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入大牢之中,故地重游,只不过这里面已经没有了方拙。

    方拙是摩尼教派来的,早就被李孝寿杖死于狱中,否则摩尼教的那位十四叔,也用不着去寻周铨的麻烦了。

    “小郎,你可又来了。”

    牢头又是上的吴管营,他看到周铨后笑嘻嘻地道。

    周铨拱手作揖:“又要烦劳吴管营,实是惭愧。”

    见他象大人一般模样,吴管营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放心,俺会想法子给你通消息的。”

    吴管营话虽如此说,但他转身出去之后,便没见人影。当日周铨的伙食尚好,第二日时就只有些残羹冷炙,到第三日,更是连牢饭都馊了。

    此时正值盛夏,牢房之中蚊蝇肆虐,气味难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换了普通人,早就坐立不安,甚恐惧哭嚎了。

    可石轩进入其中时,却发觉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石先生请这边来,这几日我们可未曾怠慢铨小郎。”吴管营殷切地招呼着石轩,引着他穿过一排排牢笼。

    “以这位铨小郎的伶牙利齿,在牢中没挨打么?”石轩笑着问道。

    “这是大尹亲自定下的人犯,小人可不敢将他塞入大笼,给他安置了最里的单牢。”

    石轩被带到最里面,就看到阴暗之中,一人背对着他,面壁端坐。石轩停住脚步,看了吴管营一眼。

    “铨哥儿,铨小郎,有贵人来看你了。”吴管营叫道。

    披头散发的周铨没有转身,而是发出一声长叹:“如今这模样,羞见故人还请贵人去吧。”

    “咦!”

    石轩这次来,肩负着蔡行的嘱托,再次来招徕周铨。

    与李邦彦之流不同,当蔡攸得知,官家并没有因为吃冷饮得病而怪罪周铨后,便责令蔡行再度招徕周铨。

    此前是锦上添花,周铨未必愿意,但现在可是雪中送炭,而且蔡行还使了点小花招,遣人送了封信与李孝寿,故此才有公堂之上,李孝寿突然翻脸之举。

    在石轩想来,自己一出现,在牢中吃了苦头的周铨,应当立刻痛哭流涕地冲过来,抱着自己的腿哀求,结果这厮却连头都不转,还在那里装腔作势!

    “这小儿莫非是失心疯不成?听闻他曾经得过失魂症,或许是在这里被吓得已经疯了!”

    心中暗暗骂了声,石轩脸上却堆着笑:“周小郎,蔡公子遣我来看望你了!”

    “多谢石先生,请替我禀蔡公子,我受人构陷,成为阶下之囚,实在是羞于见人。”

    周铨仍然不转身,背对着石轩说出这番话,石轩皱了一下眉:“这小子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周小友,公子说了,等过几天,案情水落石出之后,就来接你出去,到时在外边为你接风洗尘。”隐隐猜到周铨是在故弄玄虚,石轩心里有些腻味,这小子也太小看旁人,把天下人都当傻子么?

    “今日见周小友无恙,我心甚慰,现在就去禀报公子。”自觉看出了周铨打算,石轩又道。

    他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直到走到牢门口,后边也没有传出周铨的呼唤声,石轩脚步一停,心中犹豫起来。

    “莫非我料错了,这小子是真的觉得无脸见人?也对,他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狡慧有急智,性子肯定自负。如今沦落至此,无脸见人也属正常我奉命来雪中送炭的,若雪中送炭变成落井下石,怕是会惹得公子不快。”

    想到这儿,石轩转过身来,一拍脑袋:“啊哟,都怪我太过匆忙,有件事情忘了周小郎,公子还要我转告,你且在此静候佳音,用不了多久,你便能灾满出狱了。”

    “多谢!”周铨远远地应了一声。

    石轩这才真正离去,他相信周铨能听得懂他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吴管营急得直顿足,待石轩走后,他隔着牢笼对周铨道:“我说铨小郎你怎么这般傻,既然有贵人来探望,你为何不向他求救,那可是蔡公子,以咱们府尹老爷和蔡家的关系,放你出来,也就是蔡公子一句话的事情!”

