车。

    虽然用了棉花皮垫,可是对周铨来说,那座垫还是硌得慌,特别是在京城的正街上。但对杜狗儿来说,这全不是事,他一敲悬在车扶手上的一个小锣,当的一声,提醒前方的人让开,然后就开始用力蹬车。

    头三辆皆是披红戴彩的载人车,杜狗儿亲自蹬的车上空着,第二第三辆上,则坐着人,敲锣打鼓以示喜庆。再后面连着五辆则是带着载货的车厢,上头坐着一个“行郎”,还摆着花瓶、灯烛、香球、妆盒、裙箱、青凉伞等各色婚物。

    可以说,这是京师之中最独特的一支迎亲队伍。

    原本周铨也想去当个打锣的,可是看到所有人都要披红簪花涂脂抹粉,他实在吓坏了,因此将位子让给了别人。此时他跟在车后,见杜狗儿骑得飞快,不由笑道:“恁的心急,狗儿叔叔想入洞房想狠了!”

    师师小娘子眼睛忽闪忽闪,女孩子家早熟,想得久了,免不了羞答答看周铨一眼,周铨自己却毫无所知。

    此前嘲笑这些车儿的人,此时已经全部呆了。

    “这这这不要骡马,车能自行?”

    “只须人蹬踏,便可前进,而且看他转向自如,度还快!”

    “当真是巧夺天工,这车是哪儿来的,为何此前在京师城内,从未见过这等车子?”

    “莫非是鲁班再世了?”

    原先的嘲笑讥讽,如今全变成了惊呼称赞。师师小娘子听得入耳,只觉得心花怒放,比起称赞她还要甜美。

    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又瞄向周铨,只觉得自己这位哥哥,不仅长得俊俏,更是智慧无双。

    忍不住将手伸出去,原是要拉着周铨手的,但终究是害羞,师师小娘子还是扯着周铨的衣襟一角。

    周铨这时才注意到她,看她羞答答的模样,哈哈一笑,随手就又去揉她的髻。

    “哥哥,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扎好的,上面还簪了花,可不能弄乱!”师师娇嗔道。

    “我瞧着簪歪了,我来特你正正!”周铨笑着将她头上插着的花儿稍稍改了一下位置。

    原本苦井巷离白家巷并不远,可是杜狗儿的迎亲路线却是周铨设计的,为了尽可能给自行车造声势,周铨寻了一条比较绕的道路。

    自然,限于此时自行车的性能,这条道路相对较为平整,不至于有太多需要下车推行的地方。

    这一排八辆三轮自行车招摇过市,造成的影响,比周铨预想的还要大。

    原本白家巷那边跟来接亲的就有数十人之多,沿途那些跟着看热闹的闲汉一围,人就更多了。

    但这些都不算多,最多的还是那些被仪仗吸引而来的女子。

    大宋风气,虽然不象唐时那般豪放,但妇人女子,也不至于如后世礼教大兴之后的拘束。街上不少妇人女子,或是游赏玩耍,或是奔走生计。但这一刻,她们都被这别开生面的仪仗所吸引,忍不住随着迎亲队伍前行。

    “当初我成亲时,若也有这般风光就好!”一中年大妈叹道。

    “顾家的,你就别想了,这般仪仗,岂是等闲人家有的!”另一位向来与她不善的街坊撇嘴。

    “这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我打听过了,是一个穷军汉,娶了位磨豆腐的寡妇!”那中年大妈扭着水桶腰,哼了一声反驳道。

    “虽是穷军汉,可他与周家关系可不一般你知道不知道周家?”那街坊似笑非笑。

    “哪个周家,咱们京师之中,姓周的权贵之家可多着呢,量那一个穷军汉,也不可能巴结到那些权贵!”

    那街坊一副瞅笨蛋的神情,看得胖妇人受不了,然后才悠悠说道:“如今京师里,最炙手可热的周家,可不是权贵,那位周铨周小官人!”

    胖妇人呆了呆,然后失声道:“是周小官人,那个造冰棍、贩雪糖的?”