    周铨此时不再装模作样了,他过头,苦笑着摇头:“吴管营,你不明白。”

    “我如何不明白,我明白得很,是你不明白!”吴管营自觉一片好心全被当了驴肝肺,不停地牢骚。

    “管营,方才若我稍有巴结之意,只怕还要在这牢里多呆几天。反倒是我这副模样,没准下午,我便可以出去了。”周铨道。

    吴管营就是不信,周铨也不与他多说,难得他亲自进来,周铨便向他询问外头的情形,特别是他父亲周傥的情形。

    从吴管营的态度,周铨判断出,周傥的情形也不是太好。

    但吴管营这时嘴就紧了起来:“你不是说下午就可以出去么,待出去后,你自个问你爹吧。”

    上午石轩才来,到得下午,那吴管营又来向周铨道贺:“周小郎,恭喜恭喜,你可以出去了!”

    这次他来见周铨的神情可不一样了,满脸都是钦佩之色。

    周铨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吴管营则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顶了多大的压力,才把周铨照顾好。他全然不提这几天周铨的伙食越来越差的事情,只是时不时地问:“周小郎,你如何猜到不理会那位石先生,反而能更早出狱?”

    周铨只是听,待到了门口,他才开口道:“吴管营,你真想知道这其中缘由?”

    “真想!”吴管营狠狠点头。

    “你慢慢想,迟早能想到的!”周铨大笑了一声,算是报了牢中吴管营嘴紧的仇,然后扬长而去。

    这一次出得牢来,却没有看到他父母在外相迎。

    “看来家中果然出事了!”周铨神情一凛,出狱的轻松感已经没有了。

    “大郎,大郎!”

    就在这时,他听得有人唤他,是李宝。

    李宝原本蹲在街边上,盯着开封府的衙门,此时见到周铨,起身快步跑了过来。

    “你一直在这守着?”周铨问道。

    李宝点了点头,咬着下唇,过了会儿道:“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冰棍!”

    这是周铨意料之中的事情,冰棍的那些收益,吸引不来权贵,却肯定能唤起贾奕这等小吏的贪婪。硝石溶解制冷,其实已经有人发现过,所以冰棍的秘密,肯定已经泄露了。

    “无妨,你放心,我家里情形如何,我爹呢?”

    李宝的面色更为阴沉:“周老爷被罢职了,你家也被查封。”

    原来如此,难怪那吴管营对周铨的态度,完全不如上一!

    “我爹有说什么没有?”周铨又问。

    “我不知道”李宝呐呐地答。

    “我家被查封了,那他们现在住在何处?”

    “暂且住在杜二叔家。”

    杜二狗家就只有两间屋子,周铨父母再带一个师师,住在那儿肯定是不方便的。

    此时周铨心中恼意翻腾不休,但经过衙门里挨板子、牢里折腾几天,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这怒意了。

    控制不住的怒火是愚蠢,控制得住的怒火,则会转变成力量。

    跟李宝一起到了所居住的小巷,从过巷口自家门前时,周铨停下步子,他看着门上的封条,好一会儿开口道:“李宝。”

    “大郎,可是要俺闯进去?”李宝抬头问道。

    “不是你以后还要随我么?”

    “随的,俺肯定是跟着大郎!”李宝的应斩钉截铁。

    “那好,你且看着,我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们拿走的,我会要他们加倍奉还!”

    周铨说此话时轻声轻语,全然没有赌咒发誓的气势,但就连李宝这憨人,也从中听到了某种决心。

    杜狗儿家离得甚近,不过他家可没有院子,只是临巷的两间矮屋。还隔着段距离,李宝就快步跑去:“大郎来了,大郎来了!”

    原本虚掩的门瞬间打开,周傥第一个出来,不过只迈出一步就停住,然后师师也跑出,但跑得最快的还是周母。

    “我苦命的孩儿,你受苦了”一把揽着周铨,周母就痛哭起来,显然是知道周铨按了板子的事情。

    “娘,莫哭莫哭,我好端端的呢,有爹爹的面子,衙门里的差役没怎么真打,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周铨先是安慰了母亲。

    师师也在一边抹泪,周铨如同以前一般,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看着周傥。

    父子二人目光对视,周傥看到儿子丝毫没有消沉,相反,这个人小鬼大的儿子眼中,闪动着某种让他觉得心悸的火焰。

    “爹,我这似乎有些坑爹啊,累得你丢了职司。”周铨先开的口。

    “侍候人的差使,不做也罢怎么今日就放你出来了,我托人打听过,说是还要关你几日。”周傥问道。

    “那位蔡公子派人去牢里看我,然后我就被放出来了。”周铨道。

    周傥眉头皱紧,蔡家的名声,可不太好,而且蔡公子大富大贵之人,竟然愿意出力援助周铨,定然别有用心!

    他这儿子,实在是不让人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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