    “除了他,还有谁!”街坊笑道。

    这两妇人聊天,却不知道,就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周傥面带苦笑,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往常都是周大郎、周大官人,或者周手,如今却成了周小官人家中主次之分,似乎生了逆转啊。

    当真是父权不振父威扫地!

    不过周傥在苦笑之余,心里又有些欣慰,不愧是自家孩儿,才值十五岁,就已经名动京师。

    他算是杜狗儿长辈,故此只跟得一半便转家去,等着新媳妇上门,却不知道,他离开后,跟上来看热闹的人更多,几达数千人!

    “那边如此热闹,不知是何事情!”

    当车队绕至青宣市时,有几个生正谈笑而来,看到这般壮观的人潮,一个略显黑瘦的生满脸新奇地问道。

    在他旁边,却是梁师成的门客秦梓。其实他投靠梁师成,也身有官职,只不过如同周傥一般,只是挂名,并无实务,因此每日里可以四处游走。

    “那是有人婚嫁咦,那车倒是新奇!三郎,你可曾见过?”秦梓向那人问道。

    “不曾,兄长在京师多年,也不知此为何物?”黑瘦生捋着几根鼠须,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不知待我遣人去问问,咦,竟然是他,三郎,且随我去见一个人。”秦梓看到跟在迎亲队伍中的周铨,顿时恍然大悟。

    “是哪家贵人?”黑瘦生眼前一亮,闪出渴望之色来。

    秦梓哈哈一笑:“倒不是贵人,你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冰棍、雪糖之事么,便是此人所为,此人年纪虽小,可颇多机巧,就是梁公,也说他今后前途不可限量!这些怪模怪样的车子,必是他的手笔!”

    周铨虽然谎称雪糖制造是海外番商那儿学来的,可梁师成绝非痴傻,稍用些心事并知道,这只是托辞,分明是周铨自个儿研究出来的。再加上冰棍和冰棍箱车,周铨擅机巧的印象,早就留在梁师成心里了。

    秦梓带着他家三弟下了酒楼,径直往送亲的人这边走来,人群甚挤,他们好不容易挤到了队伍前,秦梓大叫道:“周小郎,周铨!”

    周铨最初时东张西望,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还是师师小娘子提醒,他才侧过脸来,看到是秦梓,上前见礼道:“秦大官人如何在此?”

    “吾弟今日新来京师,正陪他逛街,不意赶上这场热闹这些车,必定是小郎手笔吧,古人木牛流马,亦不过如此!”秦梓笑吟吟地赞道。

    不过赞归赞,奇归奇,秦梓并不觉得这些三轮车有什么大用之处。他毕竟是生,志向在当官治民,所以未能深思熟虑。

    倒是他旁边那黑瘦的读人,也就是他家三弟,看着那些自行车了好一会儿呆,目光也不停闪动。

    那黑瘦读人若是正心凝神时,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风骨,可若目光闪动起来,就让人觉得有些阴沉了。

    周铨扫了他一眼,见他其貌不扬,也未细思,笑着向秦梓拱手:“秦大官人,我这边还得去迎亲,若无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秦梓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事,梁师成对眼前这少年似乎比较看重,而且他毕竟是献出了每年赚几十万贯的秘法,自家这位兄弟正为家贫而着恼,何不介绍这位散财童子与他相识?

    想到这,秦梓笑道:“稍候稍候,我知道周小郎你是有本事的,此为吾弟三郎,如今进京求学,准备科考三郎,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善财童子周小郎了。”

    那黑瘦手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仅这奇车,便可见周小郎心思巧妙,鲁班之后,再不作第二人之想!”

    他开口说话,让人如拂春风,周铨顿生好感,也还了一礼:“原来是秦三官人,恭喜秦三官人来年金榜唱名。”

    那黑瘦生闻言大悦:“我单名桧,字会之,小郎唤我字就是!”

    他话才一说出,就觉眼前周铨的面色突变,双眼之中,如欲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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